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燭火哔剝。
高闊的寝殿內只剩下兩人,輕紗四周飛舞,将燭光搖晃得明明滅滅。
盛星河張了張嘴,想解釋,然而卻又不知從哪裏開口。
總不能說我剛聽了點活春-宮所以現在有點敏感吧?
倒是江平野先開口,他低低道:“是我來晚了。”
他默默收回手。
所以對方生氣也是應該的。
?盛星河疑惑看着他,什麽來晚了?
貓兒眼在燭光下一轉,為了彌補方才的失誤,盛星河主動握住對方收回在身側的手,堪比老鄉見老鄉,“沒有來晚,你來得正好!”
在确認房內沒有人窺伺後,兩人坐在桌邊,盛星河将除了聽牆角之外的所有事都向他倒了出來。
聽到他和魔姬明日就要完婚時,江平野眉頭便緊緊皺起。
盛星河說罷,便看到他一臉沉重的表情,原本放下去的心也惴惴不安起來,小心翼翼問道:“怎麽了,師弟,很難逃出去嗎?”
江平野垂眸,目光凝在他臉上,在盛星河被他看得不安時,這才開口,卻是問:“魔姬、漂亮嗎?”
盛星河那股憋在心頭的凝重,被他這句話給問破了防,貓兒眼微微瞪大,茫然地“啊”了一聲。
這是什麽問題?
從他的表情中确認對方的确是不想和什麽魔姬成婚,江平野緊皺的眉頭緩緩打開,緊繃的下颌線也放松些許。
眼睫輕垂,看向他放在身側的手,方才接觸之時的溫熱感仿佛又回到指尖。
心頭在這點溫熱下,也慢慢沁出些愉悅。
他就知道,對方只喜歡他。
盛星河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小師弟的回答,只是見他默默勾了勾唇,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莫名其妙。
盛星河有些嫌棄地想,怎麽他爹身邊這幾個人,看着都不聰明的樣子。
不過當下也只有江平野一個,沒辦法挑剔,而且還指望對方救命呢。
于是盛星河藏起對渣爹的微妙嫌棄,擺出一副真誠模樣,溫聲細語道:“小師弟,以你之見,我們目前該如何辦呢?”
江平野這次終于靠譜了些,道:“魔族傾軋嚴重,那大長老将你擡為少主,不過是為了打壓大皇子一方的勢力。等大皇子死了,擁有魔門令的你,他自然也容不得。”
盛星河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他用大而明亮的貓兒眼直直看着人,所以呢,接下去要怎麽辦?
江平野在這樣的注視下略微一頓,然後吐出了兩個字:“君華。”
盛星河一偏頭:“他?他現在自身難保呢?”
江平野搖了搖頭,冰冷的眸子在火光中似乎是染上了溫度,近乎有種溫情的錯覺。
他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惜盛星河還沒弄清楚誰是螳螂、誰是黃雀,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也許是顧忌到門內在做什麽少兒不宜的事,敲門聲響之後,侍衛沒有立刻推門進來。
兩人一對視,盛星河眼神觸及到他身上穿得一絲不茍的衣服,想到什麽,忙低聲道:“不好!”
他拉着人匆匆起身,跑向床榻,随即壓在身下。
殿門打開,侍衛魚貫而入。
隔着層層垂落的輕紗,為首那人對着床上交疊的人影道:“少主,大長老有請。”
好一會兒,床上的人才起身,窸窸窣窣似乎在穿衣,嗓音中帶着好事被打斷的不耐:“又幹什麽!”
然後換了聲音,清軟而溫柔,“在這等我回來”。
随後一道人影映在重重輕紗上,一只手掀開,露出一張精致雪白的小臉。
盛星河內裏仍舊一身白衣,只在外穿了那件繁複黑袍,黑白一襯,顯得少年俊美十足。
挑開的輕紗落了回去,遮擋了侍衛們向內探尋的眼神。
“走吧”,盛星河道。
也許是有了江平野,對大長老找他一事,盛星河都安心不少。
不過随着一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隐秘的書房,看着在眼前展開的畫時,盛星河還是不由心驚:“這是……?”
畫面尺幅巨大,近乎占據整面牆壁,站在畫前,幾乎要仰到極致才能看到畫的頂端。
畫內是熊熊烈焰,滾滾黑煙,無數慘死的屍骨交疊,面目青白的行屍從四面八方湧來。
眼底泛着血光的魔族、半人半獸的妖族、以及各色宗門服的仙門弟子,手持刀槍劍戟,同行屍們拼死血戰。
強烈的悲怆和殺伐之氣幾乎要破畫而出,撲面而來。
盛星河不由斂聲屏氣,膽寒自脊椎而起。
這、這是什麽……
畫中的蒼穹也染上了血光,濃烈的鬼氣席卷天地,遮掩了視線,盛星河仰頭時,才隐約發現畫面最頂端似乎還有個人。
他正想要看清,卻覺得身後一股推力傳來,将他直直朝挂着畫的牆壁推去!
盛星河一驚,幾乎下意識閉上眼睛。
然而撞到牆壁的疼痛卻沒有傳來,反而耳邊“咔”的一聲,像是鏡子碎裂。
下一刻,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濃烈的硝煙味撲面而來,厮殺吼叫聲震耳欲聾。
盛星河驀地掙開雙眼。
恰好一個行屍的頭顱被高高斬落,咕嚕嚕飛到他腳邊。
而周圍,浸滿鮮血的土地滿是屍體堆積。
!!!
盛星河下意識退後幾步,倉皇四顧,但見周圍一片厮殺,鬼氣萦繞不絕,血色天空沉甸甸壓在每一個人頭頂。
這、這是那幅畫中!
他驚疑不定間,後衣領卻突然被人往後扯。
下一秒,一個行屍從他所在的位置撲了上來,尖銳利爪堪堪擦面而過。
“锵——”
身後一道長劍帶起一道白光,利落看下行屍頭顱。
“你是哪個族的弟子,怎麽亂跑!”怒吼從頭頂傳來。
盛星河驚疑不定地擡頭,就對上一人沾滿血跡的臉,對方一身黑衣也已破爛,混着泥土,只有一雙泛着血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而盛星河一身潔淨白衣、稚嫩無辜的臉,同這混亂的戰場格格不入。
那魔修看向他的眼神逐漸由懷疑到陰狠,直到眼神掃過他腰間令牌,變作了驚愕:“少主?”
盛星河吶吶不敢言語,竭力将內心的驚疑和恐懼壓下,胡亂應了一聲。
魔修像是極為着急,拉着他的手腕朝戰場邊緣跑去:“少主,我護送你回去!”
然而不過跑了兩步,腳下的大地逐漸震顫,如同地龍翻身一般,無數的屍體混着枯骨随之震動,兩人一時沒站穩,跌進了屍骨中。
天空似乎暗了下來,遙遠的天際出現一道濃重的陰影。
本就洶湧的鬼氣忽然暴漲,遮天蔽日,戰場中的行屍也紛紛發出尖銳吼叫,修為陡然提升,尖銳利爪瞬間将纏鬥的仙門弟子撕扯兩半,啃食起來。
“怎麽會這樣?”盛星河臉上也沾了一抹血跡,他茫然看着四周,在這滿場的哀嚎咀嚼中,縱然知道是畫中之人,但一股悲怆絕望之氣還是從心底浮起。
“祂、祂來了……”身邊的魔修喃喃,泛着血色瞳孔中滿是驚懼。
“什麽?”盛星河猛地看向他,刨根問道,“他是誰?”
然而魔修卻像是陷入了噩夢中,手腳發顫,拉着盛星河爬起就要逃:“快走……”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一只行屍洞穿了他的心髒。
生命最後一刻,他将盛星河用力地朝戰場邊緣推了過去。
自己卻被幾個撲來的行屍淹沒。
盛星河跌倒在地,白衣也染上了灰塵血漬,他張了張嘴,卻像是一塊硬石梗在喉間,眼中也多了些濕潤。
這、到底怎麽回事,這畫中的是真實存在還是虛構?而他要怎麽才能出去呢?!
那幾個行屍将魔修分食殆盡,又朝着他的方向,搖搖晃晃卻速度很快地襲來。
盛星河驚慌後退,朝身上一模,卻只摸到腰間一塊無用的令牌。
而這個方向遠離中心,四周根本就沒有其他人!
瞪大的貓兒眼倒映出行屍撲來的身影。
嗡——
似有若無的劍鳴聲在大地上響起,下一刻,無形的氣波自戰場中心迅疾四散。
那三只撲來的行屍淩空突然化作了一捧血舞,灑了盛星河一身。
盛星河腦子裏嗡嗡作響,心跳劇烈如擂鼓,驚慌到極致時産生一瞬空白,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愣了兩秒才“啊”了一聲。
此刻沖天的鬼氣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撕開,淡淡金光先是一束、繼而由一變二、再到三,頃刻間化作千萬道直沖雲霄,映照了半天空,同鬼氣分庭抗禮。
盛星河聽到還幸存的人們接二連三的欣喜吶喊聲。
“神女、是神女……”
“我們有救了”
盛星河擡頭看去,由于距離太遠太高,頭仰到極致,也只能看見遠方兩道沖天的身影裹挾在一起。
一黑一金,掀起的可怕靈力暴流在他們身側形成一個個漩渦飓風,即便隔了很遠,強大的威壓也讓戰場中人無不壓彎了膝蓋,一個個跪了下去。
盛星河也許是畫外中人,并沒有感受到這份壓迫。
因此當其餘人都跪了下去時,在戰場上格外顯眼。
咦?
他似乎聽到兩聲淡淡的疑惑。
接着下一秒,強烈罡風席卷而來。
天邊的那道黑影轉瞬間撲到了眼前,如同黑夜一般将他當頭籠罩。
這太猝不及防,以至盛星河根本沒有反應時間,當黑影完全籠罩之際,頭頂的空隙中卻有細細一縷金光灑落,盛星河只覺身體一輕,便被一只手給拖了起來。
狂風飛揚,盛星河一身染上髒污的白衣,臉上也只有一雙貓兒眼大而明亮,他此刻感覺到一股自內心生出的、莫名其妙的暖意。
他被一只手小心而溫柔地拖起,距離地面越來越高,似有千丈距離,盛星河往下撇去,狂風迷眼中只能看見對方身後似乎拖了長長一條,像是尾巴。
這神女、莫非同女娲一樣嗎?
像是過了很長時間,又或者短短幾瞬,他這才和神女對上視線。
然而對方的容貌根本無法直視,僅一眼,腦海中便如同針紮一般疼痛,嗡鳴作響。
眼淚從眼角滑落,盛星河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只記得了倉促一瞥中看到的的一雙悲天憫人的眼。
“回去吧”,盛星河眉心一涼,像是指尖觸碰,神女的聲音飄忽如風,他下一刻陷入了黑甜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