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逃
第二十六章:夜逃
月色越濃,寧月越無法安眠。
除卻她,整個淬星閣都在一整日為遴選籌備的勞累中,沉沉入夢。孤寂蕭瑟的高閣之上,便只有風聲,再難聽到其他聲響。
寧月扶着木窗窗臺,默默凝視着窗外月色時,似忽然能理解了那一句脍炙人口的詩句。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若在閨中,這些詩句她只當聽過,不往心去,因為她知曉她永遠也不會同詩人一般游歷山河,遇見跌宕起伏的命數。不見詩人所見,不感詩人所感,她便只當詩句是詩句,而非胸臆。
卻未曾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坐在這樣的高懸之處,手邊就那是那仿若輕輕一勾,就能湧入懷中的月亮。
雖說可能活不過明日,倒也不能錯失這良辰美景時。
寧月剛覺得死前能有這樣的景色也屬實不錯時,一個鐵鈎飛爪毫無預兆地從她眼前劃過。她後知後覺地往左挪了挪,才使得鐵鈎最終沒有勾到她的臉上去,而是牢牢挂到窗格邊沿上。
咦?有客人。
寧月眨了眨眼,順勢側倚着木幾,等着客人的到來。
只是,那客人好像爬得稍稍有些慢了。
“該死的鶴一,就不能去神風山莊弄件能回收的飛爪來,害老娘爬這麽老半天,不知道老娘恐高啊!……”
咒罵之聲比人影更早地出現在了淬星閣頂層。
顯然說話的女子并沒有意識到,此間之人并未安寝,甚至還好整以暇地支手撐着腦袋,笑呵呵地等着她的出現。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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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一只手搭上了窗臺,兩人的視線猛然間對上,沒忍住驚叫的反而是“客人”。
寧月卻認出了人。
是先前那位來她這裏采血的神侍大人,聲音好聽可人的那位……與剛剛那發出咒罵之聲的,怎麽聽都該是兩個人。
“诶……你怎麽沒睡啊?”嗓音霎時也變成了她先前聽過的模樣。
玉貞尴尬地扒在窗臺之上,一時不知是該進來,還是該原路下去。
“賞月。”寧月渾然不覺此景怪異,目光平和地望向她,好像她是她久別多年的好友,就差一壺好酒,要她共飲。
“……”
玉貞輕咳了一聲,還是決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進窗,再把飛爪随手收回。
“床上的字條沒看見?”
“可是你寫的?”
被反問的玉貞一時語頓,發現這女子是真與普通人不太一樣。
該說是膽子大呢?還是不怕死呢?
但總之,看來是不用她裝腔作勢演一段了。
“不對,不該是你寫的……”寧月拿出藏在身上的布條攤開又看了看,細細思索。既然是留了紙條就是為了暗地提醒,怎麽會來她面前現身呢……
“那是前人寫的,一直留在這兒,可你用不上了,把它放回去吧……”玉貞見兩人現在這情狀,與她想象中的夜擄人走,完全走向了兩個極端。想了想還是為讓之後的搭救之路走得順暢些,不再刻意隐瞞了。
“我是來救你的,跟我走吧。”
寧月見玉貞神色認真,可怎麽也想不通,以她所見這神廟內布防嚴密,若要出逃,恐怕難若登天,可她二人今日也只是初見罷了。
“為何救我?”
玉貞的視線往上看,落到她的花簪上,眸光陷入一片柔軟之中。
“那是我姐姐做的花簪,她只會給重要之人親手繞制這樣的花簪。我以前也有一根,可惜後來丢了……”
“姐姐……”寧月頓了頓,“你是蓮香的妹妹?”
“她不叫蓮香,她叫玉清,李玉清,你便叫我玉貞吧。”
李玉貞不喜歡蓮香這個名字,她的姐姐明明是一個如美玉般高潔無暇的人。
“算了,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李玉貞壓下自己波動的心緒,重新對上寧月。
“若你願意逃,之後便要全權聽我的,一個字也不許多問。能做到嗎?”
“咳……”寧月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輕輕念了句,怎麽偏偏是今日。
“今日怎麽了?”李玉貞耳朵倒是尖得很。
寧月沒有回答,只是五指不時叩擊在桌面。
“今日不行。”
“哎,我說你這人!怎麽還要挑個良辰吉日嗎?你可別想讓我白爬這淬星閣,走!”
李玉貞連險都冒了,哪有半途被勸退的。不再捏着嗓子,她一把拉過寧月站了起來,完全不容有回絕的餘地。
要說,這姐妹倆從外貌到性格都沒有一處相似的,可寧月細看又覺得,那夜色下眼裏執着的光,是驚人得如出一轍。
“別磨磨唧唧的。”
“等等……天氣涼,帶個褥單。”
“……?”
李玉貞雖然不解但姑且還是讓寧月拿了件蓋在身上後,将她一把帶到背上,用飛爪下了淬星閣。
那扇窗戶下,是一面峭壁,并不在角樓羽衛的看守之中。她們落到一處隐蔽的平臺上,李玉貞拿出一套事先準備好的,和她所穿形制一樣的黃色神侍服讓寧月換上。
“可是夜風吹多了?你的手也太冰了。”
李玉貞回過勁來摸了摸寧月剛剛雙手搭在她肩上的位置,尚有餘留的涼意。知道的是寧月的手放在這兒了,不知道的以為是千年寒冰被她背下來了。
勉強換完衣服的寧月無奈地看了看已經有所僵态的手指。
比她想象中地已經多撐了一段時間,卻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了。
“戴上這個,跟我走。”
李玉貞又遞過來一件用細珠所穿的面簾,這形制上次見着還是在遇春臺。
但見李玉貞自己已然戴好了,寧月也不多話,将面簾戴上,兩人便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了神廟的臺階之上。
初時看着繁集的觀宇真真兒走近,更如迷宮。
李玉貞的步伐看着輕而有儀,實則步速不慢,常常走出了十幾步遠,她便要回頭看一眼還沒有跟上來的寧月。
想要嫌棄兩句吧,看她也是盡力而為,呼吸已是急促不穩,她又下不了嘴。
換是百裏鶴一,他早被她罵死了。
李玉貞這次等寧月跟來,看她已經有些站不太穩,扶了一把眉頭微蹙。
“你這也太不中用了。”
寧月苦笑。“早說與姑娘了,我會拖累——”
李玉貞可不想聽喪氣話。她直接無視寧月,指着前方一處枝葉繁茂的小路道。
“此處神廟布了迷蹤陣法,你需每一步都按照我的步伐來走,不然不只是要我等你,行差踏錯一步,便會驚動羽衛。”
語畢,李玉貞瞥了眼珠簾下唇色發白的寧月,猶豫地又問。
“可要緩緩再進?”
寧月咽下一口郁氣,沉聲道。
“不用,你走便是。”
李玉貞很不放心,可時間寶貴,早一分帶人離開,便少一分危險。不過速度慢下之後,寧月倒沒有先前那麽需要照顧了,緊緊地跟在她每走的一步後,不曾有半點錯漏。
不算太笨。
李玉貞松了口氣。
随着兩人步步向前,肅穆寧靜的觀宇漸漸變了樣子。率先而來的,便是一股馥郁的甜香在鼻尖驅而不散。
寧月識得。
是摩诃花,确切地說,是用摩诃花所制的藥香。
再往原地繞了幾步,便能聽到有男女的嬉鬧之聲。
再走,便赫然一座燈火通明的八角塔出現在眼前,本應用以供奉神佛的聖堂,卻只見一層層的燈火将男女之影朦胧映在紙窗之上,無數屋內的靡麗浮華就如此被濃繪成一幅幅春宮景,讓寧月猝不及防地止了腳步。
“這裏都是二等神侍。”
走出迷蹤陣法,李玉貞來到寧月肩旁,對這道貌岸然的神殿所隐藏的腌臜早已無所觸動。
“你和我也是。”李玉貞指了指面簾,“來這裏的都是世家貴胄,沒有你我能惹得起的,不管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就算有人死在了你的面前,也只管低頭走路。”
“我們要去的地方在五層,跟緊了。”
李玉貞囑咐完帶着寧月往塔中走,路過門口,寧月多瞧了一眼。
——松橋塔。
第一層樓梯前是戒備的羽衛,李玉貞從腰間抽出了一份腰牌示意。
“原來是我們風頭正盛的玉貞大人,百裏家的公子已經在候着姑娘了。”
“這位是?”
“沒法子,百裏公子心胸裝我一人不夠,讓我再帶個姐妹一同助興。”
“原是如此。”羽衛大上打量了兩人婀娜的身段,毫不遮掩自己的放肆的眼神。“我們玉貞大人如此人間尤物竟還有公子不懂珍惜,真叫人可惜呀……”
寧月低頭,只瞥見玉貞捏着衣角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百裏公子還等着,玉貞不好再耽擱了。”
羽衛這才松了手,放兩人上去。
走出去沒幾階臺階,就聽那羽衛放聲不屑道。
“什麽神侍,不過就以是以色侍人的玩物罷了,總以為自己真能勾上那些富家公子……”
“你少說兩句,別真讓她聽見了,她要是真被選走了倒還好,成了猰貐那樣的一等神侍,她以後少不了要你好看!”
“就她?”
聲音漸漸淡去,也許是因為李玉貞走得極快。
可連連走過幾層樓,寧月就算低頭,也無法逃避那靡靡之音。
無法将縫隙之間露出的一具具遍體鱗傷的身體視而不見。
路過四樓時,一道被羽衛擡着裹着竹簾的軟物不禁撞到了她。
竹簾不巧被掀起一角,露出了半張氣息已絕,卻不見瞑目的幼女面容。
最多不過十二歲。
寧月腳步一頓,要不是李玉貞拉她更快一些,她差點被羽衛懷疑。
“到了。”
這一段路比寧月先前走過的所有路都要漫長。
李玉貞輕輕扣了三下,兩急一緩,清了清嗓子嬌聲道。
“百裏公子,玉貞來了。”
“進吧。”
門內傳來男子如玉石撞擊的溫潤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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