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十章
涯涘的眼神灼烈又清澈,清澈到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盡頭那顆純淨如鏡的心。泠兒有些恍惚,她曾也有過這般清澈的眼神,是什麽時候來着呢?……
哦,大概是九萬年前,她剛化成人形的時候吧……
涯涘可憐兮兮地望着她,無暇真摯的情意滿滿當當地盈在他的眼眶裏,泠兒心有不忍,垂眸不着痕跡地抽回手,走到窗邊看着那已近光禿的樹枝,只剩幾片殘葉零零散散掙紮着。
她輕嘆一口氣,狠下心,“我想嫁的,是他。”
猛地一趔趄,涯涘強撐着穩住身體,眼裏暗下去,牙齒打着顫,于是呼出的聲音也跟着顫抖,“你,真的愛上他了?……”
“我也不知道,”輕吸一口氣,如實相告,“只是跟他在一起,我就會覺得很開心,也很溫暖。”
“可你明明是來取鎖……!”
“我知道。”泠兒打斷他,回身,“我已知曉如何取得鎖靈玉,但我現在不想取。”
“為什麽?!”涯涘不可置信,大步沖上去,“既然已經知道了方法為什麽不動手,你到底還在等什麽?!”
“我現在,只想好好陪着他。”
輕綿綿一句話,卻如重錘一般砸在涯涘心上,悶不做響卻又痛得他不堪言說。
“那,那你,不打算報仇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他只是不想繼續聽她用那種溫柔纏綿的語氣,說着另外一個男人。
“我想好了,待他百年一過,我便取鎖靈玉開天網,上天界找正溱報仇。”帶着輕松的笑,泠兒回答他,“一百年而已,我等得起。”
“呵,”涯涘苦笑,身上稚氣全無,攏上一層濃重的悲哀,“洪荒,你知不知道,你的心有多軟……”
“心軟?不,”泠兒搖搖頭,冰霜重結眼底,“囚于九陰虛誕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經硬如玄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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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心硬,是你在心上包了層厚重的冰殼,一旦有人敲碎了,那顆脆弱柔軟的心便再無枷鎖,滿滿一顆,雙手奉上。”
一旦有人敲碎了,那顆脆弱柔軟的心便再無枷鎖,滿滿一顆,雙手奉上……
泠兒眼睫猛烈一顫。
真的,是這樣嗎……?
不給她思考的時間,涯涘又說:“這冰殼是枷鎖,可又何嘗不是保護?他敲碎了,得到了你心,你又如何保證他不會傷害這顆心?”
“他不會。”泠兒斬釘截鐵。
“你怎知他不會?萬一有一天他對你始亂終棄,你要扔掉你的心,那個時候你怎麽辦?他是凡人,凡人都是寡情的,不似我們魔界此心唯一!”
涯涘怒吼出口,站在原地喘着粗氣,赤發淩亂,赤眸更烈。
泠兒低下頭,沉思了許久,長睫擋住她那深不可測的瞳仁,嫣然的眉宇一如往常,讓人看不出情緒。
良久,她翕了翕唇,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那我也是願意的。”
悲痛轉為無奈,後成絕望侵略于涯涘面上,他再也撐不住,一下子癱到椅上。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
那個明明不喜歡笑但為了能逗你開心拼命咧嘴的我;
那個明明亦是滿心創痕但為了不感染到你而裝作沒心沒肺的我;
那個明明不愛說話但為了不讓你寂寞從破殼那日開始就一直叽叽喳喳的我;
那個明明異常珍愛自己的尾羽但為了讓你看書方便毅然決然地把最漂亮的一根抖落給你的我;
那個明明已經成年,但只因你喜歡所以依舊保持着一副少年模樣的,
我……
一陣微風過,黑氣散去,少年已不再。
火紅的長發褪去黃意,深沉又凝重,瞳仁如血,哀痛寂寥,稚嫩的輪廓削出幾個鈍角,洗練出不可言說的俊毅沉着的線條。
他走到泠兒面前,清脆靈逸的聲音被打磨成低沉潺厚的音色,緩緩落入泠兒耳畔,“洪荒,是不是我要變成這個樣子,你才會記得我也是個男人……”
泠兒擡起頭,上一刻與她齊高的少年如今挺立于前,她需要仰視才得對上他的眸。
她惆悵地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薄唇開合,緩緩吐出那句徹骨之哀的話語。
“你為什麽從來不回頭看一看,我一直在你身後啊……”
“涯涘……”泠兒張張嘴,除卻他的名字,她再難言他。
“洪荒,九萬年間你一直在往前走,前八萬年我無幸參與,可自你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竭盡全力追趕着你,我想,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拼了命地飛,總有一天我會追上你,我會和你一起并肩前行,你不會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現在,你終于停下來了,但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洪荒,你能不能回頭看我一眼,我真的,追不上你了……”
一道冰冷刻在頰上,他別過頭去,赤紅的發從肩上溜下。
泠兒擡擡手,還是撥開了,她試探地捧上他的臉,慢慢轉過來,指尖濕潤的觸覺讓她心裏很不舒服,擡指輕拭。
涯涘猛地捏下她的手,慌亂地用袖子擦着,“對,對不起,我犯你大忌了。”
泠兒苦笑一聲,抽回手縮在袖子裏,一抹苦笑爬上唇角。
“你知道,我為什麽見不得眼淚嗎?”指尖的濕冷之感久久不散,她啞聲,道,“不是讨厭,是羨慕。”
涯涘忽地頓住。
“魔無淚,故薄情。若我生來便為魔,自是不懂眼淚的含義。可惜我不是,我是被逼入魔,我也曾有過眼淚,想哭的時候流一流,那些傷心和難過就跟着淌出來了,也就不會那麽難受了。我知道那種感覺,所以當我再無淚可流的時候,傷心和難過就只能積壓在心裏,日積月累,我只會更傷心、更難過。我羨慕你們的眼淚,想哭就哭,哭過就好了,就不會再痛了……”
“洪荒……”涯涘一把擁她入懷,哽咽不止。
“涯涘,我知道我很殘忍,對你不公,可是我,我真的沒有辦法給你回應。”泠兒靠在他胸前,他的懷抱如元景初的一般寬厚,卻一點也不溫暖,她頓了頓,還是把心裏一直壓着的話說了出來,“涯涘,兩個寒冷的人抱在一起,只會更冷。”
抱着她的人劇烈一顫,僵硬地松開了她。
泠兒仰頭看着他,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我冷了九萬年,是他,給了我第一縷溫暖。”
字字錐心,句句剜骨,涯涘雙手成拳,滴滴鮮血指間流。
他的喉上下動了幾個來回,聲若滾沙走刀,“為什麽,我陪了你一萬年,竟抵不過你同他的短短四月嗎?……”
泠兒垂下目光,輕聲道:“涯涘,有的時候愛上一個人,只一眼就夠了……”
只一眼就夠了……
你用一眼愛上他,我卻一眼愛上你……
涯涘搖頭,苦笑出聲:“洪荒啊洪荒,你總是知道什麽樣的話能将我一擊斃命。”
“涯涘,我……”
他擡手打斷她,背過身去不讓她看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的樣子,沉沉語氣,堅定不移,“不必再說了,你選擇他是你的自由,我無權怨恨,只是洪荒,我愛你也是我的自由,你無權幹涉。”他咬了咬嘴角,眼神黯淡下去,“你說一百年,那好,我就在魔界幫你守着,這一百年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擡手一揮,黑氣瞬間将他包圍,在即将離開之時,他緩緩回頭,望向他愛了一萬年的人,隔着一層黑氣他看不太清楚,但她眼裏的東西他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那眼裏,有情。
但是很可惜,不是愛情。
他笑了笑,赤發肆意揚散在黑氣中,漸漸纏繞成一片水霧,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最後說,
“洪荒,新婚快樂。”
“泠兒,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日剛用完早膳,元景初便對泠兒如是說道。
“是去泠江城嗎?”泠兒脫口而問,畢竟她來重華宮四個月元景初就只帶着她去過幾次泠江城,別的地方她從未踏足過。
“不是,”元景初否認道,牽上她的手,字裏行間滿是掩不住的歡悅,“去了就知道了。”
元景初帶着她來到了重華宮的正殿,殿外有重重武力高深的弟子嚴陣把守,見到二人收劍行禮。
“宮主!夫人!”
元景初随意點點頭,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泠兒進去了。
“哎,看見沒?宮主夫人真是漂亮,宮主好福氣!”門口一個守衛弟子用肘戳了戳身邊的人,一雙眼睛始終不離泠兒清麗的背影。
“你怎麽回事啊恒仁,前幾天你不好好站崗挨的那四十宮法好全了是吧?”旁邊的人呵斥他說,“守好你的值,宮主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挂在嘴邊的!”
恒仁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哼,等我坐上了宮主之位,我定要娶上百八十個夫人那般的尤物!
穿過大殿走過水宮通道,又過了幾道密廊,他們終于在一個暗門前停下了。元景初松開泠兒的手,毫不避諱地滑動門上繁複的花紋。
“啪嗒”一聲,暗門随即打開。
元景初重新握住泠兒的手,“走吧。”
泠兒有些好奇地跟着他進去,這是一個密室,四周皆為銅牆鐵壁,只在正中的那一堵牆上有着一個被鑿得四四方方的空格。
不等泠兒發問,元景初便扣起手指,閉眼默默催動內力。
一條若隐若現的紅絲從他胸口的那粒朱砂上飄出,緩緩連進了空格裏的一個什麽物件上。
泠兒瞳孔一縮,她知道那是什麽。
鎖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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