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眼前的幻冥石所吸食的魂魄數早已過了上千,背後操控它的人到底實力如何無從得知,唐蔚更偏向于是個很強橫的存在。
攝靈石就算還剩大半,也萬萬是對不過幻冥石的。它倆同根同源,攝靈石倘若想用對付人的那一套來對付幻冥石,大概率不是得到靈力或者是妖力,而是被反向污染。
思至此,唐蔚伸手召回攝靈石,攝靈石不情不願地飛回唐蔚手心,整顆石子似乎都在為從自己身上分割的那一小半竟然比自己要牛的事實而自閉。唐蔚安撫了一下它: “好好待着,回去想辦法幫你升級。”
結界外,骷髅頭們的耐心似乎已然告罄,它們齊齊動着下颔骨,上下牙齒相磕,發出一種令人從心底發寒的咯吱聲,這群死物齊齊看向宋灏擇。這次它們不再是竊竊私語,而是大聲質問: “你分明和我們一樣!為何不肯過來!”
搖搖欲墜即将破碎的結界裏,唐蔚和探頭進來的一只骷髅先鋒打了個照面,先鋒磕動牙齒含含糊糊地正要發聲,被唐蔚一拳砸得稀碎。誰知這群骷髅執着得很,前面的撲街了後面的立刻補上,下一只骷髅順勢擠了進來。
它們沒有手,沒有聲帶,可它們能做一切它們想做的。比如,去拉扯宋灏擇,再比如,去蠱惑宋灏擇。
可惜唐蔚不喜歡任何試圖傷害宋灏擇的邪物,幻冥石幽紅的光芒之下,唐蔚臉色驟然變冷,心念一動,胸口攝靈石配合之下,周圍三米之內的骷髅瞬間化為齑粉。
那些或大聲或私語的骷髅齊齊一頓,有片刻的噤聲,空氣中的寒意越來越濃稠,似乎終于到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唐蔚祭出蛇珠,斷喝: “聶昕辰!醒醒!”幻冥石出現後,唐蔚就從中捕捉到了些許蛇妖的氣息,沒有猜錯的話,倒黴的蛇妖已經被吸進了幻冥石。
蛇珠帶有蛇妖的氣息,目前看來,沒有比它更适合招魂的道具。
面對蛇珠的召喚,對面幻冥石似乎微微晃動一下了,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些,可惜僅僅持續了兩秒,兩秒過後,幻冥石光芒大盛,宣告着他的勝利。
唐蔚用鳳凰之力将蛇珠護好,懷裏攝靈石喪喪地團了團。
一般來說,存在意義是其本身所含的惡靈之力的幻冥石不會具有自我意識。想來也是,一旦某樣東西它既有強大的能力又有自己的想法,那想必也不會成為太過稱心的武器,最初創造出幻冥石這種玩法的人肯定也是想到了這點,所以唐蔚知道的迄今為止的幻冥石當中,沒聽說過有哪個是有自己想法的。
這也就決定了幻冥石不會沒事自己跑出來,眼前這顆,沒有被所有者暗搓搓地放在身上用,而是被這麽大剌剌地直接擺出來,總讓人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噤聲的骷髅們又開始緩慢移動,重新将包圍圈縮小,私語又重新在山洞裏響起。
宋灏擇屏氣凝神,靈力以他為中心向往外鋪展,所到之處骷髅們又像是受到了驚吓似的統統閉了嘴,然後這些四散的靈力猛然收緊,如同收緊一張鋪散開的網一般,那些亂七八糟的骷髅們頓時被盡數包住,絞碎,到了最後,只剩一個模糊的身影被困在渾厚的靈力之中。
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童楓亭的魂魄。
童楓亭似乎成了虛妄之地的鎮守人,司幻冥石,但凡有人誤入虛妄之地,其下場就是被幻冥石吸去魂魄,以失魂之人的形态死在虛妄之地。
聶昕辰本就是虛幻的存在,也不存在什麽魂魄被掠走還剩身體之類的問題,他是整個直接被吸了進去。
此時此刻,在鳳凰之力和蛇珠的召喚下,以及在渾厚到不講道理的靈力的攻擊下,幻冥石不得不将聶昕辰吐了出來。
聶昕辰是飄出來的。最開始幾秒鐘似乎失去了自我意識,懵懵懂懂晃了幾秒才問: “這是哪裏你們是誰”
得,還沒清醒,并且被幻冥石這麽一搞,聶昕辰幹脆變成了和童楓亭一樣的靈體,這會兒放外面絕對不合适。唐蔚來不及去回答聶昕辰的問題,将他的那團靈體淩空一抓,塞進蛇珠再打了個小封印。
唐蔚: “現在有點忙,你清醒清醒後再自己理一理。”
蛇珠裏的聶昕辰: “……”感覺有點頭暈。
唐蔚還沒弄清先前童楓亭操控的那片慘綠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眼下童楓亭又和幻冥石有了聯系。如果童楓亭就是幻冥石背後的人,換言之,如果童楓亭就是可以利用幻冥石的力量的人,那麽……唐蔚覺得自己和宋灏擇可以說攤上大事兒了。
也不知道宋灏擇是怎樣看出來他心中所想,在一旁說: “不是她。”
唐蔚分了一小會兒贊嘆宋灏擇與自己的心有靈犀,此時此刻也來不及多去追究宋灏擇從何得出了這種結論,聞言回答: “明白。”
幻冥石裏放跑一兩個魂魄也沒什麽,反正這顆幻冥石已經吸食了足夠多的魂魄,少一兩個根本無所謂,所以此刻仍舊安安靜靜地杵在那。
倒是童楓亭,被困在靈力之中動不了,不由得掙紮起來。她操控的那團慘綠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絲絲縷縷地冒出,彙聚,最後又向二人圍了過來。
這山洞空間再大也終歸是個洞,不如外面來得寬闊,他們幾個人在外面的時候尚且被追得幾乎無路可走,又遑論現在。眼看着那團能将一切事物定格的慘綠又慢悠悠地爬了過來,無奈之下,唐蔚捏了個陸狄的幻象。
死馬當活馬醫,就看童楓亭記不記得陸狄了,只要有一點點記得,童楓亭只要受到哪怕一點點影響,他就能試着找她的破綻。
兩秒之後,唐蔚的希望落空。
那童楓亭不愧是失了意識,自己的“丈夫”被向自己丢過來,只看了一眼就直接一甩袖将其佛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和私闖虛妄之地的人的搏鬥之中。
打鬥之時宋灏擇不可能一直盯着唐蔚的嘴唇看,他聽不到聲音,所以唐蔚沒有辦法給他任何提示。倒是宋灏擇,會時不時提醒唐蔚注意危險。
“右後方!”
“左側!”
如此這般狗過了幾分鐘,不知道為什麽,唐蔚心裏漸漸泛起不對勁的感覺,并且越來越濃,他不禁有些焦慮。
就在這個時候,唐蔚聽到宋灏擇低聲念了句什麽。唐蔚回頭: “你說什麽”
宋灏擇只盯着童楓亭,唐蔚順着宋灏擇的目光朝着童楓亭看,一開始并沒有看出來什麽,但或許他和宋灏擇确實是心有靈犀的,片刻之後他終于意識到了那股不對勁來自什麽——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逃避慘綠濃霧,因為他們已經身處其中。
慘綠濃霧能定格住一切進入虛妄之地的生物,幻冥石則随後吸食被困住的人的魂魄,先不談慘綠濃霧和幻冥石是不是合作關系,先說他們三個人。
蛇妖被濃霧逮住了,直接中了招,他沒有實體可被定格,但他有魂魄可吸。
什麽叫定格世界在動,時間在流走,唯有被定格的永遠停在了這一刻。那麽,倘若整個世界的時間都已停滞不前,他們,還是在被定格嗎或者抛開這種玄幻且講不清的理論,又或者,單純是因為唐蔚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終于在虛妄之地得到了點作為創造者該有的特權,所以身體尚且能動,且因為他是只鎮邪辟邪的鳳凰,所以幻冥石并沒有選擇去吸食他的魂魄。
至于宋灏擇,他也沒有實體可被定格,且他作為靈存在的時候就對此類魔石邪石有着本能壓制,雖然現在也落魄了,但幻冥石也沒能吸走他的魂魄。
是的,直到此刻唐蔚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身處慘綠濃霧之中,所以到了這個節點,再去躲濃霧已經毫無意義。
周遭陰風陣陣,吹得那股慘綠逸散得更廣,宋灏擇将目光從骷髅上收回,看向唐蔚: “那些骷髅,都是被吸食魂魄而死的人,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就是說,這裏連接着……”你的那個世界。
宋灏擇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了唐蔚臉上陡然出現的神色,飽含痛苦的來不及隐藏或掩飾的害怕神色。
上次看到小鳳凰這樣,是他作為靈身死的時候,宋灏擇只感覺他并不存在的心髒擰了一下。
“你……”唐蔚說不出其他任何的話,這一瞬間,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幾乎讓他忘記了如何呼吸。
B世界的人沒有實體,所以被吸食了不會留下任何痕跡,能留下屍體化成白骨的,只有A世界真實存在的人。
只有知道B世界的虛幻,知道兩個世界的本質,宋灏擇才會說出這句話。
唐蔚的思維變得有些亂,沒有辦法立刻編出一個沒有漏洞的像樣的故事,去告訴靈,你,宋灏擇是真實存在的靈的轉世。
不是轉世,沒有轉世,靈作為萬魔之首,手上沾滿了鮮血。世界的法則不允許他存在,輪回,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間,如果沒有人保護,魂魄就會被撕成碎片。
唐蔚愣在原地,眼底有濕意,後背有冷汗。
他看着眼前面容英俊的人,心一直往下墜。靈知道了自己的虛幻,接下來會怎樣
他會消失麽一切都到此為止了麽
卻見宋灏擇擡手,在唐蔚的愣怔中輕輕地撫上了他的頭頂: “我們還要一起保住這個世界,打起精神來。”
打起精神來。
振作起來。
唐蔚曾經見過很多強大的力量,魔界大祭司摧毀城池毀天滅地,鳳族之主以身殉道力挽狂瀾,沒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不伴随着鮮血和生命。可此刻他又見到了另外一種,溫柔的,堅定的,足以為他擔驚受怕的心披上铠甲,築起城牆,使他不至于心如浮萍無所依托。
宋灏擇聽不見聲音,他自己說話時的聲音自然也聽不見。此時見唐蔚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以為是自己的聲音小了唐蔚沒有聽到,他又放大音量重述一遍。
唐蔚的眼睛漸漸地亮了。是啊,他怎麽忘了,靈從來都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擺脫不利境地。
B世界建立之初,靈的魂魄一直在沉睡,也許是那個時候他養成了事事牽挂着靈的習慣,以至于他忘了妖魔人三界混戰那段時間,他無數次陷入瀕死境地,每一次都是靈守着他護着他。
唐蔚重重點頭: “好。”
十米開外,童楓亭一身綠衣無風自揚,唐蔚先前見的披着童楓亭皮的莫靜秋,只覺得這個娃娃臉的女人一身陰鸷氣息。此刻對面的人有同樣一張臉,更冷的表情,且不帶任何感情地履行着“闖入者死”,但若讓任何一個看過兩者的人來講,怕都會覺得眼前的人沒有莫靜秋那股令人從心底說不上來的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時候,蛇珠裏的蛇妖似乎是終于回過了神,趕緊跟小夥伴們信息共享: “這顆珠子是被困在這裏的!”可惜只說了一句就不再有動靜,似乎重新陷入了剛才的渾噩狀态之中。
唐蔚心念急轉——被困被什麽困在這裏
一瞬間他的腦子轉得飛快,他想起了陸狄即将湮滅的魂魄,想起了莫靜秋的怨靈陣,想起了花園洋房地下室古籍裏的不明身份的靈魂碎片。
一個念頭在唐蔚腦子裏升起。
僅僅幾秒鐘後,周圍的景色再度變幻,這次,變成了童楓亭家的花園洋房——溫暖的陽光下,花園洋房裏,從外向內窺伺,可以看到一對恩愛的夫妻。
是陸狄和童楓亭。
不似披着陸狄皮的唯唯諾諾的宗洋鴻,眼前的陸狄眉眼含笑,一舉一動中浸透了對妻子的愛意與溫柔;也不似披着童楓亭皮的陰恻恻的莫靜秋,眼前的童楓亭被丈夫摟在懷中耳語,笑得眉眼彎彎一派明朗。
畫面溫馨,恩愛幸福,童楓亭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略帶迷茫地看着屋裏那對恩愛夫妻。
為什麽屋裏那個女人,和她長得這麽像又為什麽看到那個男人的笑時,會禁不住想要靠近
片刻過後,童楓亭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想湊近些,看看那個和她長得一樣的女人和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男人。可她只走了三步,三步過後,任憑怎樣試,總會被看不見的東西攔住,使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靠近。
先前稍微有些緩和的靈體瞬間暴怒,擡手就召喚出了慘綠濃霧,朝着屋內夫妻狂湧而去!
危險降臨,陸狄第一反應是将妻子護在身後,然而他也僅僅來得及做這些,下一秒,夫妻二人雙雙被慘綠濃霧擊散,瞬間消弭在虛空。太陽也在這變故中消失,于是花園洋房的大門敞開着,裏頭透出一股森冷。
童楓亭停住了動作,迷茫又爬上了她的臉龐。
為什麽分明那幅畫面很好看,她很想靠近的,為什麽一出手,就毀掉了
她只是想破了眼前看不見的屏障,為什麽那兩個人就消失了
回來……
回來啊!
心中焦急,動作愈發迅疾,靈體眉間閃過一抹厲色,發狠地去破那屏障。
慘綠濃霧裹挾了狂風暴雨,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她要破了這礙事的屏障,她要去仔細瞧瞧他們,瞧瞧那個讓她感覺無比安定的男人。
為什麽還不破
為什麽還不破!
靈體面色漸漸猙獰,似有瘋狂之意。
心中執念膨脹,太想靠近了,太想了。
可夢境也許就是夢境,太過殘忍狂暴的人,或許本不該去觸碰那幅美好的畫。
到了最後,她半步不曾靠近,而那幅讓她心生向往的畫,卻生生被撕成了廢墟。
恍惚中,耳邊響起了兩句對話。
“如果沒有我,你又該怎麽辦”
“你生死我都跟着你,你撲街,我就跟着躺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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