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啓程
第四十五章:啓程
終究是在家的床榻好眠一些。
寧月醒來時,手上還捏着自己臨睡前翻來覆去看的手劄殘頁。她就這樣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捶了捶睡得僵硬的肩頸,寧月從榻上起身。
外頭大抵是巳時,天光大亮,鳶歌卻不曾叫她。
寧月随意披了件外袍出了房門,走到外面一些便聽到前廳有說話聲傳來。
“……我知道你會護着她,但她總該知道實情……”
“她會知道的,只是不是現在。”
寧月這次聽話音的耳朵有了前車之鑒,有數了幾分。
她輕咳了咳,前廳聲音一頓,她才從屏風後走出。
“阿爹,有客人?”
坐在前廳位子上的俊朗少年,盡管一身富貴打扮和前世清傲的謝昀區別得太過。可畢竟不久前就在神廟的松橋塔見過,也算不得太陌生。只是對上他的目光,寧月還是有些不太适應。
那少年的眸子極亮,望向她的時候,就連視線都帶着點熱度。
好像她臉上長了朵花似的。
“你終于醒了,昀兒聽聞你睡得沉,不舍你早起,在前廳等你許久了。”
寧父昨日說過婚期的事,寧月便猜到大致有此一劫,沒想到就是今日。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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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沖謝昀見禮,又對父親道。
“正好,月兒有些話想和謝公子說清楚,稍待我換身衣裳,我和謝公子出門散散心說吧。”
見寧月沒有一個多月前那副排斥的模樣,寧父自然是高興的。
片刻後,一身白衣的寧月和一身天青色錦袍的謝昀一起走在昌城的小巷之中。姑娘腰間小銅鈴一步一響,成了兩人之間離開寧宅後這路上唯一的動靜。
寧月走在前面一些,謝昀跟着。
夏末的日光透過胡楊樹婆娑的枝葉,落到姑娘的身上,她的白衣鍍了層淺淺的金光,飄然靈動。墨發之中,唯一點綴的花簪極襯姑娘身上天生帶着的平和寧靜。
有的人,好像光用目光裝着,心裏就覺得滿足。
“謝昀,還記得這兒麽。”
寧月停下了腳步,轉身,卻撞進了一雙可以說有些貪婪的眼眸。
她不知道他在她身上所求為何,這抹神色也被他收得極快。
謝昀四處望了下,是城中最古老的一顆胡楊樹,十人無法合抱,足有幾丈高。據說它活了有五百年之久,在昌城還不是昌城時,它便在了。後來昌城建立,城中在它旁邊蓋了個月老祠,它就成了常年挂滿紅飄帶的祈願之樹。
幼時,謝昀時常會偷偷帶着身體不好的寧月偷偷溜來這裏玩。
他帶着她,爬得很高,和她說着镖局裏走镖的大人遇到的新鮮事兒。
“記得。”謝昀看着樹冠,怎麽會不記得呢。
因着寧月不會武,又懼高,小時每每上下樹都會緊緊抱着他,難得露出依賴之色。他初時因習武而自得,便是為了這樣的事,那時也沒有什麽壯志淩雲,好像他只要比寧月厲害一點就行了。
寧月從身後摸出兩個水囊。
“我們去上面聊聊?”
謝昀看着水囊彎起唇角,一手扶着姑娘一掌即可盈握的腰,輕巧地上了樹。
寧月坐在樹桠上,晃了晃腳,“看來當了镖局少主,你的功夫也沒退步。”
昨日和父親結束了關于玉生煙的對話,她又抓着鳶歌問了一些“她”和謝昀以前的事兒。故事的走向和前世倒也大差不差,不過是小镖局開始往大了做後,謝昀就無法常常照顧她。
不過這些年,謝昀當面不當面送她了許多東西,比起前世滿心俠義劍意的實心眼少年是體貼了許多。而就鳶歌細節裏的“寧月”來說,前世今生她是沒怎麽變的。
在明遠镖局把總行開到京都時,也是她勸着謝昀跟着謝家父母去京都的。
無論是習武,還是經商,她希望謝昀能做他想做之事的心沒有變過。
所以寧月知道,若她沒有重生,故事順其自然,還是會往該有的結局走去。
索性,她想直白些。
反正謝昀也不是個喜歡彎彎繞繞的性子。
謝昀看向寧月,她的笑容久違地離他這麽近,不隔着任何東西落在他的身上。接過寧月遞給他的水囊時,他都沒打開,便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寧月擰開了手囊,喝下了一口藥酒,輕輕道。
“謝昀,我不想嫁你,不是意氣用事。”
謝昀捏着手囊的手緊了一下随即松開,他也給自己灌下了一大口酒。
“嗯……”
“未來你會遇到一個和你更為相配的女子,那時你若屬意她,便不用再顧忌我們這娃娃親了——”
寧月的話被謝昀打斷,他似是輕而易舉的接受了“未來”的說法,只問。
“你怎知我會心悅她?”
“哦……我算的。”寧月不在意地舉起手掌,拇指在其他四個指根上亂七八糟地掐了掐,神叨叨的話語,卻用着回憶的神情。“我算到,未來有一日,我帶着婚約來到你的面前,你卻顧不得我,要去救她。我便知道了,或許你對我從來沒有過男女之情……”
“謝昀,我以前是心悅過你的,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寧月看着謝昀,他一如既往地酒量不好,兩口下去,臉已經醉紅了一片,眼神也有點朦胧。他沒有看她,乖乖地雙臂撐着樹幹,酒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着,又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麽。
但這樣也好,寧月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我這人不太會愛人,但我知道,愛人不該勉強,愛人要學會給予。你有你的壯志淩雲,我給不了你。我也不想用恩情困着你……”
“我知道了。”謝昀猛地擡起頭,眼角微紅,不知是醉意還是其他沾染,減退了幾分他少年軒昂,莫名地有些凄楚。他看着寧月,聲音啞啞的。
“我不會困住你的,永遠不會……”
所以婚期的事兒,算是搞定了吧?
寧月不太确定,不過她還是從胸口拿出了一個平安符。
“這個還是給你吧,不管你是哪個謝昀,我知道你始終心裏有光,想蕩滌世間不平事,不免會遭受苦難,我希望你平安。”
謝昀怔怔地握着寧月遞來的平安符。天水寺的平安符小小一方,看着質樸,誰會想到對于一個天生寒症的人,步步去登臨時所要經受的艱難。
他曾經不知道這平安符的重量,一次對決中把它遺落過,後來尋回它時爛得不成模樣了。那時他還想着天水寺的平安符再求來便是,卻不想那個身負寒症願意為他登臨三千階的姑娘再也沒有氣力起來了。
“哦,對了。”看着謝昀似是大受感動的模樣,全然放下的寧月順口提到。“你手下的廿七,算是在你這兒幹活嗎?我想讓他陪我去一遭蓬萊,估計要個把月的,我可以替你付了這時間的月銀。”
謝昀默默地把平安符揣進懷中,聽到寧月此刻提起廿七,薄紅的俊臉多了點自嘲的笑意。
“你不願意理我,倒是願意理他?”
“罷了,你随便帶他去哪裏吧。他本就不歸我管……”
寧月一喜,沒想到廿七比她想象中的自由許多。
謝昀就算是醉酒,好在功夫也不差,還記得送她回寧宅。
這次出的遠門可比陽城遠多了,即使知道蓬萊是個人傑地靈,草藥衆多的地兒,寧父還是帶着鳶歌張羅了許多藥材,大多是為了圓月之夜,給她藥浴的。當然,寧月自己也新配了一些藥和蠱。
最主要的是蠱。
經歷了神廟,寧月便多了些防備的心思。
畢竟,受制于人的境地确實不好受。
等到啓程時,寧月和鳶歌的行李整整裝了一個馬車。還好護送寧月的晉王侍衛們相互分擔了些,不然這馬車還真坐不下人。
廿七準時出現在啓程的車架上,他沒什麽東西。看到寧月的時候,柔聲道了一句,“寧姑娘。”
昌城此去蓬萊,就算是馬車也要走上十多日。
因要趕着時間,寧月沒答應侍衛們讓她去城裏客棧過夜的想法。這一路雖然風餐露宿,不過也最大程度地發掘了廿七做野味的好手藝。
也不知道廿七哪裏學的那麽多菜式花樣。
每到一個地方,寧月的碗裏都有當地的特色風味,鳶歌一開始還以為是廿七偷偷用輕功去城裏酒樓買來的菜,直到她看見廿七從他不多的行李裏拿出的瓶瓶罐罐的調味料,然後用他随身的長劍片肉。
大俠和大廚,這兩個詞同時出現在了廿七的身上。
廿七在鳶歌心中的形象一下高大了許多。比起刀劍,鳶歌更加敬佩會做菜的人,
畢竟寧家家裏沒有一個會做菜的。
這十幾天過得像郊游,準時趕到了和晉王約好會面的蓬萊島外的客棧時,寧月甚至覺得客棧做的吃食還沒有廿七做得好吃。而她的胃口,好像也在這十幾日裏變得大了一些。
“寧姑娘看來休息得不錯,臉色看着好了許多。”
和晉王再見面,寧月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她偷偷捏了捏腰上肉,确實是胖了一些。
“晉王殿下看着也比先前神清氣爽許多,想必神廟一案很是順利了。”
寧月客氣地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晉王殿下身後傳來。
“自然啦,現在晉王殿下可不只是晉王殿下,亦任我們紫薇門門主一職了。”
“百裏公子?”
百裏鶴一穿着一身銀白繡鶴長衫,手裏執一把桃花圖折扇,翩然上前。
“好久不見啊,寧姑娘,我來陪晉王殿下湊湊熱鬧。”
“好了,今日是蓬萊比武報名的最後一日,我們先去渡口把名報了。”沈霄開口,當然沒什麽人反駁。
蓬萊渡口。
許是最後一日報名的關系,這場盛事一時察覺不出花頭來。
只有一個小桌置于渡口邊,桌邊一坐一站兩個穿着相似丁香色制式長袍的男子,百無聊賴地打着瞌睡。
“這位兄臺煩請登記,我們來報名此次比武大賽。”
沈霄被百裏鶴一推着來到小桌前,他邊說邊遞上一個紅色封邊的信箋。
坐在桌前的男子翻了翻信箋,認可地點點頭,動起筆。
“原是川公子,你若是報名,這裏誰是你的‘棋’?”
“我。”百裏鶴一一展折扇,笑眯眯道。
站着的男子聽完,從懷裏掏出一對玉牌,分別交于兩人。又看了看寧月廿七鳶歌三人,“這三位是……?”
“是我的朋友,不參與比武——”
“等等?”
坐在桌前的男子的目光在寧月的臉上來回轉了轉。
“你可是半個月前在孟家寨替人治病的寧月寧醫師?”
忽然被認出的寧月不明所以。
“正是……?”
坐着的男子立刻再桌子下的小背簍裏翻了翻,掏出一個紅邊信箋來。
“這是你的請帖,先前我們的人沒在孟家寨尋到你,這帖子就沒發出去,正好你來了,就直接拿着吧。”
寧月還沒看上那一眼說是給自己的請帖。
坐在桌邊的男子已經按流程走下去了。
“怎麽樣?你要參加比武大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