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中秋
第六十二章:中秋
聽聞南邊有時疫,寧月怕丹鳳羽更難找。
一行人沒怎麽休息趁着日頭又往南邊多走了些,誰知道剛過了重城惠南的關口,再往南邊官道走了沒多遠,就被一群官差模樣的人攔了下來。
他們顯然也是剛剛接到指令,在官道上攔起一道防線。
“不能再走了,封路了。”
官差口吻冷淡,剛對寧月說完。官道另一頭,從南邊方向來了一家四口,有老有小,中年夫妻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神色匆忙,這突然看見官差,臉色一白,卻還帶着一絲僥幸,上前攀交情。
“官差大哥,我就是投奔親戚來的,這才剛到南邊兩天,沒找到人就打算回去了。”主事兒的男主人從包袱裏摸出一吊錢,試圖塞進官差的手中。
誰知官差在他伸過來的剎那,就從随身佩戴的刀鞘中抽出長刀。
鋒利的刀口就離男人的脖子幾寸遠。
“封路了,不讓出,不讓進,沒你多嘴的份。”
這舉家逃難的模樣誰信是過來投奔親戚的。
官差想到上頭的吩咐,神情更嚴肅,眼見男人似是接受不了自己這緊趕慢趕也沒逃出來的結果,馬上就要崩潰,那一柄長刀直接往前遞了遞,直逼得一家四口往後連退了七八步,他才把刀放下。
“該回哪兒去回哪去。”
男人妻子沒想到盤查如此之嚴,想到鄉裏頭的情況,驚懼交加之下,抱着十歲的娃兒,忍不住淚水漣漣。
“當家的,這不是要我們等死……”
女人埋怨的聲音才出口,那邊官差帶着刀便多她那兒趕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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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當即懂了官府的狠心,捂着妻子的嘴狠下心輕輕道。
“只能去那裏了……”
趕走了一家四口,那官差回頭看着還沒及時折返的寧月等人,眉宇間有些不耐。
“有什麽好看的,此路不通,換條路吧。”
看那模樣,肯定是問不出來封路的緣由了。
寧月收回目光放下車簾,對駕車的謝昀道。
“先回城中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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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姑娘,天災人禍的,怕是我與丹鳳羽無緣。”
在城中尋了個客棧安頓下來,寧月照例每晚為任素素診脈。每月月圓寒症發作,中秋臨近,她需要為她們二人做些準備。
寧月收起脈枕,任素素正望着窗外嘆息。
差一點圓滿的明月高懸,亮得幾乎找不見周圍的星子,孤絕寂寥。
這是她能清醒着的最後一夜。
日裏和城中明遠镖局分號說好了走趟客镖,該交代的交代完了,卻也不知她還有沒有再睜眼看見滿月的一日。
“任姑娘這麽說,是真的覺得無緣嗎?”
任素素心頭一驚,白衣寧月坐在她的身邊,月色籠罩着,她淺笑的模樣有些不太真實。其實自在沙灘上,寧月的目光還有她的話語,總是會讓她心情震蕩。
——好像,在寧月面前,她那些欲語還休的心事沒了遮掩。
這一路,她去了在書冊上記錄過的食肆,吃了各地的美食,還看到了和島上截然不同的風景。七日實在是太不夠用了,這具身子也太過不中用,她不甘,遺憾,說出無緣只是想得寧月幾句寬慰。
好叫她不顯得那麽悲慘。
可沒想到寧月卻反過來問她。
“寧姑娘……我們二人其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任素素望着寧月,這些時日相處,她能感受出寧月身上分明也有被禮義道德束縛的痕跡。因為是醫師,甚至比她還高出兩分對萬物的仁慈。
她那般懂她,好像她也曾在與她相似的困境中掙紮過。
“可又不一樣……”是哪裏不同呢?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任素素房門被鳶歌在外邊拍得啪啪作響,吓得任素素立馬起身。
“出什麽——”事了……
任素素擔心的眉梢還沒放下,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了驚。
因早年經營蓬萊藥值生意,任素素有些積蓄,嚴鼓這些年也不曾短過她用,這次離島任素素大手一揮,包了一衆花銷。這次投宿的客棧就是這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客棧。
而這間少說也能待百客的偌大客棧竟變得與入住時大不一樣。
寬敞的大堂上空兩根細繩交錯,竟挂滿了明亮的代表中秋團圓之意的燈籠。細看燈籠下還綴着紙箋,似是燈謎。融融暖光引出客人們從房中踏出,三三兩兩,已經聚在燈下抓着紙箋交頭接耳起來,絮絮話語聲竟是不見一點初來時的冷清。
而大堂之中桌椅也改了布置。
幾張方桌連在一塊,鋪着一層長長細布,上面擺着一衆食材。細看有面粉、饴糖、豬油還有許多木質的模具。
剛剛語氣慌張,哐哐拍門的鳶歌見目的達到,笑嘻嘻把一桶果仁從背後拿出獻到身前,眼睛亮晶晶的。
“任姑娘,做月團嗎?”
任素素一愣,她分明記得鳶歌是被寧月叫去采買一些藥浴要用的藥材。
“這是……?”任素素轉身回眸看向寧月。
“因寒症,我也不曾好好過過中秋,家裏鳶歌和父親總會提前與我過,所以——”
知道鳶歌所謂何事的寧月走出來,卻是看到外面這番景象也愣了愣。
鳶歌知道為什麽,因為小姐只是讓他們買些月團,他們幾個人一道吃好有些佳節氣氛。
便指了指正在大堂和掌櫃讨論彩頭一事的面具護衛。
“這是廿七的主意,我倆回來的路上看到了個老人擺的燈籠攤,今年秋夜格外寒涼。攤子沒什麽客人,那老人家身體瞧着又不太好,我本想買一個照顧照顧生意,不過廿七卻直接把攤子上的燈籠都包下了。”
鳶歌說到這裏,想起廿七掏錢的爽快,不由得又聯系起自己之前勸廿七放下對小姐的心思。這看樣子是放不下一點點,而且戳破了江湖第一的身份後,還有變本加厲的意思。
“這些燈籠都是他布置的,還出了些燈謎。我一想光是燈有些無趣,便又去客棧後廚拜托了店家,買了些做月團的材料放在客棧大堂,大家可以一起做月團,能更熱鬧些。”
寧月看着鳶歌驕傲挺起胸脯,一臉求誇模樣,無奈失笑。
“小姐,要不要猜一個。”寧月和任素素住的二樓客房正好對着大堂,細繩上最高最邊上的一個燈籠,幾乎是寧月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中秋猜燈謎她也只是聽聞,未曾試過。
寧月新奇,走上前幾步從燈下拿過紙箋看。
“前有後沒有,明有暗沒有,打一字。”
這倒是不難。寧月想了想,開口,“謎底是月字?”
鳶歌不知謎底,只大聲替寧月向樓下的出題人報去答案。
掌櫃被委托了獎彩一事,聽到聲音,便擡頭笑道。
“姑娘有福氣,這玉兔燈的彩頭可算是彩頭裏最好看的那個了,姑娘收好。”
寧月哭笑不得,瞧見廿七轉眼就提着兩個手掌大小,模樣圓潤又生動的兔子燈從大堂走了上來。
這哪裏是她有福氣,分明是有人算準,又暗箱操作。這謎底都明晃晃寫着她名字了……
可寧月知道,其他客人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兔子燈一下激起了客人對燈謎的熱情。中秋佳節在即,誰不想團圓輕松過節,只是礙于苦寒,無能為力。
現下有個金主願意邀他們一起共享這小小中秋燈會,也是不錯。
樓下的人群逐漸聚攏起來,猜燈謎的聲音此起彼伏。
寧月則捧着兔子燈,細細打量,這燈看着簡單,做工卻精巧。
看着好像和燈謎那些圓燈不太一樣。
寧月看着燈,戴面具的護衛看着寧月。
先前的疑問在任素素心中了然了幾分。
似是注意到任素素的視線,寧月擡頭,微涼的手指牽住發呆中的任素素,笑了笑。
“任姑娘也去試試解燈謎吧?挺有意思的。”
不待任素素回答,提着燈的白衣姑娘,裙角翩跹,帶她一路從樓上的冷寂除走下,往人群中去。
剩下的燈謎,倒各有各的難處。任素素一番費力,得了個小荷包,看着不太值錢,任素素卻珍重地收好在懷中。
輪過一番燈謎,不多的客人也熟悉起來,看到已經有白衣女子在臺子上做起月團,也紛紛效仿起來,你幫我,我幫你的,有的攪餡,有的做餅皮,不太熟練卻各得樂趣。
“任姑娘,你嘗嘗。”月團新鮮出爐,寧月拿出她做的一個遞給任素素。
因着任素素手上正在和面,騰不出手,寧月直接示意任素素就着她的手咬一口。
不算雅觀,不過四處都是這樣和樂的模樣,又有誰在意。
任素素啊嗚咬下一口,只覺寧月做的月團嚼在口中,不太甜,卻香松柔膩,很有一番風味。
這邊寧月剛放下手,那邊鳶歌也舉了過來,和寧月交換了一個,也拿給任素素一個。
“嘗嘗我的,我放了好多核桃仁,特別補腦。”
鳶歌熱情,任素素只能努力咽下,又咬下鳶歌手中的。
每個月團的餡料都是客人自己選的,天南地北喜好的味道各不相同。寧月幾人舉動領着其他人也開始交換自己手中的月團。雖說不如尋常街市那般花樣繁多,不過彼此貼近着,更是喜慶。
任素素只做了六個,手上卻有新換來的七八個月團。
實在吃不下的她坐到客棧外面的臺階上躲清靜,躲着躲着又覺得自己這模樣,放在島上上決計是不可能的。
她不禁低聲喃喃。
“活着活着,倒也不錯。”
寧月走過來與任素素并肩坐着,把手中一個小月團拿給任素素。
“有人做的,算是心意。”
那小月團,說是月團都有點稱贊它了。樣子醜又破碎也就算了,裏面的餡散着一股焦糊味,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法,讓人看着就沒半點食欲。可任素素只嗅了嗅,就知道是誰送的。
那裏面加了蜜草,只有蓬萊有種,她以前很喜歡用蜜草做的糕點。
只可惜蜜草不受高溫,很容易弄糊。
月團笨拙太過,比不上嚴鼓送過的任何珍寶,卻又在她的掌心熱氣騰騰。
任素素怔忪着,忽然眼眶熱脹。
這倒把寧月吓了一跳,想着自己果然多管閑事了。
“不吃也行的,我就是怕他反複做着浪費食材,才拿來一個。”
眼淚依舊止不住,任素素卻笑着搖搖頭。
“寧姑娘可知道,曾經的我心心念念的,不過就是想要這樣的一件代表他真心的小事。哪怕只有這一點,讓我知道我是被放在心上的,不管多少苦難,我大抵也能熬下來。”
有些壓抑的話一旦說出口,心中不再腐爛,愛恨就變得模糊了許多。
“如今真的得到了,只覺得以前非要把生啊死啊聯系到他一人身上的自己有些太傻了。還好姑娘勸住了我……死不過是我想逃避苦難的一種方式,可真死了,留下的空洞其實也不會消散……興許,下輩子的我依舊會再一次踏入相同的執念……”
這話把寧月說得一愣。
是啊,誰說過死就能解決她所厭煩的一切。
她死了,可睜眼,卻還是一模一樣的困境。
倒不如她這一路跌跌撞撞着往求生之道上走,反而有了新的收獲。
“任姑娘說的沒錯。我很少托大,不過我想讓姑娘信我,我會找到丹鳳羽的。”
“姑娘想活,我也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