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夜色已深,宋灏擇安靜地開着車。
唐蔚有些精神不濟,就在副駕駛稍微眯了會兒。半睡半醒間,感覺車停下了,下一秒一雙冰涼的手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唐蔚猛然驚醒,對上了宋灏擇幽深的眸。
蛇妖進了蛇珠,童楓亭進了結界瓶,他們不會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所以他們也看不到宋灏擇吻住了唐蔚,而唐蔚也忘我地回應着。微弱的火苗忽然乘上了風,潑上了油,一發不可收拾。
但也僅限于此,宋灏擇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有些貪婪地抱着唐蔚,将臉埋進唐蔚頸邊,手臂的力道一收再收。
唐蔚随他抱着,感到呼吸略微吃力也沒有任何想要掙脫的意思。
很久以後,宋灏擇終于肯松開唐蔚,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唐蔚,哪怕一秒也不肯少了去: “幻冥石是宋緒林做的。”
唐蔚的回答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唐蔚說: “嗯,我猜到了。來之前你把他怎麽了”
宋灏擇似乎沒看明白他說了什麽一樣,自顧自地繼續說: “小時候,他還對我蠻好的,帶我去過很多地方玩。”
如果最初設定不是為了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給他不曾體會的父母之愛,又何必給他安個雙親。
初衷不是如此,只是後來有人李代桃僵,唐蔚靜靜地聽着他說。
宋灏擇: “後來母親過世,他也漸漸地不管我了。”
家人的轉變不是不能察覺,宋灏擇只以為是母親過世,他受了刺激性格才會發生變化,卻沒想到,連芯子都換了。
唐蔚問他: “是以前魔界的人嗎”
宋灏擇點頭: “是大祭司。”
唐蔚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在消化宋灏擇說的這幾個字,外面零星的幾聲蟲鳴也漸漸沒了動靜,他勉強勾出一個幾乎不算笑的笑: “我做得那麽小心,那麽天衣無縫,他怎麽有機會。”
宋灏擇不講話。
唐蔚深呼吸,再開口時聲音裏帶了鼻音,可惜宋灏擇聽不見,他只能看到唐蔚連嘴唇都在發抖。
“那把要了你命的匕首裏,其實沁了萬魔的詛咒,大祭司也在其中吧為什麽我看到是的大祭司的臉,最後死的卻是你”
宋灏擇想過去抱住唐蔚,卻被唐蔚狠狠地推開。
唐蔚打開車門走了出去,也沒有走太遠,仍舊在宋灏擇的視野之中。月光灑在他的頭發上,他的身上,在他的身體周圍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寂寞極了。
宋灏擇伸手,一寸一寸地描摹他的身影他的輪廓,思緒紛飛。
大祭司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沒有人見過他的面目,魔界以大祭司為尊,人界談之色變,妖界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靈被抓去魔界的那麽多年,一身的傷,全部拜他所賜,當然,作為魔界尋來的魔與靈的結合體,靈絕對強悍的修為,也有大祭司的功勞。
很小的時候他不明白為什麽魔界的人要抓他,也是到了很久以後才明白,一切都是因為大祭司的欲壑難填——他不滿足于魔界,他想要的是坐擁魔,妖,人三界,可要達成這個願望需要絕對強悍的力量,那個時候的靈之于大祭司,就是他能獲得絕對強悍的力量的籌碼。
魔界中人只能修習魔界術法,妖界中人也只能修煉妖界術法,如果違反便會走火入魔,除非同時擁有妖族和魔族的血脈。
在此之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可以同時修習妖魔二界術法的人,但是數量極少,因為妖界魔界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很少得以存活,而這極少數幸存者中,能将妖魔二界的術法修煉到極致的,更是鳳毛麟角。
在鎖定靈之前,大祭司搜羅了數十個妖魔混血的孩子,意圖從這些孩子中找到一個最稱手的,可是這些孩子連存活下來都成問題,更別提還要經受嚴苛的術法訓練。在這批孩子全部死去之後,大祭司喪心病狂到從妖界虜來男女,強迫他們與魔族的人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全部淪為大祭司野心的犧牲品。
靈的出世以魔界靈石為基,鳳凰之血為引,他本身就擁有很強大的靈力,開了靈智以後又一直跟着妖界那只小鳳凰修習妖界術法。很快,大祭司盯上了他。
那時候的靈就是個半大孩子,就算那次不和小鳳凰鬧矛盾不離家出走,也還是會在下次的什麽時候被抓走,他逃不掉被盯死了的命運。
大祭司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面對靈的反抗,一面笑吟吟地欣賞他的性格,一面又一次次将他打得半死。
從他被虜到魔界開始,沒有一天不在經受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他親眼看着那群妖魔混血的孩子一個個因為各種原因死去,大祭司踩着他的臉,大祭司将他吊在半空,大祭司拿鞭子将他抽得血肉模糊,種種種種,最後會指着孩子的屍體,溫聲對靈說: “看,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靈作為大祭司最滿意的作品,大祭司不會讓他死,于是用各種邪術吊着他的命,就為了能迫他妥協。
而靈也不想死,他還想再見鳳凰。
不記得過了多少年,靈終于成為了魔界大祭司座下最有手段的一只狼,或者說一條狗,他有最鋒利的獠牙,可他的命門始終被大祭司拿捏着。
靈終于得以出魔界,終于可以見小鳳凰,似乎是自由了,可大祭司不怕他翻天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給靈喂過毒,一個月必須吃一次解藥。不管靈走到哪裏,只要還不想死,時間一到自然會狗一樣地乖乖滾回去。
大祭司看得出來,這個目光中帶有恨不得将自己撕扯成碎片的年輕人,從來都不想死。
其實這麽多年支撐靈活下去的都是小鳳凰。
靈第一次出魔界去尋小鳳凰,只是跟着看着,沒有敢露面。小鳳凰嫉惡如仇,而他為了活命手上血債累累,盡管是被迫。那次他回去之後,原本以為見到了就放下了,以後再無枷鎖,橫豎一死其他都無所謂,他可以和大祭司拼命了。
可是他太貪婪,卻還想再見小鳳凰第二面,第三面。
後來,他真的見了小鳳凰第二面,第三面,一次一次不知廉恥地沉淪。
他離不開。
他舍不得。
既然他做不到主動離開,就讓小鳳凰發現他的真面目,唾棄他,主動離開他吧。
靈開始有意無意地向小鳳凰透露自己手上的血腥,這件事他做得一點也不幹脆,閉口不談怕小鳳凰不知道,一股腦倒出來又怕小鳳凰立刻跟他決裂。于是一點一點,只徐徐圖之。
能在魔界活下來,手上哪裏會不沾血小鳳凰心如明鏡。
他開了靈的靈智,靈第一次說話,第一次化形,吃的第一口飯,喝的第一口水,都是在他的見證下完成。小鳳凰一直覺得是他沒有保護好靈,才讓靈平白遭受了這麽多苦難,看到靈展現出來的一切後,心疼尚且來不及,又怎麽會有疏離和唾棄
妖魔人三界戰亂,他們卻偷來時間兒女情長。擁有鳳凰的時候,靈覺得自己是在亵渎,覺得自己肮髒極了。
可亵渎又如何,肮髒又如何,過往那麽苦,快樂一下又怎樣。
戰火蔓延,靈作為大祭司一統三界的籌碼,到了該出力的時候,可他卻開始不聽大祭司號令。讓他提着屠刀去傷害鳳凰守護的族人,他如何能做到。
向來不聽話的狗弄死就好,可靈早已不是那只任人屠殺的狗,時至如今,放眼整個魔界,能與之一戰的大概只剩手握靈的命脈的大祭司。
大祭司不舍得毀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也再也囚禁不住他。
靈整整兩個月沒有得到解藥。
後來老鳳王戰死,小鳳凰自有老鳳王的風骨,早已做了以身殉道的準備。
在這世間得到的歡愉已經夠了,是時候和鳳凰告別。
靈找到了一身戎裝的鳳凰,說是告別,其實靈仍舊什麽也沒有說,兩人僅僅燈下對酌,相擁而眠。第二日,靈灌滿了妖力的劍尖抵在了大祭司的頸側,只消稍稍一用力,就能同這個魔頭同歸于盡了。
大祭司對此一點也不意外,他最滿意的一把刀,當然得有拿劍指着他的脖子的能力。但大祭司從一開始就有了算計,他盯着眼前的年輕人,似笑非笑: “若我死了,你身上的詛咒就永遠解不了。”
靈早已存了死志,冷笑: “解不了又如何,我拖你下地獄。”
“你以為我只會留一手麽”大祭司笑得更開心了, “你時常偷偷去見的那只小鳳凰,近來可好”
靈感覺心慢慢往下沉。
大祭司緩緩撥開橫在頸側的劍,湊到靈的耳邊輕聲道: “你若背叛我,你最在乎的一切将會盡數被毀滅,所愛之人必将萬魔錐心,死無全屍,魂飛魄散。”
靈的心涼透了——他想起了昨晚鳳凰冰涼的手腳,今早背對自己偷偷吐出的血。
沒有解藥的這兩個月,靈飽受毒藥的折磨,所以不曾去多見鳳凰,而一向喜歡多見面的鳳凰,這兩個月來也不曾主動找過靈。今早面對靈的關心,鳳凰也只說是新傷舊疾,稍微調整一下就好。可,真的不是大祭司的詛咒麽
他甚至想起了更遙遠的以前,受大祭司詛咒過的那片城裏的慘狀,血流漂杵,屍橫遍野。
他忽然就不敢賭了,再危險的龍潭虎穴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闖,唯獨關乎鳳凰安危的事,就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他不敢。
“我最器重的年輕人,放棄你愚蠢的念頭,整個天下都被詛咒了,用不了多久全部都會變成魔族的疆土。你無力改變。”大祭司整理好衣襟,走了幾步複又轉身,把玩着一把匕首, “若你還是想不開,它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大祭司的詛咒無法破解,除非以身飼魔,以自己的身體禁锢大祭司,成為新的大祭司,成為新的魔頭,完成他的夙願,然後在萬魔被除之時奉上自己的人頭。
他是靈石,亦是魔石,他有飼魔的能力。
最後一戰,靈以靈力掩蓋了自己的面目,假扮成魔族大祭司,那把封印了萬魔詛咒的匕首,他替鳳凰嘗了。
鳳凰親手斬殺魔頭,對天下蒼生有功,天道雷劫總會放過他,萬魔環身也總該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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