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練舞
第九章:練舞
弦月高挂,夜色沉沉。
手腳俱酸,恍若被人狠狠暴打了一通的寧月剩下半條命終于結束了第一日的習舞,不過遇春臺的紙醉金迷才剛剛到了精彩之處。
就算被五奴護着安然無恙地送到了遇春臺外,但靡靡之音和幽幽蘭香所構建的情|欲之網還是将些許不清醒的妄念在外也勾了起來。
“小娘子可是遇春臺新來的美人?嘿嘿,爺就愛你這種看着像仙女一樣,我有些新奇玩意……”
五奴攔不住遇春臺之外的客人,鹹豬手看着就要碰上寧月的臉頰。
她卻也不避,就靜靜地注視,這具被美色架空,正由內向外腐爛駐空的人形。
變故,突然出現。
一道寒芒沒有預兆地在夜色中藉着月光亮起,寧月先是聞到一股血腥氣,似有溫熱的液體要濺上她,但下一剎那,一具帶着清遠檀木之息的溫厚胸懷輕輕裹住了她,将她轉了個個兒,她未曾目睹任何龌龊,只聽得背後忽地爆發出一聲尖利痛嘯。
“我,我的手!”
那男人一下痛得酒醒了,不敢置信眼前事實。
他的掌心活脫脫被一把長劍貫穿,初時不覺疼痛,手掌只是冰寒麻木,直到那劍猛地抽離,帶出一串鮮血,劇痛才讓男人歇斯底裏起來。
可一擡頭卻發現作惡的男人在月下偏頭盯着他,玄鐵面具濺着他的鮮血緩緩凝落,镂空之處露出的那一雙眼充斥着蔑視人命的冷漠,恍惚間他看到的好似不是凡人,而是從地府爬上來的食人惡鬼。
“滾。”惡鬼低咒。
男人寒毛直立,肝膽俱震,竟不敢再大聲嚷嚷,捂着手掌連滾帶爬地跑了。
寧月默了一會兒,将袖中的毒粉重新收起,聽不到任何動靜後,緩緩退離這具溫暖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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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在外面候着?”寧月瞧見廿七面具上濺上的血跡緩緩要滴下,掏出随身的絹帕,輕輕擦了擦。
“镖局規矩,除了主家不允,走镖途中镖在人在,不得擅離。”
剛剛的惡鬼此刻懂事得像個稚童,不僅不動,還配合寧月低下脖子任她擦拭。
“明遠镖局如此行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好吧?”
“無礙,那人腰佩官牌,私自狎妓知法犯法,今日之事只能啞巴吞黃連。”
想不到事情看着做得沖動不講章法,實則卻是思慮過的,是她小瞧了他。
“洗幹淨了再還我。”
寧月擦完把絹帕塞進男人手中,便轉身向崇安客棧走去。
廿七望着寧月背影,握着絹帕的手心似還殘留着一絲清透涼潤,這涼潤像是長了腿,直往他心尖難忍的一處跑。夜色中,男子的喉結微微滾動,試圖壓下那處傳來的癢意。片刻後,廿七将絹帕貼身收好才使出輕功,緊跟上白衣少女的步伐。
鳶歌睡着時,小姐還沒有歸來,當她堪堪睡醒時,小姐已然準備出門了。
“小姐。”鳶歌揉了揉眼睛,望着在曦光下的寧月剛用木簪挽好長發,墨發披散而下,将肩脊處的帶狀紅痕蓋了下去。“怎麽弄成這樣啊?”
鳶歌心疼地一溜煙爬起來,寧月只覺得自己身子屬實嬌嫩了些。
正好鳶歌走來,她把壓在木梳下新寫的藥方拿給鳶歌。
“你白日有空,去趟藥局這些藥買了。”
鳶歌拿着鬼畫符的藥方認了認,“這都是舒經活絡的藥,可是心脈疼了?小姐……老爺說過您這身體不宜大動,否則——”
“哎。”寧月及時打斷,拉着鳶歌衣袖,“我自己的身體我自有分寸,好鳶歌,就幫我熬些藥好嗎?”
寧月軟聲軟氣最能拿捏鳶歌,她哪有不同意的。
目送小姐後面跟着個廿七離了客棧,鳶歌則拿着藥方往城裏藥局走去。
再入遇春臺,寧月對期間構造開始熟門熟路。
“今日錦娘要忙着臺中其他事物,已經吩咐澤蘭、秋桑兩位舞姬帶姑娘習舞。”
五奴說完便恭敬退下了。
一時間,整個醉仙閣內除去緩緩吹動的紅綢,只剩她一個人影孤單地立着。
倒也問題不大。
她剛好可以重溫一下昨日錦娘教的那些動作。
寧月四體不勤,裹上紅綢後總不能及時抓住其他紅綢,在做好動作之餘緩住自己身形。錦娘說她筋硬心更硬,一遍一遍地從紅綢上失手落下,也不見下次交替紅綢躍起時,有半分躊躇猶豫。
要不是在紅綢下的臺面上用麻繩編了個軟網兜着,按寧月這個摔法,五髒六腑都要移一遍位。
不過成效還是喜人,就算再僵硬的肢體,動作做上千百遍,腦子不記得身子也記得了。
約莫到了申時,不論動作标準好看與否,已經能撐着做完了一整套動作的寧月不再和隐隐作痛的心脈作對,看了看紅綢旁專供高處走下的木梯,又看看那層她摔了無數次的繩網,正想偷懶的寧月忽然聽到樓閣傳來腳步聲。
“我們這麽晚才起來,那正經小姐沒見着我們不會已經被氣走了吧?”
“五奴不是說人還在醉仙閣裏嘛~”
“再說了,哪個好人家不知道遇春臺白日休息啊,強行把我從榻上拔起來小心我怨氣比蓮香還重!”
“呸呸呸!別亂說——啊!那處白影是什麽!”
女聲的驚叫可謂動人心魄,尤其是對寧月這等心脈向來不算通暢的人來說。
心口猛地顫動後驟然發堵,寧月暗叫不好,卻也只能默默受着眼前發黑,手腳發木。漸漸分辨不清自己此時的狀态,只覺得自己在紅綢上滾了圈,便迎來不受控的下墜感。
“還……活着嗎?”澤蘭膽子小,剛剛也是她恍惚間瞅見鬼影似的白才失聲叫了出來。如今看到那鬼影墜落,她也怕得不敢上前。
秋桑也怕,但她資歷深些,一直在澤蘭面前自诩姐姐,便狠下心往臺上邁步去看。
但還沒看到個所以然,就見高臺上一只白袖的手忽然舉了起來。
“可是秋桑,澤蘭兩位姑娘?我無礙,但好像有一個胳膊脫臼了,煩請扶我一下。”
寧月聲音清婉,鬼自不可能如此溫柔知禮。兩人大着膽子上去,發現白衣的寧月正陷在網中,苦于一只手無處着力起身。
“原是你!吓死我們了!”秋桑驚魂未定,扶起寧月,但看着寧月一身練舞的痕跡,不禁臉面有些漲紅。“錦娘吩咐過,你今日不用在紅綢上練舞,怎麽不等等我們。”
“兩位姑娘夜裏疲憊,多休息一會兒是應當的。”寧月沒有什麽責難的意思,“我天資愚笨,昨日錦娘教的那些我不曾記牢,想着趁兩位姑娘沒來前自己先練練。”
寧月說完話,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捏了捏自己脫臼的左臂,讓秋桑幫着固定好位置後,她自個兒猛地往前一撞,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脆響後,寧月像個沒事人一樣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左臂。
秋桑,澤蘭:“……”
“噢,我是醫師,你們不用擔心。”寧月對上兩人瞪得滾圓的眼睛,平和地解釋道。
這和醫師有什麽關系啊?!
“我聽錦娘說你是想在花燈節一舞出名,就算愁嫁,也不至于對自己這麽狠吧?”澤蘭蹙眉。
寧月一時沒理解自己聽到的故事。“……愁嫁?”
這邊秋桑已經看不下去,一把攙起寧月,不容分說,“習舞怎能不好好愛護四肢,你這太粗魯了,随我們去房間上點藥吧,不然被錦娘知道了,我可交代不了。”
“诶——”
寧月掙紮無果,左邊一個秋桑右邊一個澤蘭,兩人護着她往醉仙閣舞姬們的寝處走去。
途徑四樓時,一縷幽風吹來,寧月倒覺得空氣新鮮,沒想着秋桑和澤蘭兩人像見了鬼似的僵得手腳都慢了下來。
“怎麽那間房裏的窗又開了?”澤蘭細細的嗓音打着顫。
“只是風大,還能是什麽!”秋桑訓斥,但若是她沒有唇色發白,或許更具說服力。
“都讓你不要提蓮香姐姐了……”
“要只是窗開了,那我去關上吧。”寧月見兩人越說越怕,不由地眺向吹出風來方向的房間,那是在四樓盡頭,雖幽深,但有薄薄的夕晖從半啓的門縫裏流了出來,散着些許暖意,并看不出什麽異處。
“你真要去?”澤蘭皺着臉,壓低了聲音。“那是蓮香姐姐的房間。”
“自采花賊擄走蓮香,錦娘對這事閉口不言,大家起初只是為蓮香不平,畢竟蓮香已經快攢足銀子贖身了,碰上這等破事。但後來發現杜九娘的屍身後,大家都覺得蓮香也遇害了,而且怨氣之大,常常夜深人靜時會在醉仙閣的四樓游蕩。”
“我說沒什麽好怕的,蓮香生前人好,便是往生也不會傷及無辜。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堂堂正正地,不怕!”秋桑說着說着好似給自己壯足了膽子,“走,我和你一塊兒去關窗。”
兩人都要去,澤蘭也不敢一個人原地待着。
三人推開蓮香的房門,雖然無人居住,但早被人收拾幹淨,房間裏因東邊的菱花窗開了半扇,屋子裏僅剩的床帏,木案上鍍着層暖光,一點也無陰森可怖之氣,就像是普普通通一間空屋。
寧月走到菱花窗前,想要關窗時才發現這裏視野極好,醉仙閣本就是遇春臺最高的一處建築,東臨酒肆飯館,現下正值晚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将遇春臺這孤冷煙花地都染上了幾分尋常煙火氣。
“那處是陽城最大的酒樓,水雲間。葉家資産,亦是五層高樓,樓越高接待的越是貴客,真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秋桑走到寧月身旁,扶着窗柩一同向外望。“看着離我們很近對不對?”
确實,水雲間的西窗,在此處也能看得分明那人影晃動。
“但我們若想從醉仙閣到水雲間,便是最遙遠的距離。”
秋桑語畢一下阖上了菱花窗,夕光被隔絕,房間裏那幾件家具倏地蕭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