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暴烈
暴烈
雙子座最後一天,夏至,聶思凡的生日。
“我已經很多年不過生日了。”聶思凡淡淡說,牽着宋萸繼續往前走,“回家吧。”
“今年可以破例一次嗎。”
手腕上的力氣微重,宋萸的手慢慢下滑,一寸一寸,移到她手心,輕輕握住。
“就當是為我。”他說。
聶思凡有些疑惑,他今晚怎麽如此傷感。還想說什麽,宋萸已經帶她進了蛋糕店。
店快打烊,貨架上的新鮮面包全賣完了,但收銀櫃臺旁邊的玻璃櫃裏還有一塊蛋糕。
角落裏的六寸草莓蛋糕,也不知在這展示了多久,一直沒人把它帶走。
不過也難怪,奶油上的一圈草莓早已打蔫,看着鮮紅晶亮,其實都是廉價果醬的功勞。
“就要這個。”宋萸指着蛋糕對店員說。
回到公寓,兩人都走出一身薄汗,蛋糕更甚。
大概宋萸拎蛋糕的時候晃了下盒子,拿出來的時候,蛋糕快化了,奶油從中間塌陷下去,像堆緩緩坍塌的流沙。
他懊惱地摸了摸眉毛,低聲罵道,“靠……”
聶思凡輕笑,默默戴上紙皇冠,從後面悄悄抱住宋萸。
臉貼上他的背脊,隔着體恤,能感受到衣衫下散發着熱氣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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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禮物呢,快交出來。”
宋萸這才神色稍霁,在聶思凡的懷抱中緩緩轉身,一手摟她,一手伸進褲兜。
她仰頭靜靜看着他。
脖間忽有一圈涼意。
一根細細的項鏈墜在鎖骨間,項鏈中間是只小小的銀魚。冰冰涼涼,看起來很是俏皮。
“我承認沒什麽創意,但,”宋萸垂眸,翻開體恤領口,露出一條同樣纖細的銀鏈,眼裏漾滿溫柔,“情侶款會不會更有紀念意義?”
聶思凡眼睫微動,擡手摩挲那片銀色的雲。
看着看着,她眼眶紅了。
敲了下宋萸腦袋,柔聲說,“這禮物只能排第二。”
宋萸乖乖上鈎,“那第一是什麽?”
聶思凡的手從宋萸腰身慢慢下挪,拍了拍他屁股。怪緊致的。
“躺上床,然後把衣服脫掉,”她踮起腳,在他耳邊近似蠱惑地黏聲說,“全部。”
宋萸喉結一滾。
幾分鐘後。
宋萸直挺挺躺在床上,兩手相覆,微不自在地遮住胯間。怎麽說呢,體會到了妃子等待皇帝臨幸的緊張感。然而他是個男人。
這感覺就更加微妙。
聶思凡張着兩只手,一手握筆一手抱罐,看他這樣,不禁撲哧笑出聲。
“你要做什麽?”宋萸腦袋不動,眼睛向上,死死盯她手裏的顏料罐。
“我啊,”她說得輕松,已經拿筆刷蘸取滿滿一層顏料,魔爪伸向宋萸的白皙肉.體。
“我要作畫!”
“喂喂!”宋萸雙手抱胸往旁邊一滾,聶思凡撲了個空,他扯着嗓子喊,“不是要那個嗎!”
聶思凡眨了眨眼睛,滿臉天真。
“哪個?”
宋萸一手護胸,一手護裆,背對着她彎曲身體,忽然覺得很屈辱。
瞬間好像懂了她那夜被他綁起來的心情。
“聶思凡,你這是報複。”
“我這是藝術。”她不急不忙地繼續蘸顏料,“人體彩繪沒聽過嗎?這種植物染料可以直接往皮膚上塗,等顏色幹了,能保持一個多月呢。”
宋萸不可置信:“多久?”
“好啦,你事後要是不滿意,畫完就去洗掉,總可以了吧?”
他咬文嚼字:“什麽事後,這他媽也能叫事後?”
說話間,腰間傳來一陣冰涼。
“咝——”
宋萸渾身毛孔全張,大氣都不敢出,鬃毛刷掠過他身體時,帶着微微的毛刺感。
有點癢,也有點麻。
一想到她把自己的身體當作畫布,在上面仔細描摹,看遍他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又有種奇異的興奮感竄上脊梁骨,
喉間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
“你還挺敏感。”聶思凡笑,不忘提醒他,“肌肉放松,畫完全身得好幾個小時呢。”
“你準備畫什麽?”
“待會照鏡子你就知道了。”
宋萸看了眼她用的顏色。
黑,白,紅。
又擡頭看看自己的小腿,她正低頭趴在上面,認真塗抹色塊。
雪白床單染上點點縷縷的顏料。
“你……”宋萸啞聲開口,聶思凡瞅他一眼,繼續埋頭,只聽他說,“你是第一次給人畫這個嗎。”
她笑了笑,“你猜。”
宋萸撐手坐起身,緩緩說,“我這算是體模嗎。”
“嗯。”
“畫家和體模是不是很容易搞到一起?”
筆刷忽地一重。
宋萸頓時有了刺痛感,輕吸口氣,他指着桌子:“幹坐着太無聊,我要吃蛋糕。”
聶思凡哼笑,“沒一點專業精神,哪有畫家伺候體模的道理。”
話雖這麽說,還是給他挖了一大塊蛋糕,用紙盤拖着,蛋糕胚上的奶油搖搖欲墜,稠得跟顏料似的。
宋萸沒用塑料叉,直接用大拇指蘸滿奶油,慢放電影一般含進嘴裏,細舔輕吮,仿佛嘗到珍馐美味,還頑劣地吸了下飽滿的下唇,發出“啵”的一聲。
偏偏他做這動作時還直直盯着聶思凡。
雖不願承認,但她握畫筆的手确實在輕微發抖。
那道來自頭頂的視線太過灼熱,誘得她全身骨頭都酥了。
“想吃嗎。”宋萸問完,興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打圈。
“……”
聶思凡腦中原本清明的畫畫思路忽然蒙了一層霧。
“不吃?那我只能——”
逗小孩似的,宋萸又挑了一堆奶油,正要往嘴裏送,聶思凡長腿一擡,跨坐到他身上,手攀在他頸側,垂頭道:
“喂我。”
宋萸假裝意外,長長噢了一聲,動作仍然慢吞吞。
聶思凡潤澤的一雙眼早已變妩媚。
偏過頭,握着他大拇指抵在自己鮮紅的唇間,半含半舔,将他吃了進去。
身體貼合得嚴絲合縫,某些變化在瞬間清晰可感。
宋萸微擡起頭,眉骨在燈光下格外突出,眉下的一雙眼漆黑如墨。
“有一個地方,能不能不畫?”
聶思凡在心裏輕笑,表面還要佯裝無知。
“哪兒?”
他小幅度地向上頂。
“這兒。”
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聶思凡輕咳一聲:“其他地方都畫了,就這兒沒顏色,多突兀。”
宋萸聲音中帶着一絲慵懶,“我這是為你好。”
“?”
“這顏料可以直接塗身體上面,但——”
宋萸唇角勾起,這下是半點情.欲也不掩了,“弄進身體裏面怎麽辦?”
“你……”聶思凡微愣,半秒之後,臉頰開始發燙,“你咋這麽騷呢!”
氣得給他臉上直接來了一筆。
宋萸白淨的臉瞬間黑得像山鬼。
他好似懶得多話,扣住她後腦勺就吻上去。
一手把蛋糕放到床頭櫃,再牢牢環住她腰身,拼命往身體裏揉。
筆刷掉落,床單黑了一大片。
極重的力道帶有令人折服的侵略性,聶思凡身子軟綿綿的,卻還想抱住他臉頰迎合他的吻。
宋萸嘴裏的味道一直很幹淨,溫熱陽剛,唇舌間的煙味多了份沉重,更有強勢的男人氣息。
“你……”她聲音發顫,“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讓我想要在身體上作畫的人。
——也是我二十八年來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永遠的第一。
有人說,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是園丁,一個是花園。
宋萸好像才是那個園丁,從始至終,耐心澆灌她這片将近枯萎的花園,從身體到靈魂。
吻到亂時,兩人身上全是汗,未幹的顏料裹着汗珠吧嗒落在床單上。
宋萸撥開黏在聶思凡臉上的發絲,眼裏是情動後的滿腔深情,他呢喃着問她,“不走好不好,聶雲……”
她瞳孔放大了一下。
唇與他慢慢分開,糾纏太久,幾近相粘。
宋萸上一次喊她聶雲,是在從江市回來的夜班火車上。
他初次把自己完全交付給她。
可不可以理解為,只有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喊出這名字。
“你……都知道了?”聶思凡貼着他額頭,很近地看着宋萸眼睛。
他眼裏一片徹骨的痛楚。
也意識到,終于到了該坦白的時刻。
坦白的白,就是什麽顏色都沒有,一切和盤托出。
*
淩晨,酒吧後巷。
從夜裏走出來的女孩妝容魅惑,紅唇黑睫,微扣的梨花頭讓宋萸有一瞬恍惚,以為自己無意入了夢。
夢中,十年前的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煙燒到指頭,他幡然回神,眼前是一片白嫩的胸口。
玫紅色內衣,雞心領,中間墜着一顆珠子。
視線微定,他口幹舌燥。
轉眼間,微松的領帶被人扯開。
喻姍緊貼過來,眼看就要壓上牆壁。
宋萸側身錯開,大步一邁,站到她數米之外,冷冷說,“別費勁了,學得一點不像。”
喻姍轉頭,擠出一個笑,“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想聽嗎?”
“不想。”
“我偏要說!你不是一向最支持聶老師畫畫麽?如你所願,她終于有了深造的機會,她要走啦,要出國啦——”為了刺痛宋萸,她強笑道,“怎麽樣,開心嗎?”
“出國又怎樣,我等得起。”
喻姍陰恻恻地笑:“你等得起?她不是留學,是永居,知道什麽意思嗎?人家馬上就是高貴的歐洲人,永遠不會再回這個破地方了!”
“哦,說完了嗎。”
宋萸擡腿離開,手腕被狠扯住。
他沉着臉回頭瞥她。
“宋萸,你怎麽那麽賤啊!”喻姍氣得發抖,指着他大喊,“聶思凡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就是她閑來無事逗着玩的狗,她勾勾手指頭你就搖尾巴過去,她不需要你了就一腳踹開!你這麽大個男人就沒有一點尊嚴嗎?!”
喻姍想不通,怎麽也想不通。
她年輕漂亮,美豔明媚,讀省重點,保送名校,同樣是畫畫,他為什麽永遠、永遠不多看她一眼。
初戀有什麽了不起?一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有什麽好念念不忘的?男人怎麽都這麽賤?
宋萸目光慢慢上移,定在她臉上。
“那你呢?”
喻姍愣住,因為震怒,牙齒都在格格直響。
宋喻擡手甩開她,頭也不回地往巷子口走。
身後人忽然大叫,凄厲萬分。
“我才不會像你那樣卑賤!”
她語氣那樣決然狠厲,頃刻間,卻又開始嗚嗚低泣。
哭聲在寂靜的夜裏不斷回響,像夜貓子的啼叫,分外哀婉。
之後的很多個夜晚,枯坐在聶思凡的公寓門口,宋萸不斷回憶那句話。
喻姍有一句話說對了。
——卑賤。
真正的愛情其實是相當卑賤的。
住進宋葦家的第一天起,他心裏就暗自生出一個決定。
只要她邁出第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無論多遠,多難,他都會耐心走完。
那個下着傾盆大雨的黃昏,雨幕沉沉,她在雨中撐一把傘等他。
一簇快要熄滅的火苗,忽然間,再次燃燒起來。
自此之後,經年不熄。
人活一世,總會談一場愛情大過于自尊的戀愛。
她是天上的一朵雲,生來就該像風一樣自由來去。
他是池裏的一條魚,縱身一躍才能去看更大的天地。
如果出走是她的宿命,如果等待是他的宿命。
他認了。
因為是他把她從泥濘裏拉出來的。
沒有道理,再把她拽回泥地,跟他一起沉下去。
“……對不起,阿萸。”
聶思凡松開箍在他脖頸上的手,沉溺在自己的呓語中。
六月,是分離的季節。
宋萸沉默片刻,扯嘴冷笑,幽幽吐出四個字。
“狼心狗肺。”
再擡眼時,聶思凡眼眶通紅。
她企盼宋萸能說些什麽,企盼宋萸用力對她發一次脾氣,狠狠罵她一頓。
她會好受一點。
“甩了我,你以後再找新男人,”宋萸指尖托起她軟桃似的胸,“打算怎麽解釋這個?”
刺青是愛人身體裏不滅的烙印,水不能淹沒,火不能熄滅。
聶思凡唇抿成一條直線。
良久,她反問,“那你呢?”
“我?”
宋萸颠了颠腿上的她,慢慢湊近,語氣多了幾分玩世不恭,“我要跟你死磕到底。”
聶思凡搖頭,認真看着他說,“你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同齡女孩。”
“沒辦法,本人從小沒媽,所以呢——”
宋萸扔開聶思凡手中的畫筆,鉗住她下颌,把她拖到眼跟前。
四目相對,懶懶道,“就喜歡你這樣的老女人。”
似是為了強調什麽,他又挺了挺胯,提醒她睜大眼睛看清眼前的寶貝。
“你就偷着樂吧,聶思凡。”
“……”
她手掐在他肩頭,紅着眼瞪他。
宋萸不甘示弱地回視。
目光充滿戲谑,沒有半點認真,卻又在這不認真背後,藏着很深的執着。
眼神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它沒有形狀,卻又千奇百怪。它如此具體,卻又如此抽象。
這一瞬間,聶思凡切身覺得自己在和一個男人對視。
一個在智識與心智上都過分成熟的男人。
她艱難吞咽一口,緩聲說,“我還是認為,分開對你我都——”
好字未出口,須臾之間,天旋地轉。
宋萸把她壓在枕頭上,稀黏的顏料在糾纏中染到她衣服上,皮膚上。雪白床單髒得一片狼藉,紅的,黑的,白的。
分不清是作畫現場,還是殺人現場。
一切發生得很快。
宋萸手撐在兩側,任自己的身體如何起伏,都沉沉盯着她,語氣沒有一絲溫度,“讓我舒服夠了,就放你走。”
聶思凡緊攥床單,垂眼望去。
黏黏糊糊的顏料沾了滿身,腥液淋漓,畫面實在太過沖擊。
她閉上眼,不斷發出悶聲嗯鳴。
覺得時間差不多到了。
她小聲問,“今晚嗎。”
“你他媽怎麽這麽狡詐呢聶思凡?”宋萸蹙眉,絲毫沒有停的意思,順帶掐了掐她的臉,“一晚上就想把我打發了?現在離九月還有多少天,你掰着手指頭好好數一數。”
宋萸臉頰的黑印還在,用這樣的表情談條件,就像一個土著嗷嗷沖她叫喚,莫名滑稽。
殊不知自己臉上早已被他塗黑,成了長滿胡子的小花貓。
宋萸的臉近在咫尺,她輕撫上去,既想笑,又想哭。
許多畫面歷歷在目。
她想說,他的腰力好像公園裏的小黃鴨游船,船都翻了,馬達還在嘟嘟嘟地震個不停。
她還想說,其實她想在他身上畫一座山。
險峻,陡峭,看似難攀,實則可抄近路上山。而一旦登頂,就會發現風景驚豔壯闊。
山如其人,寧靜堅毅。
宋萸的臉埋在聶思凡肩窩,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悶悶說,“要愛我,每一天……”
她伸出手臂,從背後抱住他,聲音比蚊子發出的嗡嗡聲還要細。
“那,倒計時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