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份
第五十四章:身份
廿七回到竹屋,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姑娘,今日葉老也在了凡大師那兒,看了你給的藥多說了幾句。還給了一些新的脈案叫我拿回來給你,了凡大師那兒又送了些好茶,推脫不了,便都拿回來了。”
廿七一只手拎着一摞茶餅,另一只手捧着一沓書冊退開竹籬。
但無人回應。
只有鳶歌拿着雙刀,在院子裏練武。
“鳶歌,你家小姐呢?”廿七把東西放下,往院裏望了一圈,沒看見那抹白色倩影,竹屋門窗俱開,也不見有人。
鳶歌卻不答話,手上雙刀停也未停,直沖廿七面門而來。
先前無妄樓的勾魂旗旗主親自教了鳶歌雙刀的心法和招式,路上又得了廿七不少指點,如今這雙刀舞得有模有樣多了。橫沖而來的破空聲,也夠唬人。
廿七側身一躲,不明白鳶歌為何突然如此。
“這是作甚?”
鳶歌見自己比廿七差得果然十萬八千裏,挽了個刀花收勢,撇了撇嘴道。
“自然是想見識見識江湖第一劍客的厲害啦!”
廿七眼瞳一縮,聲音微啞。“……可是阿什娜來過了?”
鳶歌聳了聳肩,用眼神示意着讓他看小院桌上。
——那是來自西岚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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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煦柔軟的時日裏被放松的心弦 ,陡然在蓬萊的風中收緊、崩斷。
他便知道自己在熒惑面前露出的破綻,必然成為日後的隐患。他本該在初選結束後第一時間帶寧月離開,避開阿什娜的,可偏偏這一次蓬萊的引渡船壞了……又或許,再早一些,他就不該讓寧月提前來蓬萊島上……
這刻意的命數,回回都不叫他如意一次。
廿七忍不住捏緊了指節,不想讓那些挫敗的記憶将他淹沒。
“寧姑娘在何處?”
鳶歌指了指沈霄的竹屋,“小姐去換藥了。”
看着廿七扔下東西就要追過去的背影,鳶歌想了想還是補了句。
“廿七,雖說這身份瞞着些也可以理解,只是……”
“你不該讓小姐從別人的嘴裏知道。”
“不然,會讓小姐的對你的信任看起來像是個笑話。”
鳶歌看到在她的話音下,廿七身形一頓,接着踏出去的腳步便并不比與進門時的那般輕盈,沉墜墜的,像是犯了死罪。
其實也不至于。
小姐性子那樣溫柔,就算聽完聖女對她的嘲諷,也沒露出什麽異色。
收拾傷藥去晉王那裏時,臉上還帶着笑呢。
-
當廿七趕到沈霄院中,正聽到百裏鶴一的聲音。
“鷹翔榜排名第一?這……他實在神秘,排入榜上也無人見過,我也知之甚少。”
“那不見樣子,總有些別的标識。這樣的劍客他的劍總是講究的。你可知劍叫什麽嗎?”寧月的聲音緊跟着,乍一聽如閑聊一般。只有廿七聽得出,她的意有所指。
對寧月來說,她記憶中的江湖第一劍客,只有謝昀一人。
可這一世謝昀與她的認知不符,比起盲聽盲信阿什娜的話,她只想自己求證。
“可是——名劍太阿?”
百裏鶴一被寧月突如其來的問詢問得有些懵,這廿七人就在寧月身邊,有個什麽事兒,這身份也不是他該爆出來的。就以為差點要瞞不住的時候,寧月話風一轉,讓百裏松了口氣。
“太阿?這不是劍術大師李朗說過只傳給愛徒的劍嘛。”
“不是太阿?”寧月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更疑惑。
“對啊,李朗雖說有收徒之意,但名劍太阿人人垂涎,自是要好好分辨前來拜師之人的心性如何,至今也沒挑到合适的苗子呢。”百裏鶴一對與第一劍客無關的江湖情報,不由地多松了松口。
“那他的劍是……?”
“是……”怎麽又繞回來了。
百裏鶴一一柄折扇扇得飛起,似乎這樣就能扇走他的為難。
可他忘了,這屋內不是只有他一人知道江湖消息。
“名叫如晦。”沈霄柔聲,一點也察覺不到百裏鶴一驀然的僵硬,還将百裏鶴一拖得更深。“那把如晦不就是你們神風山莊用天外隕鐵冶煉的麽,劍身漆黑如墨,錾刻銀月,是為那人專門打造的吧。”
如晦……
這麽一說,寧月确實在神廟最後的宴席上見過廿七用這把劍禦敵。
因材質特殊,能夠彎折藏在腰帶之內,才避開了神廟神侍的兇器搜身。
“哈哈哈……殿下,果然博聞強記啊。”
這下他還能說什麽呢……百裏鶴一尬笑着,只希望廿七到時候別來追殺他。
“寧姑娘,可是需要打聽什麽?離島後,我替姑娘——”
“篤篤——”
竹門外傳來男子微啞的嗓音打斷了沈霄的話。
“是我,姑娘。”
廿七也不說有何要事,也不曾冒然地進來。
但寧月神色一收,已是知道了他的來意。
把換好的布帶和藥品收回藥箱,寧月對晉王彎腰施禮。
“多謝殿下,但不必麻煩了。這點小事,我自己處理便可。”
竹門吱呀打開,寧月也不看人,擡步就往前走。廿七默默跟在身後,明明那樣挺拔矯健的體魄,落在寧月這一襲纖弱的白衣後,卻像被俘的階下囚,散開蕭索。
寧月沒有回自己的竹屋,而是一路朝海邊走去。
彼時正是日暮,海邊靜谧得只有一股股海浪拍岸的聲音,遠處的落日在海岸線之上,融金的雲霞掉進海裏,碎成無數浮光,映在兩人眼底。
“沒什麽想說的嗎?我的江湖第一劍客護衛?”
寧月等了一會兒,可還是沒有等來她想聽到的解釋。
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白色衣袍貼在女子單薄的身骨上在風中獵獵。廿七終是擡頭,看到寧月望着他的目光如同懸在發絲之上的一顆明珠,似是不用力擁緊,就會随時跌落殒滅在這一波瀾壯闊的天地之間。
“罷了,我不喜歡猜來猜去的,你便回答我一句吧。”
“一句就好。”
“你說我對你有救命之恩,是何年何月的救命之恩?”
“我與你之間,至少得有一樣是真的吧。”
就算是此時,寧月的聲音也輕輕柔柔地,不見半分蘊意。
她對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期待。
廿七眼睫顫動,極力克制自己想要不顧一切就此擁住那顆明珠的沖動。
“我不能說……但請姑娘相信,我對姑娘絕無二心。廿七這一生所求,只求姑娘平安喜樂,康寧順遂。有的事不是刻意要瞞着姑娘,只是現在還不是時機,對姑娘而言,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寧月看着眼前的廿七許久,終究是一聲輕輕的嗤笑。
笑意中的棱角,是她有心提點自己,她不該管得太多。
“诶,為了我好嘛,我自是懂的。”寧月笑完,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拍了拍廿七的肩臂,只是頭沒有擡,廿七看不清她的神情。
“今日之事,廿護衛不必挂懷,你我之間,向來自由,是我着相了。”
“走吧,我和百裏已經說過了,今日廿護衛你暫住他那處,我需泡藥浴,時間有些久不太方便。”
廿護衛……
廿七才覺出拍在他身上的,寧月的那只手冷得多厲害,他本能地他擡手去握,卻被冷淡地錯開。
他惹她不開心了。
廿七氣餒地跟在寧月身後,側首瞧見落日随後一絲餘晖徹底沉到海面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滿月高懸空中,粼粼海水鋪設了獨屬于夜色的月華。
月圓,她怕是更難過一些。
廿七咬牙,阿什娜啊阿什娜你真是選了個好日子。
他本想避開些瑣事,如今看來,已經避無可避。
——得親自去找她了。
終是在竹門門前分道揚镳,寧月沒再對廿七多說一個字。
“小姐回來了?熱水已經備好了。”
鳶歌在寧月回來後,特意看了看寧月的神色——淡淡的。
這模樣有一種久違的熟悉,就好像是……還沒有出門前的寧月。
好似一切都包容,又好似一切都不曾放在心上。
寧月嗯了一聲,走進房間,在已經顯出赤紅色的藥湯前,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剝去,擡腿,坐進浴桶之內。
藥湯的暖意很快将寧月的皮膚燙出一片紅意,可寧月還是覺得冷。那從手腳心脈冒出的寒氣,因煩躁的思緒倒比神廟那時更難熬。寧月不由地多往浴湯裏紮下去一點,再一點。
先是口鼻、再是眼睛,最後沒過頭頂。
終于整個人都融在藥湯裏,她才覺得好過一些。
“喵——!”有什麽東西在水面上拍打,扣着……她的頭皮。
“唉喲,我的小姐!”
月圓之夜,寒症發作時。
就算症狀不嚴重,也要泡一整夜的藥湯。若是再久一點,三天三夜也是要的。熱水是少不了,鳶歌才去提了新燒好的三桶熱手過來,就瞧見衣架上挂着衣衫,桶裏卻沒了人影。
旁邊只有小黑在怪叫着,自己都扒不緊窄窄的桶沿,還一個勁地往水裏伸爪子撈東西。
貓天生怕水,能這樣叫小黑去救的還能有誰?
鳶歌一個箭步過去,在水裏一通摸索,拉住寧月的臂膀将人生生拔了出來。
“沒事鳶歌,我只是寒症發作起來,有點冷。”寧月有了經驗,剛冒出水面,就猜到鳶歌的想法,忙抹去臉上的水先行安撫。
“再冷也不能這麽泡啊,我這就再去燒點水。”鳶歌驚魂未定,看了眼扒在桶邊的小黑,直接将它晉升為看守,尋了個與桶邊齊高的木花架對着木桶,将貓兒放在架上,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
指了指有“案底”的寧月,“看好了,有事就叫,我馬上來。”
黑貓甩了甩尾巴,喵了一聲。
“……”
寧月留在桶裏默默和黑貓大眼瞪小眼。
這番鬧騰下,功夫最好的廿七不在,兩人并未意識到竹屋的窗外閃過一抹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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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聽清了?那護衛确實不在?是泡的藥浴,而非傳功?”
“弟子一早便去寧月的居所旁邊守着,這一日她除了磨藥、制藥,替人換藥外并無其他。日暮與那護衛去過海邊一遭後,兩人便分開,寧月與她丫鬟對話中,弟子也聽到了寒症一說,島主應是沒有找錯。”
“不該啊……前些日子,我見那護衛分明對她愛護得緊,怎會放任她一人在月圓遭受寒症之苦……莫非是我認錯了沐陽心經……?”
嚴鼓思忖着其中因果,卻百思不得其解。
時間久了,目光便落到桌案前印着銀霜印的一封密信。
“不若順了那聖女的意思,替我試試那沐陽心經的真假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