第90章 無顏再見
第九十章 無顏再見
這一覺二人抵足而眠，只是睡得都不太安穩，楚蕭很少與人同睡在一張床上，在加上昨晚顧溫翎告訴她的一些事，她心裏藏着事就睡得更不安穩了，天還處在一片昏黑中，楚蕭偏頭看向一旁呼吸平穩的顧溫翎，她堅挺的鼻子倒是與她大哥一般無二，慢慢地，楚蕭的腦海裏便又慢慢描摹着顧澄的面容，淡然的笑，嚴肅的冰冷，每一個神态都叫她深深記在心中。
原來啊，入了心便就是入了心啊。現如今無家可歸，寄人籬下卻還被這些兒女情長纏纏繞繞，想到此，楚蕭不免低垂了眸子，确實這是她的格局，一點也不大，都說啊一個人的格局就常常意味着一個人到底能走多遠，她實在是小女兒情态，自從家逢大事，她便愈發失了當初的那份灑脫了。
楚蕭輕手輕腳掀了被子，下了床，套上了鞋子，在裏間的屏風處取了自己的外裳，套了件大氅，走近窗外才知曉過了這一夜，雪已停歇，只是這周遭一切都盛開了雪白的花，是那樣的純白無暇。
楚蕭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向街外走去，她記得，當初剛來寒祁時，便匆忙一瞥發現寒祁的百姓皆有一個習慣，那便是夜間總會在門外懸着一盞燈籠，那赤紅的燭火映照着每一個走在長街的人，只是在這冷溶孤寂的情境下，擡頭便見一排排紅燈籠，暖融融的，照亮了多少行人孤寂的心。
這個時辰街道應當是冷清的，零零落落的，沒有多少人，楚蕭這般想着，便輕輕推開門，向外走去，外面的北風也息了，只是冷卻依然照舊着冷，楚蕭踩在雪地裏，每一腳都深深地踩進了雪裏，留下一記踏實的腳印，楚蕭就這樣緊着自己的大氅出了府門。
“夫人，不想這楚蕭姑娘竟然這麽早就起了。”丫鬟攙扶着花妍在游廊處恰巧目送着楚蕭的背影緩緩地向前走着，背影甚是單薄。
“這孩子心裏定是藏着不少心事，你看她總是這麽小心翼翼的。”花妍的眼神也是随着楚蕭在移動，語氣中充滿了對楚蕭的疼惜，而後便是長長的嘆息聲。
“哎，聽二少爺說，楚姑娘的身世也是凄慘啊，現在這樣她定是難以接受的。”丫鬟也不免對楚蕭報以同情。
“造化弄人罷了，走吧，我還要去小廚房熬粥呢。”花妍示意要往廚房去。
丫鬟仰頭見夫人面色紅潤，這幾天夫人氣色确實比以前要好很多，只是，這剛剛稍有起色的身體難以撐的住這樣來回的折騰啊，便勸說道：“夫人，現在天色尚早，不如再回去小睡片刻，這熬粥的事就交給奴吧。”她家夫人啊，就是這麽操心勞碌。
花妍搖了搖頭，輕聲道：“我親自來吧，也睡不着，不知道為何近日我的睡眠是愈發地短了。”花妍說罷，擡頭看向周圍，周遭一切都是那樣的皚皚雪白，雪停了，風息了，只是不知道一切的噩夢是否可以止息了？
花妍不再多想垂了垂眸進了小廚房，丫鬟也随着進去幫忙。
府外不遠處顧澄駐足，一旁小厮為他撐着傘，肩頭落滿了雪，那臉凍得通紅，這時雪早已停了，小厮卻仍是生硬地舉着傘，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顧煥只是擡頭看向知味齋裏，眼神直直的，神色淡淡，本就畏寒的身子，這下在雪地裏站了不知幾個時辰，臉色愈加蒼白沒有血色，只是在長街的紅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唯美。
突然，他聽見串串細碎腳步聲伴着腳沒入細雪的簌簌聲，然後“吱呀”一聲，楚蕭出了府門向外走來。
顧煥右手揮開小厮緊握着的傘，身子微微側開，擡眸與楚蕭對視，只小厮彎腰去尋被揮開滾了去的傘，楚蕭見那雙眸子正不帶着任何的情愫只平淡如水的遙遙望向她，盡管如此，在不遠處長長的紅燈燭火映染下，楚蕭仍是紅了眼眶，一步一步向着顧澄走去，每走一步都深刻印下了一個腳印，好像這條長長的路一走就是這一聲。
最後離着顧澄愈來愈近，楚蕭微微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指纖長，掌心中的紋路複雜，楚蕭聲音微顫激動：“你還記得嗎？那日下着雨，我也是在馬下朝着你伸出了手，你記得嗎？”楚蕭的眸子緊緊鎖着顧煥，眼神中的急切不言而喻。
顧澄擡眼看了一眼楚蕭，他不知在這雪地裏待了多久，渾身都有些僵硬，很快他的眼神停留在楚蕭的掌心中，像是在自顧自地低語道：“你信不信命？”
楚蕭的手還伸在半空中，聽到顧澄這樣的話語，這手一時不知是該收回來還是做什麽，只覺得心裏有些苦澀，她根本猜不透顧澄在顧及什麽，他到底是因為什麽非要隐藏他心中的情感？
楚蕭咬了咬牙，幹脆直接問出了口：“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裴南媛，她不過是你拿來搪塞我的借口，我知道，我都知道。”說完這一句楚蕭通紅的眸子便再也無法克制住滾燙的淚水了，那淚水便又落了下來，楚蕭就這樣收回自己的手抹着自己的眼淚。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勉強自己，是啊，在你心裏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覺得可笑？就像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楚蕭說到此還嗤笑了一聲，只是仍是忍者苦意斷斷續續道：“我不在乎你怎樣看我，我只是知道，我認定你了，我只是希望你給我一些回應，哪怕只是一些，我都好。”
語氣中的懇切像是逼着顧澄墜入了一個冰窖，通身的寒意直直往身上逼着。
楚蕭咬着牙，她也在等顧澄一個回答，顧澄神情微微向上輕瞥了一眼楚蕭便很快收回目光，聲音冰涼：“你如何認定我不喜歡裴南媛呢？”說罷便轉身要走。
楚蕭哪裏會知曉他避開了她的問題而是在問這個便來不及思慮其他直直抱了上去，“你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是吧。”
顧澄在楚蕭擁上來的那一刻渾身一震，下意識地低頭看向緊緊纏在他腰上的雙手，然後試圖掰開楚蕭的手，輕輕道：“蕭蕭，不要再和我糾纏了，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喜歡你的，你何必要在我身上付諸這些，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精力呢？”顧澄這樣說着便用力掰開她的手然後闊步向前走去。
小厮手裏握着傘，看見這眼前有些戲劇的一幕，實在覺得驚訝，只是愣愣地張大了嘴，原來他家少爺和楚姑娘才是一對嗎小厮心裏暗想到此便悄摸摸地收了傘，立在一旁，直直看向闊步走來的顧澄。
“當歸！你這樣瞞着你自己你就痛快了嗎！自欺欺人你就好受了嗎？你不是自诩自己一切都在算計中嗎？是不是算漏了你自己的心，是不是！”楚蕭放肆大笑着，剛剛顧澄用力掰開她的手，只那一瞬間楚蕭的心狠狠墜入了谷底。
楚蕭幹脆破罐子破摔了，他要她冷靜克制，她偏不！
“你慣将喜怒哀樂隐藏起來，不是嗎！”楚蕭小跑着跑到顧澄身旁，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她看着顧澄，根本沒有任何一點想要退縮的意味。
顧煥偏過身子看着他，一身袍子立在那兒就像是一棵怎麽也說不動的老樹。
“夫人……今日侯爺是要來的，是你定的日子。”丫鬟看着花妍在廚房裏忙前忙後，想着還是提醒了一下自家夫人，省的到時候夫人忘了，二人相見不免要尴尬的。
其實夫人對侯爺已是到了相厭的地步，而夫人被侯爺遷至這個外院，想來對夫人也是厭惡了的，這兩人相見兩相厭啊。丫鬟不禁為今日侍奉的自己捏了把冷汗，本來侯爺就不是個好對付的，近年來，他的權勢也愈來愈大，養尊處優，心狠手辣也是出了名的，怕是應當的。
花妍聽丫鬟這樣提醒道，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眼神愣愣的，她差點忘記了，今日她有約顧之南，想好好與他相談阿煥與蕭蕭的婚事。的确，她知道他一定不會簡單松口的，因為蕭蕭的身世一定叫他看不上。
他這樣的人，她怎麽會指望他能真心對待自己的子女，不把他們當作權位的墊腳石呢。想到此花妍還搖頭嗤笑了一聲，對于顧之南，怕只有委屈求全。
“你給我找個小瓷瓶來，一定要保持裏面幹燥。”花妍轉身看向自己的丫鬟，輕聲說道。她時至今日還記得顧之南最喜歡喝一杯雪後松露清茶，只是這松露便是在雪後去松樹枝頭親自去取，待它在松尖處慢慢滑落落進瓷瓶裏，然後再拿回來沖泡上等的茶葉，這便是所謂的雪後松露清茶。
一道又一道步驟，實在是繁瑣，只是花妍曾經卻很樂意親手為顧之南做這件事，經常在天還未亮時便起身扶着木梯為他去取這松露，她樂意于此。只是現在……她早沒了當初的那份心，不過今日她會同曾經一般去做這件事，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去讨顧之南的歡心罷了。
花妍只得又揭開鍋看了看，轉身向外走去，這知味齋只有一棵松柏，在府門的旁邊，待丫鬟遞來瓷瓶，花妍主仆二人便向府內的那棵樹走去。
剛剛到達，便聽隔着牆傳來一陣陣聲音，在這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愈發的清晰，好像是蕭蕭的聲音，花妍忙拉着丫鬟的手，問道：“你聽，這聲音是不是蕭蕭的。我怎麽聽着她聲音裏帶着幾分哭意呢？”花妍眼裏有幾分驚慌。
丫鬟屏氣凝神又細細聽了一會兒，便點了點頭道：“是的，是楚姑娘沒錯。”
“只是不知道這到底怎麽了？”丫鬟話音剛落，便見花妍急急跑向府門前，輕輕打開門的那一瞬便見楚蕭通紅着眼對着她的兒子聲嘶力竭着。
“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承認你心悅我！”楚蕭大聲吼道。
“你要我承認什麽！心悅你嗎？你想我說多少遍，我與你只當作是朋友，裴南媛會是我的妻子，你不知道嗎？不是一目了然嗎？你總要問，要問到什麽時候！我倦怠了，楚蕭，你可懂！”顧澄原本一直都是淡淡的情緒，這下眼底裏盡是陰霾，像是十分氣憤，朝着楚蕭就是一陣吼。
楚蕭堪堪退後，咬了咬牙，硬着頭皮，迎着顧澄的怒火道：“你不心悅我，你為何要随我去藥園，去尋醫仙，你不心悅我，你為何要寫信告訴我叫我等，你不心悅我，你為何要救我！你說啊，你說啊！”楚蕭不甘地吼着。
“這一切不過是我的善意，你何必糾纏。”顧澄收了目光，穩了穩情緒，如果如他所料，今日父親是要來知味齋的，他實在不該在這裏耽擱太久，所以顧澄随着小厮上了馬車，徒留楚蕭一個人愣在了原地。
不知二人是不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争吵之上，完全沒有注意到花妍的動靜，花妍此刻靠在冰涼的牆上，大口喘着氣，雙眸瞪地大大地，她根本不敢相信，原來他們之間是這樣地關系，蕭蕭真正喜歡的人是阿澄，不是阿煥……可是她的阿煥還傻乎乎的不明所以，還以為楚蕭是喜歡他的，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
知道真相後的花妍，心裏根本如同波濤洶湧的湖水，久久不能平靜，花妍深吸了一口氣，她要向楚蕭問清楚，為什麽要玩弄她兩個孩子的感情，為什麽要夾在他們兄弟之間。只是當花妍剛站定時，便見到楚蕭已經跌坐在雪地上，她伸手在雪地上挖着雪，然後猛然朝自己的臉上抹去。
然後便是漸漸變強的哭聲，冰涼的雪揉在臉上，楚蕭的臉頃刻就變得通紅，她這一刻好像是癫狂了，花妍見此一幕，急忙沖上前攔住楚蕭，大聲呵斥：“你個傻孩子，你在做什麽？快點住手！”
花妍的手緊緊拽着楚蕭的胳膊，楚蕭愣愣地從一堆雪裏擡起頭，絕望的眼神看着花妍，冰冷。
“孩子，你先起來你風寒才好不久。”花妍最見不得有人糟蹋作踐自己的身子，剛剛還有着氣勢洶洶要質問的如此全部被抛在了腦後，比起這些，蕭蕭現在的情緒似乎更加重要。
“為什麽，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承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