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經過這一打岔,盛星河心緒平複下來,手指撥弄了一下小白身上的劍穗。
罷了,如果他猜測為真,那弟子同賀钰來謀害他,也算是罪有應得。
盛星河原路返回,本來想找到賀钰,弄清那弟子化為行屍的真相,然而走到方才之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卻四處不見賀钰的蹤影。
“算了”,盛星河道,他擡頭看了看天色,只見秘境的天穹低垂廣闊,黑雲無邊,顯得天色格外昏暗。
他們方才午時進來,除去破除幻境的時間,又耽擱了一會兒,現在恐怕只剩半個時辰不到。
他轉身,對江平野道:“我們還是先挑選适合各自的法寶吧。”
他本來想和江平野就此分別,然而巧合的是,卻在這時看見了賀钰的背影。
盛星河精神一振,忙指着一處,“師弟你看,那是不是賀钰?”
賀钰的背影其實非常好認,旁的弟子都是一身樸素的弟子服,只有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靈光閃爍的護身法器,況且他腰間那把劍鞘華貴無匹,鑲嵌的細碎靈石微光閃爍。
不過此人向來鼻孔朝天,此時卻是微微佝偻着背,腳步踉跄,像是受傷了一般。
盛星河剛才差點上當,這次警惕了些。
他将手指豎在唇邊,示意江平野噤聲,然後扯着他一截衣角,遠遠跟上賀钰。
看他又要搞什麽鬼?
奇怪的是,賀钰走的方向卻是一處荒蕪斷崖。
斷崖上光禿禿一片,沒有一把殘劍、也沒有什麽秘籍靈石,甚至一棵荒草都沒有,旁的弟子看都不會看一眼,因此賀钰的身影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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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對勁”,江平野忽然低聲道,他眉峰微蹙,像是遇到什麽難以理解的事,鳳眼中劃過疑惑,“好像、變成了行屍?”
“什麽?”盛星河驚呼出聲,下一瞬立馬捂住嘴,忙看了看不遠處的賀钰反應。
然而那背影卻是仍舊往前,像是根本沒聽到動靜一般。
?盛星河也狐疑起來,依照修士的五感,不應該沒聽見啊?
“看他的指甲”,江平野出聲提醒。
修真者耳聰目明,盛星河雖然被封了靈力,其他卻不影響,因此他凝神仔細看時,仍舊能看到對方泛着灰黑、變得尖利的長甲。
怎麽回事?!一雙貓兒眼驀地瞪大,盛星河倒吸一口冷氣。
他才同這兩人見過面,為什麽對方都前後變成了行屍?
這秘境不會是有什麽鬼氣吧?那下一個會不會是他?
想到這,盛星河不覺汗毛直立。
“但、他往斷崖去幹什麽?”江平野的話讓他回過神來。
“對啊,他既然變成行屍,為什麽不去咬別人?”斷崖光禿禿的,一個行屍去那幹嘛?
疑惑間,盛星河眼光一轉,捕捉到了一個人影。
“溫絮?他怎麽也跟着去了?”
盛星河和小師弟對視,不約而同跟了上去。
不過,等他們悄悄跟着人上了斷崖頂之後,卻發現崖頂空無一人。
“人呢?”盛星河茫然四顧,小跑到崖邊俯視。
這處斷崖低矮,更像一個小山丘,離地不過五丈距離,從崖邊看去,周圍一片平地的風景全都納入視野,根本毫無人影!
風吹過,卷起盛星河高高束起的長發,他有些茫然。
“此處有陣法”,在一旁觀察的江平野,注意到崖邊某塊形狀奇特的碎石,在盛星河還沒有開口詢問前,便拉着他衣袖,直直往崖下跳去。
!!!
盛星河猛地閉上眼睛,在空中毫無着力的情況下,下意識将旁邊的人當作了救命稻草。
瞬間如同八爪魚一樣纏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摔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然而奇怪的是,不過五丈高的斷崖,他卻覺得在空中掉了好久,正忍不住睜開眼,就覺腰間一緊,他身上那人摟着他,在空中旋轉踩上崖壁,然後穩穩落地。
腳終于踩到實地,盛星河這才略微放下心來。他擡頭往上看去,只能見到遙遠的一線天和危岩峭壁,黑雲缭繞,分明是幾十丈不止的高度。
應該是障眼法之類。
他回頭時,才發現和江平野挨得很近,兩人挺直的鼻梁幾乎碰在一處。
近得他甚至能在對方顏色淺淡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若有若無的冷香萦繞在鼻端。
盛星河呼吸緊了一瞬,猛地推開了人。
他剛想開口責罵,然而後知後覺,發現好像是自己先抱上人家的,一時理虧,只好嘀咕道:“下次跳崖前,能不能跟我說一聲。”
江平野面色如常,似乎毫無反應,只是在盛星河看不見的角度,手指碰了碰了自己的鼻尖。
似乎還殘留着對方碰觸的溫度。
“走吧”,他放下手,指尖蜷縮,淡漠的聲音很好掩飾了情緒。
這是一處寬闊的崖底,石壁一側有個很大的山洞,日光停留在洞口附近,劃出明暗交界線,內裏漆黑不可見,只有絲絲縷縷的寒意在靠近時,撲面而來。
周圍并沒有能藏人的地方,賀钰和溫絮,想必是走了進去。
盛星河猶豫間,江平野已經擡腿朝洞口走去,他只能一咬牙,快步跟在對方身後。
然而離近了,盛星河又莫名想到方才一幕,那雙清冷含霜的眼眸框住他的身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只覺渾身都不舒服。
然而又轉念一想,他尴尬什麽啊,對方可是他渣爹!
有什麽好講究的。
血緣給了他力量,盛星河瞬間坦然,還為了防止意外,直接上前抓住了江平野一截衣角。
對方走路的動作明顯一頓。
他略微側頭,昏暗的光線中,露出一截骨感瘦削的下颌,垂眸看了看挂在衣擺處的那只手。
盛星河自然是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只能輕咳一聲,理直氣壯道:“小師弟別怕,師兄在這陪着你呢。”
江平野視線移到他臉上,目光依舊是冷的。
盛星河瑟縮了一下,但心裏又響起“渣爹”二字,頓時腰板直了,定定跟他對上視線。
貓兒眼大而明亮。
江平野沒有說話,只默默轉身,似乎是妥協了,就讓他這麽拉着。
兩人穿過長長的洞穴甬道。
忽然間,昏暗的甬道前出現一陣亮光,清晰的腳步聲也出現在耳側。
盛星河一喜,他們沒跟丢,那兩人果然在這。
不過,不就是新生秘境而已,這兩人搞這麽神秘幹嗎?
這個洞穴又是哪裏呢?
疑惑間,他們漸漸朝亮光靠近,踏出了洞口,瞬間豁然開朗。
盛星河看清眼前之景時,驀地現出驚豔之色。
這洞穴裏的空間格外大,他們身前是一方巨大蓮池,池內開滿了金色蓮花,朵朵葳蕤,荷葉亭亭,蓮花底的池水如同晴空倒映,透亮清澈,各色錦鯉往來搖曳。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池內正中心升起的一方玉色蓮臺,臺上,插着一柄暗淡無光的劍。
劍身鏽蝕斑駁,卻仍能看清有一尾長龍紋飾自劍尖纏繞攀上,延伸至劍柄處,栩栩如生的龍頭雕刻即便晦暗無光,也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龍吟劍——”
瑤光閣中,衆長老紛紛失态。
雲靖更是起身走到水鏡前,伸手去觸碰其中影像,然而手穿過其中,才想起來不過是隔鏡觀看,他猛地轉身看向玉衡峰長老,啞聲問:“那位大人的劍,竟然、竟然在我宗門嘛?”
玉衡峰長老默然點頭,嘆息:“不過是為了守護之意,大人、用心良苦。”
衆長老一時感嘆,像是陷入了某個久遠的回憶。
只有盛酽和雲若竹震驚,記憶中,他們從未見過師尊如此失态。
這柄劍、這個山洞……新生秘境為何還會有這種地方?而且竟然連宗主都不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宗主不好了!”門外有弟子匆匆禀報,“山門外來了明光城的人,說他們賀家小少爺命牌碎了,要登門問個清楚。”
“什麽?”
此時,水鏡中忽然傳來一聲爆炸,然後畫面瞬間消失,倒挂的水幕傾斜下來,流了一地的水漬。
洞穴中,盛星河眼睜睜地看着賀钰化作的行屍朝那蓮池走去,方一碰到池水,他渾身皮膚便詭異地迅速膨脹起來,接着“砰——”一聲。
炸開了滿天的血霧。
!
盛星河瞳孔地震,忍不住倒退幾步。
然而與他的驚懼相反的,是溫絮欣喜若狂的驚呼。
“龍吟劍,竟然是龍吟劍!難怪要藏在此處,哈哈哈,是我清河谷的了!”
他不知何時跳上了白玉蓮臺,伸手就要去拔劍。
然而,淩冽的劍光陡然襲來。
溫絮察覺,迅速轉身躲開,劍光擦身而過,割掉他幾縷長發,狠狠撞上另一側石壁,濺起灰塵漫天。
“是你?”溫絮平素的天真表情不見,而是表情扭曲,兇狠地瞪向立在池邊的江平野。
他也注意到了還在甬道邊的盛星河,不過很快,餘光也懶得賞他一眼,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江平野身上。
他手中也出現一柄長劍,冷笑一聲:“讓我來看看,你的本事。”
兩人瞬間對上,劍光飛舞,波及的石壁灰塵飛揚,轟隆作響,吓得池中錦鯉撲棱棱拍水,紛紛躲在池底。
“去拔劍!”纏鬥間,江平野趁機扭頭,對躲回甬道的慫蛋喊道。
慫蛋盛星河看着蓮池邊各種掉落的石塊、以及空中各種亂飛的劍光,嘴裏大聲喊了個“好”字,腳卻誠實地一動沒動。
咳咳,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對自己的實力有充分認知。
怕是他還沒過去,自己便要向賀钰一樣含恨升天。
然而溫絮卻不知道他的本質,還以為盛星河要漁翁得利,趁着他們打鬥去佩劍,于是輕嗤一聲:“他也配?”
然後從儲物戒中掏出一物,朝江平野丢了過去。
“轟——”
盛星河只覺得天搖地動,差點以為洞穴都要震坍了,洞頂無數碎石紛紛滾落,混亂中一道人影如離線的風筝飛了出去,狠狠砸在石壁上,然後狼狽掉了下來。
等再次恢複平靜時,盛星河只看見不遠處倒地咳血的小師弟,而溫絮則飄飄然落地,立在白玉蓮臺邊上,表情蔑視:“元嬰期大能的全力一擊,就算不死、也得殘了。”
他說着,眼光移向還躲在甬道裏的盛星河。
少年方才應是沒來得及躲開,被被碎石灰塵弄髒了一身,看着無比狼狽。
盛星河在他的死亡注視下,生怕對方也給他來那麽一招,忙叫道:“哎呀小師弟,剛剛都叫你快走了,為什麽就是不聽師兄的!”
然後撲向地上的江平野,看都不看蓮臺上的劍一眼。
溫絮嗤笑一聲,沒将這廢物放在眼裏。
果然,盛酽就是瞎眼了,才會看上這小白臉。
他施施然轉身,目光凝在蓮臺正中那柄看似平平無奇的劍上,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他上前,伸手朝劍柄拔去。
另一邊,盛星河忙将人扶起來,在他口中塞了一粒療傷丹藥,無比緊張地看着他,“師弟,你沒事吧?”
他的血脈還沒治療好,渣爹可不能死啊!
“砰——”又是一道人影在空中劃過。
盛星河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溫絮突然倒在不遠處的地上,偏頭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對方似乎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蓮臺上的劍:“怎麽、怎麽可能?”
盛星河眼尖,還注意到他拔劍的那雙手都呈現焦炭色,像是在火中炙烤一般。
他看得手都一疼。
“去拔劍”,然而,他懷中此時傳來微弱的聲音。
盛星河猶豫着,給自己也來了一顆療傷丹藥,嘀嘀咕咕:“是不是耳鳴了,竟然還幻聽?”
“咳咳,沒有、沒有幻聽,去拔劍!”
江平野虛弱的聲音提高了些許,不斷催促他。
盛星河決定他要生氣了,他把對方扶着靠在一處牆壁,自己在一旁抱臂,“我說小師弟,有你這麽害師兄的嘛?你也不看看上一個拔劍的人都什麽樣了。”
他嘴角朝溫絮那邊努努。
剛好對方還不死心,又飛上去拔了一次劍。
“砰”再次彈飛回來。
那雙手烤的,盛星河似乎都聞到糊味了。
然而江平野卻是恍若未聞,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蓮臺上的劍,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這劍,他就湧起無數沖動。
“扶、扶我,我……我去拔”,江平野扶着石壁想要起身,不過失敗了,重重摔回地上。
盛星河還指望着他救命,哪敢讓他去送死?
然而看着對方誓不罷休、爬着也要往蓮池方向去的決心,盛星河一陣心驚肉跳,忙出聲道:“我去、我去還不行嘛。”
他嘆了一口氣,真是讨債的爹啊!
不過眼下沒辦法,只好先小心翼翼跳到玉臺邊上。
一旁還在療傷的溫絮看見他的動作,即使虛弱卻仍在威脅說:“盛星河,你敢拔劍?你想與我清河谷為敵嗎?”
盛星河沒有理他,不過也沒有伸手去拔劍,相反,他警惕地看着那柄灰撲撲的劍,眼神如同看毒蛇一般,動也不敢動。
不過是假裝拔劍,為了穩住渣爹罷了。
嗐,也真是不懂他們,這一把這麽危險的劍,有什麽好争的?
為了向渣爹顯示他沒有消極怠工,盛星河還裝模作樣地繞着玉臺轉起圈來,看似在認真觀察,實則眼神逐漸發散,發呆起來。
好慢哦,這新生秘境怎麽還沒到時間?
小師弟在身後看得他真是好不自在,就要裝不下去了!
忽然間,他餘光瞥見蓮臺上盛着的一層淺淺水光中,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咦?
他小心避開劍,趴在蓮臺上往裏瞧。
只見那柄劍插在白玉蓮臺正中,而蓮臺四周還有着薄薄一層水,水光中,兩顆黑豆大小的眼睛看向了他。
借着光的角度折射,盛星河這才發現這是一條幾近透明的小魚,只有眼睛是黑色的,要不然還發現不了它。
這小魚也有意思,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盛星河放輕了呼吸,生怕吓着它,小心翼翼伸了一跟手指過去。
小魚沒有躲他,反而繞着他的手指親密轉圈,觸感有一種異樣的溫暖。
盛星河心裏也陡然浮現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覺。
有意思,他這算不算是名副其實的摸魚了。
然而只摸了幾下,小透明魚竟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立在蓮臺上的劍忽然松動,向盛星河的方向側倒過來。
他下意識便接住。
然後第一反應是趕緊扔出去。
第二反應是哎、怎麽不燙?
于是扔了一半的劍又被他撈回來,仔細感受,确實不燙,反而觸手溫暖,跟小魚一樣。
對了,他的魚哪去了?
這時,腳下的白玉蓮臺猛地發生震動,盛星河下意識一驚,卻發現周圍空間正在快速扭曲坍縮。
看來是秘境要結束了。
“小心——”
身後忽然傳來驚呼。
盛星河下意識回頭,就見到了溫絮那張扭曲的臉,以及對着自己、正不斷快速襲來的巨大靈光。
視野的最後一刻,飄過了幾張明黃符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