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含情欲話
第10章 十、含情欲話
當天晚上太子在昭陽殿留宿,趁着說話的空檔,鄭浔依偎在太子懷裏,細聲細氣地交代了成王那頭的意圖。
沒想到孟旭聽了這些荒唐的事情,卻一點都不計較,只是寬慰鄭浔:“無妨,不就是春宴罷了!往日吃得還少?”
太子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來,鄭浔卻自個琢磨出些別的意味來,試探道:“阿旭有別的打算了?”
太子摩挲着鄭浔的手,答得無可無不可:“今兒下了朝,爹就已經跟我說了三弟的主意,他們能扯大哥這面旗,我就不行?大哥到底是我的胞兄,一番話說下來,爹反而覺得我們自家來辦這個春宴更便宜。”
自己辦總比把場子留給別人好,鄭浔雖然知道少不了麻煩事,但還是認了下來:“左不過就是兄弟們在一塊樂一樂,誰辦原也沒有區別,就只怕成王失望。”
孟旭心裏真不在意一處園林,既是兄弟,給了也無所謂。他只是看不上成王到處作威作福的嘴臉。好像在他孟旭莊子裏辦場宴就能踩着他上位一樣,着實可惡。
鄭浔操持家事的能力孟旭也是放心的:“只是辛苦你了,身子剛好就要替我辦這個弄那個。”
辦一場春宴說着簡單,其中卻有不少的學問,但鄭浔縱有難處也不好真的對太子開口,只問:“定下日子了嗎?倒要籌備籌備。”
孟旭只是緊了緊環鄭浔腰的那只手,說:“只怕得趕着些,爹定的花朝節那天。先迎花神娘娘,還能吃春餅,也有個明目。”
其實聖人最主要的,還是挑選嬌嫩的野花帶回宮去享受。
知道聖人着急享樂,卻不料他直接定了後日,鄭浔心裏很是看不上這一國之君的做派。一兩日置辦出一場像模像樣的皇家宴席來,也不是不行,就是在規格體統上總要差些。
鄭浔心裏覺得倉促,嘴上也誠實:“也太急性了些,縱有瓊漿玉液,也犯不上這麽着急。”
鄭浔不知內情,太子卻知道聖人的用意,說出來的話令鄭浔大吃一驚:“你不知道,等過了清明祖祭和親蠶大典,爹要尋幸邊陲,犒賞三軍。這是他與內閣去年就定好的,只差一道旨昭告天下。”
鄭浔熟讀大邶疆域志,聽了太子的話,心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老皇帝在尋死。
如今北邊的鞑靼鐵騎虎視眈眈,若不是有文晁然老将軍風燭殘年還在邊境上苦苦支撐。別說是皇帝,就是一只母蚊子,出了居庸關,沒了龍城飛将的庇護,東出西進都是一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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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太子一早知道了,連太子妃都未曾言明,今兒倒是跟鄭浔說得分明。
但以鄭浔的心胸見地,孟旭也不擔心什麽,見她一臉的驚恐,還安慰她:“阿浔別怕,春宴的事,還有我呢。”
鄭浔不是怕這一場宴,她是覺得聖人瘋魔了:“阿旭,爹,爹他當真要北上邊關?那難道是什麽好去處!”
當日鄭浔養在皇後宮裏的時候,私底下就喚聖人作爹,皇後當娘。
孟旭心知鄭浔她們這些後宮婦人能走一步看三步的已是難得,朝堂上的事情接觸得少,所知到底有限。
聖人鐵了心要北上巡狩,這裏面是有大文章的。孟旭不好細講,只道:“估計就是這次春宴,爹就會大白于天下。幸虧內閣早有了算計,不然還不知道前朝後宮怎麽亂呢。說句不好聽的,春宴就是個幌子。”
鄭浔這下才真的明白過來,聖人為什麽緊趕着要辦這麽一個宴,頭一個就是給他出巡造勢。
再說了,聖人登基十五載,第一次弄出這麽大動靜,不也得給文人騷客一點潑墨揮毫的時間。
巡幸邊陲跟禦駕親征也沒什麽兩樣了,聖人縱胡鬧不也得尋一個由頭來騙騙臣工萬民,好叫他山呼萬歲,名垂青史!
作為兒子來講,孟旭是同情他爹的。
做為萬民之主,既沒有文帝仁政愛民,休養生息之功;又沒有武帝開疆拓土,一統天下之能,政績蕭索,何其悲哀。
在位十幾年,安內依靠着治世能臣,攘外又全憑封疆大吏。偏偏他又擁有波瀾壯闊的帝王豪氣,不願意等到百年歸世那一天,史官秉筆直書,只剩下一句“君無大志,唯納天下英才而用之”。
沒有實實在在的治世政績,聖人就自己生造出一些歷史大事來标榜自己的千秋偉業。
而作為大邶儲君來說,孟旭則清楚地知道他爹這種自私任性的舉動無異于玩火自焚,一不小心就會斷送祖宗基業、江山帝景。
但他本質上也只是一個被親爹遺棄的兒子,雖然被推上了太子的位置,卻從不曾真正享有東宮的權力。
孟旭也不是沒想過變政奪權,但最終發現不管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改變他爹在位時的這一段歷史,甚至還會引起新一輪的政治風暴。
于是他安之如饴地當起一個傀儡太子,希望這樣,他爹就能意識到他并沒有跟想像中一樣貪戀皇權。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聖人依然站在無人之巅質疑他身邊的一切。
既定了行宴的時間,鄭浔這頭就忙得不可開交,王清惠和徐沅此時想躲懶也是不行的。
雖說南苑裏灑掃歸置這些事不用鄭浔操心,太子自會着人去弄。
但頭一件,東宮這邊就得拟好菜單與賓客名單,如此光祿寺才好出去采買,門房也能到各府下帖。
幸虧鄭浔跟着皇後學了幾年,宮裏宮外的門道都爛熟于心。
她又明白了聖人的意圖,一心只把這春宴往大陣仗裏辦,恨不得把上京的王孫公卿都請來。
因此在寫單子時,不僅把一些異姓的國公郡王添在了賓客名單裏,還往臘八龍鳳宴的菜單上又多加了六道傳統雲林菜和八道時興孔府菜,光前菜就預備了十二道。
昭陽殿專門派人來請王清惠和徐沅,這兩個人也無法推辭,只得到鄭浔殿裏陪坐一會兒,遇上拿不準的,三個人也有磋商的餘地。
昨兒成王妃她們一走,太子妃就動了胎氣,春宴的事問都沒問一句,竟是連面子功夫也不做了。
徐沅看了賓客名單和菜單,不由地深吸一口氣:“這,這比內宮的規制還有餘了。”
王清惠接過單子去,也跟着嘆:“這也未免太豪奢了。”
鄭浔聽這兩個女人說話的口氣,就能分辨出她們的性格。徐沅謹慎,心裏在意的是大辦春宴會不會違制,會不會觸怒聖人。而王清惠出塵,在她眼裏事情就只有雅俗之分。
“你們倆且替我看看,還有哪位王公貴子沒有在這單子上,不好有疏漏的。”
鄭浔指着那份賓客名單說道。
連剛剛下葬,骨灰冷了半截的魏國公府都寫上了,還有什麽不齊全的?
但若雞蛋裏挑骨頭也能指出毛病來,徐沅指了指魏國公世子的名兒:“怎地連他家也算上了?只怕還沒除服呢。”
徐沅說沒除服都是擡舉魏國公世子。他們家的爵位原就是降級世襲,魏國公世子如今最多也就襲個公侯之位,身份上可差了十萬八千裏,哪裏夠得上這種皇家宴會。
王清惠也發現了端倪:“魏國公不是臘月裏出殡的?這時候不正是熱孝,還能到處走動嗎?”
徐沅和王清惠能看出來的,鄭浔自然也能看明白,她只淡笑吟吟:“本就是借着他父親的身份才能來,這種規格的宴,還不得巴巴上趕着?”
鄭浔話裏有話,徐沅和王清惠自然聽得明白,但兩個人還是覺得有些荒唐:“既是聖人起得頭,只怕那日他和皇後娘娘也會駕臨。去年空智大師不還說,不許聖人跟家中有婚喪之事的人同席,只怕這……”
“哼,空智大師說着玩玩,你們還當真?去年不過是文貴妃聯合他一起來給我們下套罷了,只可憐了小沅,生生被那起子小人拖累。”
縱然那時候有皇後的懿旨在,徐沅父親去世之後,她也不是沒有怨過太子和太子妃。只想不到,這裏面的水這麽深,還扯到聖人身上去了。
徐沅立馬聽懂了鄭浔的弦外之音:“阿浔,你的意思是,這些人是聖人讓請的?”
鄭浔見東宮還有個明白人,恨不得把心裏的不平一股腦全倒出來,但最後也只憋出來一句:“你們且看着吧,不僅是這些皇親國戚。照聖人的意思,只怕全天下的人都來宴上山呼萬歲才好。”
王清惠也反應過來,說出來的話隐隐透出些凄涼的味道:“若是要借這宴耍皇帝派頭,又何苦要扯上成王他們來叫我們難堪!”
徐沅在心裏默默思索,明白這事不扯上成王怎麽行?聖人要的是萬民敬仰,天下歸心,光自家說的當然不算。
鄭浔把單子拿回去,吩咐內監拿給太子過目,确定沒問題就派人去各府下帖子,而後說了一句:“殿下不願意作聖人愚弄天下的幫兇,這不,放着一個上好的成王不用,豈不是可惜了。”
只是兜兜轉轉,聖人的幫兇還是太子。
孟旭下了朝就看到書案上放着鄭浔派人送來的賓客名單,瞄了一眼就在心裏感嘆鄭浔确是個肯上道的人。
若她是男兒,再讀得幾年書,就是為官做宰也不在話下。
既然聖人的意思是大辦春宴,那就幹脆在上京鬧出點大動靜來,最好能打殺一些人的風頭,再推一些人出來才行。
為着鄭浔差事辦得好,太子還特意命趙德勝往昭陽殿送了一只金絲八寶攢鳳釵。
昭陽殿裏,顧嬷嬷接了鳳釵,倒不禁有些得意:“憑她們使多少力氣,都不如咱們貴人輕擡擡手。”太子鮮少私下給妃妾體己,論恩寵,鄭浔這兒也算是頭一份。
當天晚膳時分,太子又将自己例菜裏的一道五香仔鴿賜給了王清惠。與昭陽殿的理所當然不同,王清惠對于太子賞菜的行為頗有些不解。
知春和襲夏兩個人恭恭敬敬給傳膳的小中人給了賞銀,轉頭看自家主子呆愣着,開口道:“您這是怎麽了?怎麽殿下賞菜過來還不高興?”
孟旭很少私底下行賞,王清惠搞不懂他這是真的恩賞,還是因之前她慫恿徐沅闖宮,而自家龜縮的事,繼續對她明褒暗貶,又或者單純提醒她安分守己。
太子昭儀的神色,知春再看不懂,襲夏倒還能猜着一二分:“剛剛趙大監往昭陽殿送了一只鳳釵,您只是得了一碟子菜,慌什麽?許是殿下看您和昭容一起從旁協助良娣,感念你們的辛苦。”
王清惠聽了襲夏的解釋,稍微安心了一點。
轉頭又惦記起徐沅是不是跟她一齊得了恩賞。
自從太子妃昏迷之事以來,太子待王清惠跟剛開始到底還是有分別。雖然嘴上誇她不住,她管家那段日子也經常召她随侍左右。
但孟旭行動說話總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每每四目相對,王清惠又免不了一番提心吊膽。
誰叫太子昭儀了解太子的為人,知道他眼高于頂,也看得出來他內心對于強推徐沅出頭的行為到底不滿。
當時就算是跟徐沅一塊兒去尋皇後,王清惠也不會立時就在太子心裏刻下個懦弱無能、沒有擔當的影子。
但是清涼殿的奴才卻看不透這些,原來王清惠管家的時候,她們還只覺得是自家主子得寵。
此時她們依然看不懂宮裏的暗流湧動,只一個勁兒安慰王清惠:“您擔心什麽?再不濟咱們也應該比常寧殿強些。”
這些話聽得王清惠心頭一緊,剛拿上的筷子又擱置了:“胡說什麽混帳話!主子也是你能編排的?”
盡管襲夏一直給知春遞眼色,但知春卻不覺得自己有錯:“咱們宮裏除了太子妃和太子良娣,殿下到底跟您親近些。”
親近嗎?王清惠冷笑,她侍寝從來都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太子能跟她親近起來才怪。
“這樣的話以後別再說了,揣度上意是個什麽罪名不用我告訴你吧?”
王清惠被孟旭的一盤菜弄得五味雜陳,她倒寧願太子此後都一直冷着她,也好過這樣時時敲打。
知春雖然嘴上逞能,但卻乖覺,見王清惠有動怒的苗頭,口頭上請了罪,再不多說什麽。
還是襲夏見氣氛僵持,充臉起了話頭:“要奴婢說,昭儀您也太謹慎了。雖說為着您的謹慎,殿下還高看您一眼,但哪個男人不喜歡自家女人溫柔小意?您且看常寧殿那位,殿下找她不就圖個柔情似水?”
王清惠被弄得徹底沒了用膳的念頭,用手示意兩個大宮女撤了菜碟,又由宮人們伺候着洗手漱口。
等一切停當,她才開口道:“你們覺着次次讓殿下見了舒心很簡單?”
孟旭那個人,十成心思有九成九都不顯在臉上。任憑心裏翻江倒海,面上再看不出來一二。剛侍寝的時候,王清惠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位爺興致不高,還只當是他覺着自家得趣。
日子久了才咂摸出味兒來,他一般都是心裏不對付才會召人到含章殿。說白了,就是去給他洩火的。東宮就這麽幾個女人,不就是王清惠、徐沅身份低一些,好作踐?
這樣的恩寵要來又有甚個意思。
等看明白了自家并不得太子的青眼,王清惠心裏反而平靜很多。私底下卻免不了感嘆徐沅好性,連太子那樣一位帶着煙火氣的閻王爺也能伺候得舒舒服服。
“你們眼睛只盯着太子今兒去哪歇了,召了誰侍寝,卻看不懂這內裏的文章。我若說咱們這位殿下大半時候都心氣不暢,召人侍寝只是為了排遣悲懷,你們只怕還覺得我在推诿。”
知春和襲夏聽了這樣的話,半信半疑,替她扶了扶腰間的靠枕,謹慎着開口:“奴婢們瞧着,咱們這位爺平日裏都是極為可親的。昭儀這番言辭,說不過去吧?”
見丫頭們不懂,王清惠也不肯多言,只半眯了眼睛,喃喃自語:“因着聖人,殿下就生了好些氣。不過跟我們一樣,日日煎熬着罷了。”
含情欲說宮中事,鹦鹉前頭不敢言。
王清惠看着游廊上那只通體雪白的鳥,最終阖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