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第一章:重生
“怎麽樣,寧姑娘想好了沒?”
隆冬将至,城郊的莊子裏,半明半暗的燈火間坐着一位衣着華貴的男子。只是這男子雖穿着大燕京都的貴族服飾,可偏偏生了一張高鼻深目的西岚面孔。灰藍色的眼裏映着一位端坐着的素紗白衣的清麗少女。
少女一看便是大燕女子,不比面前男子,身上的料子,戴的頭面都樸素到了極致。不過倒也貼合她的身份,本就是無甚權勢的醫館女兒,身體底子又不好,弱柳扶風,一身雅淡還能襯得人和善溫柔,菩薩心腸。
但便就是這樣一個微薄良善的女子,今夜要談的是一樁殺人的腌臜事。
“可阿什娜不只是妖女,她更是貴國公主,我若殺了她……”
醫女的聲音低低響起,語意裏已經有了一絲動搖。
“唉,公主又如何?寧姑娘醫過平民也醫過權貴,該知道這命啊,都一樣。再是權勢滔天,也不過只有一條。”被燭光照亮一半的男子面容勾出一個笑來,繼續加碼。
“只要寧姑娘願意動手,後事自有我來處理,這不必擔心。”
“況且,寧姑娘真的不恨嗎?”
“若不是阿什娜橫插一腳,你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在京都學劍歸來,帶着第一劍客的無限風光就該娶了你的。難為你帶着病體,還一路從邊關千裏迢迢趕到京都,受盡苦楚,卻眼見着他倆的好事傳遍江湖。”
“這樣的負心漢,這樣的狐媚妖女,寧姑娘便是都殺了也稱不上個錯字。”
“是他們對不起你在先的。”
“……我懂了。”白衣醫女迎着燭光,點了點頭。
男人滿意地笑了。
“那便等着寧姑娘的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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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這一生,醫人無數,殺人倒是頭一遭。
她琢磨了許多法子,可時間不多,她最後選了最激進的一個法子。
——于她的婚宴上,用毒酒毒殺之。
阿什娜這人,在她上京都終于尋得謝昀後也打了一個月的交道。自知道她是謝昀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便多有醋意,時常與她明裏暗裏比試。
若她突然成婚,阿什娜定是要來瞧熱鬧的。
事實上,也果然沒錯。
這場倉促的婚儀上,來的客人并不多,算上阿什娜,謝昀,也屈指可數。
一是新婦寧月,只帶着一個丫鬟孤身上京,京都之中所有相識之人不過一個謝昀,一個阿什娜,還有一個她請來演戲的冒牌夫君,小晉王。
二是新郎小晉王,雖是宗室,可早些年戰事失利,自個兒落下個不良于行外,天子震怒,撤權裁兵,晉王只剩虛名,無人再記得。
三拜天地結束,司儀喊完禮成便留下這寒酸的場子,施施然離去。
小晉王持着酒杯,轉着他的木輪椅來到唯一的一桌,客套慶賀來賓。
阿什娜拽着謝昀起身,又把酒杯塞到他的手中,笑顏如花地看向小晉王。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喜結良緣。只是不知晉王殿下是如何覓得良人的——”
話音未落,耳邊差點被崩碎的酒杯瓷片割傷。轉頭一看,卻是謝昀一臉殺意地盯着人家小晉王。
“你對她,無媒無聘——”
小晉王卻只是笑對謝昀。
“怎麽,公子悔了?可寧姑娘已不再願意繼續等你了。”
“你——”謝昀縱然是對劍術天賦異禀,可口齒卻遠不敵小晉王一語戳心。
阿什娜舉起酒杯,接過話來。
“不管如何,今日婚儀,我該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酒杯酒液被一飲而光,阿什娜之舉好似提醒着謝昀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謝昀沉默不語,捏着劍的指節微微青白。
直至下一刻,阿什娜在他面前倒下。
“酒!酒有毒——”只待說了這幾個字,阿什娜就咳出一陣血,暈了過去。
謝昀眼眸一震,顧不得其他,當即點穴封閉經脈。
抱着人便往婚房裏面沖,講不得一點規矩,将小晉王遠遠抛到身後。
“寧月!”
婚房的門被驟然踢開。
謝昀本一身氣勢洶洶,可看見端坐在婚床之上的身着喜服的女子,他還是頓了頓。
他從沒見過寧月穿過白色以外的衣服。
他記憶裏的寧月向來是素淡溫柔,不争不搶,無欲無求,像是一尊小菩薩。
可眼前的人如同盛世夜的一捧煙花,極盡妍麗,熱烈,美得讓他覺得陌生。
“找我救她?”寧月把手上遮面的婚扇随手放下,她直勾勾地盯着謝昀“你就這麽篤定,是我害得她?就這麽篤定,我手上有解藥?”
寧月說着說着低低一笑,像是認清了什麽。
她站起身,眸色晦暗。
“謝昀,我在你眼裏原是這樣的人。”
“也好,也好。”
“這世上,我也算待膩了。”
“什麽——”謝昀沒問個明白,他卻只覺得眼前一花,身上驟然失了力氣。他帶着阿什娜重重的摔倒在地,模糊的視野裏最後一幕,便是寧月難得恣意大笑着走向阿什娜。
“哎——醒醒!醒醒!”
動蕩的馬車上,謝昀被人搖醒。
他睜眼一看,是穿着喜服的,該是要死去的阿什娜。
阿什娜沒死?
謝昀倏然一驚,他當即喝停馬車,不顧身體裏殘留的藥勁,跌跌撞撞出了馬車。
沖天的火光将夜色都吞噬。
不知道那原地該是起了怎樣的大火。
阿什娜跟着下了馬車,火光在她水藍色的眼裏躍動,她卻沒了平常那般意氣。“我們已經在京都城外了,謝昀。我的哥哥要殺我奪權,他本想借寧月之手,可她……她替我死了。”
死了。
怎麽會死了。
謝昀擡步就要往那火光處沖去,哪怕倒逆經脈,哪怕走火入魔。
可阿什娜卻死死抱住他。
“你去也改不了什麽……寧月她,她和我說了。”
“她這一生因天生寒症,攏共活不過二十,這本就是她最後一年的冬天。她以身做局,李代桃僵,她選的是對的,也值的。我是西岚公主,我若真的死了,兩國必起戰事啊……”
謝昀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沒聽進。
看着那片火光,他雙眼赤紅。
“她這人怕疼,自焚該有多疼啊。”
阿什娜攔不住,就像是飛蛾撲火。
她留在原地,凄然一笑。
寧月這人大抵是不會稀罕的。
那種,非要等到死別,才能被知曉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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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邊關小城,昌城都在傳一則逸聞。
——寧家醫館的小姐好像病了,腦子有大病。
正值大暑,炎熱至極。
昌城的石板街上忽然傳來一聲車輪偏移,撞上街沿的碰撞聲。
随之而來,是車輪旁邊,一名老翁抱着一名倒在地上男童大聲哭嚎,男孩口中胸前好一片血色,情況看着兇險至極。
“哎喲喲,真是天殺的,這板車走路不長眼,怎地能往孩子身上撞!我尹家九代單傳!娃兒要是出了事,我也不能活了!”
老翁的哭嚎很快就吸引了街面上閑雜人的圍觀,看着隐隐起來的聲勢,老者隐秘地翹了翹唇角。
這法子在別地幾乎百試百靈,而且他今日特意挑的這麽個推板車的人家,就是兩個小姑娘,鐵定沒見過世面,正是一個好宰的肥羊。
想着,老翁又假惺惺地掉出兩滴眼淚。
“你們賠我乖孫!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好啊。”
人群指指點點中,屬于女子的一道溫柔聲音響起。
板車之後,繞出一襲白衣的女子。
她和這邊關風沙洶湧的質樸粗粝截然相反,幾層衣衫包裹住的身形纖細單薄,白衣襯得人如同萬年雪山上的殘月,遠望一眼,缥缈無邊。好在她清麗的眉眼時常挂着溫潤的笑意,如春風一般,将遠月帶回人間。
如此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最是單純好騙。
老翁心下剛要一喜,卻眼睜睜見着那白衣女子路過旁邊肉攤的時候,瞧準了那把劈骨的菜刀将它中主人那裏借了過來,也不知道宰殺了多少豬命的刀刃泛着幽幽的寒意。
老翁驚得眼淚都幹了。
“姑,姑娘,你這可是幹嘛!”
“血債血償啊!”白衣女子不甚平靜地雙手提着菜刀蹲在老翁身前,手腕一轉就把刀把送到了老翁手上,她只把心口往那刀尖上抵了抵。“老翁放心,我也是我家獨女,你也不算太虧。”
“啊?”老翁登時就想把刀扔了。
誰要命啊!他只圖錢!
旁邊剛剛還指指點點的百姓看着老翁這迷糊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說說,你惹誰不好惹寧家姑娘寧月幹嘛!”
“這是第幾回了?上次街角米鋪着火,寧月是不是也要鬧着進去救唯一留在店裏看店的大黃狗來着?”
“哎呀!那都是上上回了!上回該是瑞君堂來了個不講理的大娘非說她兒媳被寧家醫館治得生不了娃,拿了根白绫要吊死在瑞君堂門口,寧月當場把那婆娘拽下來,自己要挂上去!”
“那是這兒真不好了啊?”說話的嬸子指了指自己腦袋,随即搖了搖頭。“這日後怎麽成婚呢……”
老翁越聽越震驚,他向來挑得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怎麽這還能給他碰上一個亡命之徒?
還是個看着溫溫柔柔,通書達禮的閨閣少女。
“好了好了,不是什麽大事,大夥散了吧。”一個圓臉姑娘從板車後走出來,對着街坊鄰裏揮了揮手。都是熟人,很快人群就都散開。
“小姐,你怎麽又來了。”圓臉姑娘嘆了口氣,走到車輪旁伸手要拉寧月起來,“他們是圖錢的,你死了也沒用。”
寧月沒理,只扭過頭,語氣真誠地對老翁道。
“我真的可以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