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莫說盛酽,連盛星河聽了這話都罕見動怒。
這魔尊年輕時竟是這般混賬嘛!
他爹就應該一劍把人收了。
然而,“快走,有修士注意到這結界了。”
江平野的聲音打破了焦灼局面。
盛酽面色如烏雲籠罩,眸中含着怒火,像是壓抑着什麽,最終還是放開了鉗制魔修的手。
對方蒼白的脖頸出現一圈明顯紅痕,捂着脖子難以抑制地咳嗽兩聲。
盛酽毫不理會,轉身走去,背影沉沉,原本丢在牆角的話本無火自燃,頃刻間化作飛灰,飄散在空中。
還背靠着牆的魔修擡起頭,狐貍眼映出那幾乎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莫名心頭一跳。
君華後知後覺發現,貌美仙君這次真的生他氣了。
自從回到賀府小院後,對方再也沒看他,也沒同他說過話,就連他拿出賀府的地圖,也只是輕飄飄看了一眼地圖,卻吝于分給自己一個眼神。
他前幾次的挑釁,對方雖然生氣,但也還是會搭理他,這給了君華一種對方脾氣好的錯覺。
但這次好似不同,對方将他無視地徹底,君華難得有些心煩意亂,同時,還有些做錯事的心虛不安。
他強壓下這種陌生情緒,繃着臉打開地圖。
屋內燭火搖曳,倒映出四人身影,蓮兒守在院中放哨,原本賀府派來的侍女許是怕了君華,他們一回來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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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中,緩緩打開的地圖線條糾錯複雜,除了路線外,竟然還标注了暗門機關,細致地如同賀府建造圖一般。
縱然心裏還記恨着魔修,盛星河見狀卻也不由“咦”了一聲,要想拿到這圖可不容易。
可惜的是,地圖最中心卻是突兀空了一小圈,只繪出了外院和內院大部分的地圖。
想也不用想,這空白的最中心之處,肯定就是賀府秘密所在。
君華開口,聲音也沉悶了一些:“你們方才想必也見到了那群逃亡的流民,我懷疑,那些襲擊凡人村莊的行屍,是賀家所為!”
燭火躍動一瞬,映出其他三人驚疑的面龐。
賀家跟行屍怎麽也扯上關系?盛星河目光一凝,想到春風樓暗中運送到賀府的消失散修,還有、君華當初造出的行屍□□。
對了,那夜的百花宴上,将行屍制止後,春風樓的第一反應不是安撫受驚修士,而是大門緊閉四處抓人,況且第二日便将飛舟開到了賀府。
似乎、見到行屍他們并不驚訝,甚至連原因都懶得深究。
盛星河眉心一跳,明白過來,那夜的行屍除了制造□□後,也在試探春風樓的反應。
這魔修心思當真缜密。
“扣扣扣”,敲門聲打斷了寂靜。
蓮兒怯怯的聲音傳來:“……方才那賀府侍女傳話,今日入府的夫人需要去菡萏閣參加宴會。”
君華一皺眉,看了眼手邊地圖,壓着聲音問道:“侍女人呢?”
“她傳完話便走了。”
他們不過才來賀府,誰知道菡萏閣在哪?況且賀府機關暗術如此多,要是一個不小心踩中機關,低微修士怕是會當場喪命。
盛星河瞥了一眼這魔修,活該,方才磋磨人家,現在報仇來了。
不過可惜,他們有地圖。
這仇注定報不了,盛星河竟然還有些遺憾。
君華暗暗看了一眼盛酽,對方有意離他頗遠,只能見到一側籠在燭光中的如玉面龐。
那股煩躁又湧上來。
君華攥住了地圖一角,少頃開口:“那我今夜便去參加宴會,你們先潛入內院探查一番。”
沒人回應他。
盛酽自是把他當空氣,盛星河還惱他,而江平野更不必說。
君華一甩袖袍,黑着臉推門出去。
盛星河将目光從他背影收回,問向他爹:“師兄,那我們今夜去哪?”
盛酽依舊看着地圖,神情格外認真:“我先研究一番。”
盛星河便安靜下來。
他想着,今夜那魔修當真可惡,還是要找個機會安慰他爹,不必為這種渣男氣壞身體。
正考慮着,又聽蓮兒喚他:“星河仙君可否出來,我有些事想問你?”
盛星河回過神,看了看認真研究地圖的兩人,江平野倒是擡頭同他對上了視線。
他低聲道:“我去去就來。”
結果一出去,就忽然被人拽住衣袖,力道很大,還來不及驚呼,一只手捂着他嘴,把他拖到了門外的游廊處。
“不想死就閉嘴”,陰狠的男聲十分耳熟,正是君華。
盛星河震驚,他不是去參加那小妾宴會了嗎!
對方松開捂住他嘴的手,似乎十分嫌棄,連掐了好幾個淨身咒,然後這才冷冷看他,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話,那雙細長的狐貍眼在昏暗光線下有些駭人。
盛星河不由腳步一退,警惕打量他,這人又犯什麽病?
“他、他是不是生氣了?”
好一會兒,這魔修才開口。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盛星河卻頓時明白他說誰。
不免驚愕,這麽明顯,竟然還要來問他?
“說話啊,你啞巴了!”似乎被盛星河的表情給踩到尾巴,魔修惱羞成怒。
這麽大的動靜,屋內人卻沒察覺到,看來又是布了結界。
一時沒人來救他,盛星河只好将目光從燃着燈的房間收回,提醒他:“不是你讓我閉嘴。”
“你……”,魔修的表情猙獰一瞬,不過很快又被他壓抑下來,陰側側地看着盛星河,笑了,“勸你識相一點,否則,我并不介意幫你真的不能人道。”
他目光掃了一眼小少年的腰部以下。
盛星河被那眼神看得身體一僵,只好硬着頭皮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然而便見對方背着雙手,理所當然道:“讓他理我。”
這态度,即使人在屋檐下,盛星河也不免氣笑:“你對我師兄說那些混賬話,若不是賀家的事關系重大,此刻你怕是已經被師兄殺了,竟然還想讓他理你?”
君華在他這番嘲諷下,難得語塞,最後只冒出一句:“不過幾句葷話,你們正道修士,也太心胸狹窄了些。”
這哪裏是心胸的問題!
盛星河只覺得此人有病,冷冷道:“哦?若是另一個人對你說那些話,你會怎麽辦?”
君華毫不猶豫:“自然是廢了靈力,将他丢去銷魂窟。”
“對啊,你自己尚且如此,我師兄沒廢了你靈力,沒将你丢去青樓,已經是以大局為重。”所以還不快感恩戴德!
君華卻道:“我本來就是銷魂窟長大,再去一回又何妨?”
他如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掃過盛星河驚訝的面孔,冷笑道:“怎麽,瞧不起我這種低-賤魔修。”
盛星河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就把自己最不堪的過往說出來。
不過,在那種污糟環境中成長,這魔修耳濡目染,難怪也滿嘴下流話。
“況且,當初争奪靈草,他那一劍幾乎要了我的命,我便編了那話本羞辱他,難道還不許報仇嗎?”魔修嗓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語。
盛星河是真的搞不懂他了:“那你已經達到了目的,還要我師兄理你幹嗎?”
他知道這魔修最是睚眦必報,但你都羞辱人家了,還要人家理你,純純有病吧!
君華也說不上來,最初的想法不過是看正道修士都自诩名譽,于是便充滿惡意地編排這第一美人,想讓對方在仙門羞愧難當。
但、不過幾天相處,對方卻和其他正道不一樣。
雖然厭惡他,卻沒有那種令人反感的高高在上的打量,即使再三挑釁,卻反而為了可笑的大局而忍讓,這卻反而激起了他的興趣,再過分一些,看看對方能忍到什麽地步。
今夜的話本是個意外,是當初被刺傷後的洩憤之作,花錢讓書商傳了出去,如今都快忘記,卻沒想反而在這時候被對方撞上。
而書中那些原本為了折辱的情節,若對方真能那樣對他……
君華心快速跳了幾分,可一想起方才那人對自己的視若無睹,又升起無名的煩躁和恐慌。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想辦法”,君華想不明白,便威脅人,“你既然能勾引盛酽讓他為你着迷,自然能想到讓他不生氣的辦法。”
說着,看向盛星河的眼神,也漸漸不善起來,狐貍眼含着妒意。
“……”
盛星河差點忍不住罵出聲,他哪裏勾引他爹,況且他也不會像魔修一樣胡說八道!
“锵——”
利劍出鞘的輕響,讓兩人都不由回頭看去。
卻見江平野不知何時立在了游廊的臺階上,手中長劍指着魔修方向。
盛星河一喜,終于有人來救他了!
君華卻是難得有些訝異,這不過築基的小子,竟然能看穿他的結界?
“離他遠點”,清冷的嗓音壓着威脅。
君華雖然心裏暗暗警惕起來,面上卻是嗤笑一聲。
“罷了,你先回去給我想辦法”,魔修丢下一句話,便将他往前一推。
盛星河猝不及防,幸好身前有江平野兜住他,直直撲進人懷裏去。
淡淡的冷香在鼻尖萦繞。
盛星河狼狽擡頭,回身去看時,哪裏還有魔修的蹤影。
他憤憤不平,還想讓我幫你,看他回去不多給他爹上眼藥水。
“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略帶擔憂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盛星河這才發現自己還抱着人,他忙站定,收回手,搖了搖頭:“不過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不必理他。”
江平野見他毫發無損,也放下心來。
他們此刻位于游廊拐角處,身側的朱紅漆柱遮擋了檐下燈盞,投出一片濃重陰影,勉強遮掩住兩人身形。
盛星河想起等會便要潛入內院,他儲物戒內雖然有法寶若幹,但萬一到時病發咳嗽兩聲,豈不是要拖他爹後退?
恰好此時只有他和小師弟兩人,于是趁機道:“小師弟,麻煩你先給我調理一番血脈,我怕等會出意外。”
他背靠在朱漆扶欄邊,撈起一側衣袖,露出細瘦手腕。
光線昏暗,襯得他露出的修長脖頸和手腕越發蒼白,如月照雪,就那麽坦坦蕩蕩映在江平野眼底。
少年眼神凝了一瞬,然後移到對方充滿期待的小臉上,好一會兒,才在盛星河的催促下,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擡手,撫上了盛星河手腕經脈。
他手指冰涼,同手下溫熱的皮膚形成對比。
盛星河手臂不由一顫,緊接着,一股更為淩冽刺骨的靈力便從經脈中游走闖入,凍得他不由悶哼一聲,腿腳一時站不住,原本靠在扶欄的身體朝後傾倒。
江平野早有準備,另一只手及時扶在腰側接住了他,手下的靈力卻是沒有停,一寸寸引導對方體內屬于同族的爆烈血脈。
這次的梳理比上次細致許多,也難熬許多。
熾熱翻湧的血脈和冷到極致的靈力在體內碰撞,真正的冰火兩重天,盛星河腦子一片空白,手下意識緊緊攥住江平野的手臂,指節發白,靠在了身前高大的少年肩上。
怎麽這麽疼!
他嘴裏發出無意識得嗚咽。
江平野扶着他腰的手一顫。
小少年瘦弱的身形被他用手丈量出,此刻因為他的動作,腰間衣服帶出了深深折痕,勾勒出一把細伶伶腰肢。
江平野扶着腰的手直挺挺的,如同凍僵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輸入的靈力卻是依舊連綿不斷。
盛星河此刻如同喪失五感,根本察覺不到外界變化。
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短短一瞬,江平野松開他手腕時,盛星河如同在夢中陡然落空,雙腿卸力,整個人倒在江平野身上。
對方擡手環住了他。
盛星河驀地睜開了雙眼。
眼中的迷茫漸漸退去,盛星河只感覺自己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環着,還沒緩過神來。
身後突然一聲暴喝:“你們在幹什麽?!”
接着,另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他肩膀,外往一扯,盛星河猝不及防,朝後踉跄幾步,那只手卻又穩穩扶住他身形。
盛星河眨了眨眼,看見一道高挑身影将在他護在身後,然後是一道冷冰冰質問:“放肆,你對小星河做了什麽!”
檐角的燈盞搖曳,蟲鳴流響。
盛星河在他爹揚起的聲音中,徹底清醒過來。
他忙按住他爹握着劍蠢蠢欲動的手。
“且慢。”
他探出身,繞到兩人中間,對滿臉怒容的盛酽着急道,“小師弟沒對我做什麽,師兄你誤會了。”
盛酽狐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掃視。
只見盛星河卻是穿戴齊整,只是腰間有幾道折痕,面色還比先前紅潤幾分,說是精神抖擻也不為過。
而江平野仍舊是一副棺材臉,不過因靈力使用過多,面色有些蒼白,加上臉上不知何時升起的些許紅暈,很像是氣急敗壞後的情形,而胸前、手臂間的衣衫,被盛星河在治療時蹂躏得如同梅幹菜一般,看着頗為狼狽。
盛酽的視線一頓,又掃了眼還護在江平野身前的小孩,冒出一個不妙猜想。
“你跟我過來”,他對盛星河道。
盛星河在走前,給了江平野一個安撫眼神,然後屁颠屁颠跟在他爹身後。
轉到屋裏,燭火躍動,兩人影子倒映在門窗上。
盛酽布下結界,看着燭光中小孩容光煥發、如同餍足的臉,欲言又止:“星河你、你就算身體有疾,卻怎麽能自暴自棄!”
???
盛星河看着他爹一臉痛心疾首,不免呆滞地“啊”了一聲。
他爹在說什麽。
這表情落在盛酽眼中,就是戳破真相後的裝傻充愣,“你……”
他上前一步,眉眼柔和了些,語重心長問:“是不是那江平野引誘的你?”
什麽?!
盛星河在疑惑之餘,還多了絲絲驚恐,如同見了鬼。
他爹到底在想什麽!
盛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說話又快又急,像是琢磨了許久:“我早就看出這江平野居心不良,竟然趁人之危誘惑你?你本就少年血氣方剛,又恰逢遭遇這番變故,自然想一振雄風。可惡,此子真是心思缜密,還竟然不惜雌伏……幸好被我發覺,還沒被他得逞。你以後離他遠一些,身體的事,師兄必定會為你覓得良醫!”
語調越來越激昂,還将兩只手直直放在盛星河肩膀,目光懇切。
像是盼望誤入歧途的兒子浪子回頭的老父親。
盛星河在這濃烈的一腔父愛面前,被震驚得魂飛天外,少頃,默默擡手捂住了臉。
他爹到底在說些什麽!
偏偏他先前還曾撒謊說自己的病已有藥方醫治,這會兒也不好明說江平野是給他治病,而且也解釋不了一個小弟子為何能給他醫治。
盛星河糾結萬分,最後只擠出幹巴巴兩句話。
“我和小師弟是清白的。”
“師兄你別為難他。”
盛酽看他的眼神頓時痛心疾首。
等等,盛星河在他爹這幅表情中,忽然福至心靈。
他不是要阻止盛酽和江平野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嘛,那如果,盛酽誤以為渣爹喜歡他……
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一勞永逸方法嘛!
盛星河越想目光越是明亮,繼而重重點頭。
一副不裝了的坦然表情:“小師弟卻是愛我如狂。”
盛酽頓時露出了然表情,他就說他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