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尖銳的枯爪幾乎要刺穿盛酽身體,腐臭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轟——”
刺目白光吞沒了這方天地。
碎石滾落,甬道頃覆,堅硬的石洞裂開蛛網般的裂痕,轉瞬間又在沖天而起的白光中破開穹頂。
原本漆黑不可見、深深掩藏在地底的腌臜,就這麽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巨大的煙花在明光城上方綻開,倒映在每個人因驚訝而睜大的眼底。
煙花瑰麗無比,白金色的光芒一瞬間将日光都壓了下去,太一宗的宗門徽紋在廣闊蒼穹下浮現,經久不散。
“竟然是……仙門令,一百年了,怎麽會又出現?”城中白發蒼蒼的老人喃喃自語。
仙門的示警方式五花八門,然而仙門令冠以前面兩字,便意味着只有危及仙門百家的大事發生時才能使用。此令牌往往由最頂級的幾個仙門保管,若胡亂使用,即使是宗主本人,也會被百家聯手幹下臺。
此刻,屬于太一宗的仙門令就這麽猝不及防綻放在明光城上方。
百裏之外,原本對劍尊坑錢而表示不滿的掌門們紛紛閉嘴,死寂的沉默後,驚疑不定的視線投向了最中間那人——太一宗宗主雲靖。
而對方卻是面色未變,反而飛身按住了想要偷偷逃離的賀秋,冷笑道:“賀城主這麽急着走做什麽,趁着大家都在這,我們也好一同去瞧瞧、明光城內,到底有些什麽。”
賀秋的面色瞬間蒼白。
而掩在人群中的清河谷谷主溫如鴻,悄悄退出了人群。
卻沒發現身後,有人悄無聲息跟上了他。
一派死寂中,只有劍尊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些暗流湧動,抱着收禮本樂呵呵數錢。
債主倒了,又有禮錢,他們劍宗能過一段好日子咯。
深坑內,原本撲上來的行屍們被白光炸得斷肢亂飛,腦漿迸裂,一顆顆裹着紅白血肉的靈晶灑落在廢墟中。
一片狼藉間,盛酽被雲若竹死死抱在懷中。
天光從頭頂散落,罩在兩人身上,灰塵飛揚。
“師、師兄”,懷中的人動了動,雲若竹恍然未聞,仍舊沉浸在方才的心悸中,抱着師弟的力道格外大,手背道道青筋浮起。
“我沒事”,盛酽聲音有些悶,“我好難受。”
雲若竹凝滞的瞳孔動了動,像是才反應過來,動作有些緩慢,低頭看了看懷中人,對上那張桃花面時,緊繃的肩膀驟然松下來。
“沒事就好。”
他一副狼狽之相,用來束發的青色長繩早已散開,發絲垂落在身前,一身青衣沾滿灰撲撲的飛塵,往日的君子端方蕩然無存,難得顯出幾分落拓潦草。
盛酽也沒好到哪去,他白皙的側臉沾了一些灰,幾縷烏絲淩亂貼在鬓角,微翹的桃花眼還帶着些驚魂未定,透着朦胧茫然之感。
月白色的衣袍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顏色,刺目鮮血、四濺灰塵,揉在皺巴巴的衣服上,看着可憐得緊。
盛酽深吸一口氣,驚疑地看向師兄:“你怎麽會有仙門令?”
雲若竹胡亂将長發系好,便沒管自己,只是擡手取出一塊帕子,擡手細細給盛酽擦去臉上灰塵,一點點露出原本的雪白皮膚,因為主人的心緒不平,還浮起了幾絲紅暈,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雲若竹的手一頓,不可避免又想到方才墜落一幕,拿着帕子的手也止不住發抖,無比的後怕籠罩在心頭。
可面上卻仍舊是一副柔和鎮靜,只是好一會才回答:“臨行前父親給我的,我原以為用不上。”
畢竟仙門令事關重大,若使用不當,他父親的宗主位置可能都不保。
卻沒想到,明光城竟然能膽大到這種地步?!
光是深坑的行屍加上鐵籠中存活的人,最少便是數千人,更別說還有這些堆積在坑底的無數枯骨。
細細一加,便是一個恐怖數字。
嘈雜的腳步聲忽然在頭頂響起。
師兄弟擡頭看去,便見深坑邊沿上布滿了黑衣侍衛,帶頭的正是賀府管家。
畢竟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對方想不發現都難。
“太一宗!”賀府的管家一字一頓,眼神怨毒。
“給我殺了他們!”
然而周圍金丹以上的客卿卻是猶豫。
他們不過是賀府請來的打手,而且到這個修為,就算不認識修真第一美人和宗主之子,也能看出這兩人不凡。
不由道:“石叔,如今仙門令已出,趁着其他宗門還沒來,我們尚有一線生機,要是殺了這兩人,我們必定難逃一死啊!”
管家狠狠瞪了這些貪生怕死的客卿。
然而對方卻是無所謂地聳肩,然後紛紛朝着暗門的方向逃命去了。
賀府的侍衛們也是人人自危,“管家,那我們……怎麽辦?”
賀府管事渾濁的眼珠一掃,同他對上的視線的侍衛俱是一縮腦袋。
他心底明白這些烏合之衆已經沒了戰意,只想着逃命。
而少了那些客卿,在場的人根本不是底下那兩個太一宗修士的對手。
趁侍衛們還沒跑,管事道:“把鐵籠中的廢物們都放出來,趁着人多雜亂,我們還能多逃一會。”
侍衛們大喜,“遵命”,便忙不疊從一側還沒完全塌陷的甬道鑽出,飛快地給鐵籠開鎖。
被方才動靜吓得慌亂的散修們當即四下出逃,即便發不出聲音,也是亂糟糟一團。
還有十來個跑錯方向,驚慌中跌入了深坑,摔得鼻青臉腫,流出了血液。
刺激了坑邊數十只尚且存活的行屍,搖搖晃晃地朝那些散修們走來。
“噗呲”,盛酽甩去劍上的血跡,幾只行屍的頭顱滾落在地,吓得受傷的散修不住朝後退去,縮成一團,嘴巴開合“啊啊”地叫着,像是某種受驚的動物。
盛酽看得莫名鼻尖一酸,對賀家的恨意更盛。
忽然他感受到什麽,轉頭看向身後。
卻見賀府管事不知何時跑到了深坑最裏端的一側。
除去甬道方向,深坑三邊的坑沿都極其狹窄,不過一掌來寬,管事立在邊上,日光斜斜打在他腳下陡峭垂直的石壁,陰影覆在他臉上。
他忽然詭異一笑,擡手貼在了牆壁一處,輕微的機關啓動聲響起。
盛酽莫名心中一突。
眼前有黑影閃過,他甚至都沒看清,空中卻忽然下了一場血雨。
幾點血滴落在他俊美臉上,在盛酽反應過來前,一顆頭顱便飛落在地,滾了幾圈,管事還帶着笑容的陰沉臉倒映在了盛酽眼底。
是什麽東西!
雲若竹快步上前,将盛酽護在身後,同時警惕地打量四周。
然而飛竄在空中的黑影卻快得不能捕捉,兩人甚至都沒看清他的模樣。
直到瞥見地上的一顆靈晶突兀消失,雲若竹呼吸一頓,緩緩道:“是行屍。”
他們連行動都不能看清的行屍。
“嗚啊”,含糊的掙紮聲在牆角響起。
兩人看過去時,只見原本受傷流血、方才逃過一劫的散修,此刻卻被一“人”咬住了脖子。
那人嘴邊全是血跡,眼中折射出深邃的綠光,面目灰白,容貌稱得上是俊朗。
在兩人的注視下,他緩緩擡頭,幽綠的眸子人性化地一轉,對他們露出詭異笑容。
“咔擦”,咬斷了嘴邊的脖子,散修死不瞑目的頭顱滾在了一邊。
被“他”随意踢開。
他一步步朝師兄弟走來過來,喉間“咕嚕咕嚕”,像是聲帶損壞的人發出意味不清的字眼。
“餓……好餓”。
盛酽心重重一跳。
識人性、通人言……是五階修為、堪比化神期的行屍!
賀秋瘋了嘛!他就算為了靈晶而豢養行屍,可竟然連化神期的都敢碰?
簡直是玩火自焚!
可惜這把火卻是先燒到了他們。
這行屍似乎是吃靈晶吃膩了,幽綠的瞳孔鎖定了兩人。
雲若竹将盛酽扯在身後,卻還沒有擡劍,整個身形卻忽然倒飛,“砰”地砸進石壁中,尖利的牙齒當即朝他脖頸咬下。
“锵”,盛酽飛身,一劍砍在行屍脖頸,卻似撞上了銅牆鐵壁一般,發出清脆回響。
然而此舉卻激怒了行屍,他猛地甩開雲若竹,反身朝他抓去。
盛酽倉皇擡手阻攔,雙方實力卻太過懸殊,長劍被挑飛在地。
而行屍尖銳的利爪卻已近在眼前。
“師弟小心——”
在雲若竹的呼聲中,盛酽只覺被人狠狠一推,身形不由自己地朝旁邊倒去,一道月白色身影擋在了他身前。
“噗嗤”,行屍的利爪透胸而出,血液飛濺。
接着一柄利劍從天而降,自上而下閃過凜冽寒光,如摧枯拉朽之勢猛地斬斷了那只手。
“啊——”,極度人性化的慘叫從行屍口中發出。
與此同時,盛酽狠狠倒在地上,他卻當即掙紮爬起,張開手接過随之掉落的人。
魔修月白色的衣袍被血液染紅,他長發淩亂,面無人色,身前還殘留着一截行屍斷臂,看着格外恐怖。
“師兄,你沒事吧?”盛星河落了一步,踩着小白飛身跳下,急匆匆地跑到盛酽身邊。
“我沒事,可是君華……”
剩下的話咽在了喉間,因為倒在他身前的人蒼白的臉開始變得灰白,塗着丹寇的指甲肉眼可見地發黑、變長。
被越是高階的行屍所傷,轉化的速度也就越快。
而五階行屍的鬼氣,轉化也在即刻之間。
“嗬嗬”,君華的胸腔像是破了的風箱一般,他掙紮着擡起手,在盛星河驚恐的目光中,猛地拔出胸前的斷手,丢在了旁邊。
做完這件事,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力氣,只用那雙尚未完全渙散的瞳孔盯着盛酽,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眼:“滾、滾開”。
君華覺得自己完全是昏了頭,他本應該只是利用這正道仙君才是,但看到對方遇到危險時,竟然頭腦一片空白,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替對方擋住了攻擊。
他嘴邊、胸前湧出的血跡越來越多,意識逐漸消失,像是即将陷入某個深不見底的黑淵。
同時許多香甜的氣息将他籠罩。
餓、好餓,餓到胃部快要融化,好想吃東西……
幽綠色的光芒不斷在他眼底掙紮,君華的下唇生生咬出血,察覺到自己還在某個溫暖懷抱中,萬分惱怒:“快滾……”
“找到了!”盛星河終于翻出那瓶五階化清丹,趁着君華張開嘴時,倒出一顆塞了進去。
化清丹入口即化,立竿見影。
君華眼底的幽綠色快速退去,胃部那無法忍受的灼燒也漸漸消失,灰敗如死人的臉重新恢複了蒼白。
只胸前腕大的破洞還在不斷滲血,不過對于金丹修士來說卻是不致命。
盛酽眼疾手快地給她塞了幾顆傷藥,便毫不猶豫把人往盛星河方向一丢,“照顧好他!”
君華胸前的傷口很快愈合,從鬼門關走一遭的瀕死感還未退去,有些茫然。
呆滞的狐貍眼轉了兩圈,而後震驚地看向了盛星河,他到底是什麽人!
可對方卻完全沒有注意他。
盛星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半空中糾纏着的四道人影。
方才江平野趁其不備,砍斷了行屍一只手臂,徹底激怒了它,頓時放棄吃人,而是轉身和江平野纏鬥了一起,雲若竹也趁機幫忙。
失了一臂,行屍戰鬥力大減,不過五階行屍太過強大,後面即便加入了盛酽,幾人也隐隐不敵,肉眼可見地左支右绌,即将敗下陣來。
“爹!”一聲喊叫突兀響起,回蕩在巨大的深坑上空。
盛星河愕然回頭,他沒喊啊,這現場還有誰的爹?
便看見了立在坑沿邊的龍傲天。
對方面色漲紅,雙眼暴凸,像是看見什麽不可置信的事。
他又喊了一聲:“爹,是我啊!”
即将一爪揮向江平野的行屍一頓,像是被某個生前記憶喚醒,頭顱僵硬地轉向郁無朝方向。
江平野趁機擡劍,第二只手臂當即斬落,随後他快速撤身遠離。
行屍再次發出尖銳慘叫,透過頭頂空洞直沖天際。
叫得四周趕來的修士們俱是一驚。
“你們憑什麽打我爹!”郁無朝目眦盡裂,心急之下朝行屍方向跑來,卻一腳踏空。
整個人直直墜了下去。
卻很快,兩根手指将他提留了起來。
一道興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子,看清楚,那是行屍,不是你爹,咦?”
劍宗原本随手提起的年輕人,再看一眼,卻發現了不對。
另一只手快速探向郁無朝脈門,在對方惱恨中,劍宗倒吸一口冷氣,然後目光亮了,将人提到同自己平視的高度:“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當我劍宗的徒弟,可好?”
盛星河目瞪口呆,第一次看見空中飄着如此密密麻麻的修士。
這是來了多少人啊!
那還在尖銳慘叫的行屍被為首的雲靖一掌擊落在地,只剩下了抽搐。
原本強撐的盛酽、雲若竹和江平野,松了一口氣後,力竭地從空中摔了下去,各有修士接住他們。
盛星河和君華的位置較偏,恰好在最裏端的一側,身前一塊從穹頂掉落的碎石擋住了他們身形,一側的石壁被方才君華掉落中一砸,砸出了一個石洞,洞中有光隙閃出。
他忙爬起來,想去看看他爹傷得怎麽樣。
一只手卻突然從後伸出捂住他的嘴,迷香散出。
盛星河還沒來得及掙紮,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