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七章
李郎中的醫館不是很遠,馬車行了不到兩盞茶的時間就停了下來。李郎中叫了幾個徒弟幫忙把元景初擡進了醫館,泠兒随後跟了上去。
他們把元景初放到了內室的一張床上,李郎中回身對泠兒說道:“我要為公子拔刀療傷,場面難保會有些血腥,還請夫人在外廳候着。”
泠兒擡眼望了望內室的人,由于有白簾擋着,她也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她思量一下,對李郎中點了點頭,“拜托了。”
李郎中已經換了一身方便的衣服,抛下句“夫人放心”就急匆匆進了內室。
泠兒在白簾前站了一會,随即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可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心裏很慌亂,坐了一會她又站起來,在原地來回踱了好幾趟,時不時往內室看,可入眼處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布簾,輕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餘光掃到桌上備了一壺茶,她想都沒想就提起茶壺倒了一杯,端起茶盞的時候,泠兒看着自己不停顫抖的手瞬間愣忡。
自己竟是在緊張。
可是為什麽會緊張呢?明明知道他不會死,她也不會讓他死,可只要一想到他渾身是血的樣子,一想到他抱着自己的那絲毫不放松的手臂,一想到他硬撐着身體笑着安慰她,泠兒心裏就一陣發緊,異常難受。
她不知道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的心恢複正常,她甚至動用魔力去制止,但毫無作用,反而更加難受,心越揪越緊,緊到發疼。
她一皺眉,煩躁地把茶盞往桌上一磕,狠狠地按住自己的額角。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冷靜如她,就連當年封印煞族遭遇手下背叛,她被困在幽冥谷一人獨戰三萬煞族之人的時候她也都是靜如死水,可今天怎麽就起了波瀾了呢……
她突然覺得,好像有些事情,正在逐漸脫離她的掌控。
她緊閉雙眼,撐在桌上保持着一個姿勢。時間過得很慢,直到月挂柳梢,白簾被內室沖天的火光染成桔紅色,李郎中才終于拖着疲憊的身體走了出來。
泠兒霍地睜眼,瞬間移到他面前,“他怎麽樣?”
李郎中擦擦額頭上浸出的汗,重重嘆了一口氣,“救過來了,不過什麽時候醒,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擡頭見泠兒寫滿擔憂的臉,幹笑幾聲寬慰道,“夫人也不必焦心,只要好生照料,公子必當無礙。哦對了,我已讓我徒弟将公子安置到後院的病房裏,公子現在的情況不宜颠簸,所以你們就先在我這裏住下來,公子若有什麽情況我也好及時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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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兒身體稍微放松下來,李郎中喊來他一個徒弟引她去了後院。
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泠兒定定神,推門走了進去。
元景初躺在床上,泠兒走到床邊輕輕坐下,有人已然幫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可他的臉卻要比衣服還要慘白,他流了太多的血,皮膚竟微微泛起一層透明,胸前的衣襟敞開着,露出厚厚的繃帶,血依舊不停地滲出來。
繃帶的邊緣似乎遮蓋了什麽東西,只薄薄的一層,隐隐約約可見星點的紅色,泠兒眼神忽地一縮,她伸出手放到繃帶上,手指輕輕一扣,一粒朱砂赫然闖入眼簾。泠兒面無表情地攏手懸在其上空,幽紫的微光一閃而過,她放下手,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輕蔑的冷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正溱啊正溱,你是真不把我洪荒放在眼裏啊,不止把鎖靈玉存在一個凡人的身上,而且這讓鎖靈玉現身的方法也如此簡單,簡單到輕率。
天君在元景初的心上設了一個靈結,靈結與鎖靈玉互通,只要掏出他的心,順着靈結的方向便可找到鎖靈玉。
泠兒的眼裏蒙起一層陰翳,面色陰沉不定。她把手放到那粒朱砂上方,五指瞬間成爪照着他的心髒就刺下去。
可破肉穿骨之聲并沒有如約而至,泠兒的手不多不少停在了離他皮膚僅差一毫的位置。
她下不去手了。
元景初絲毫不知就在須臾之前他便要命喪她手,依舊安靜虛弱地躺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泠兒終于握手成拳收了回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從胸口的朱砂緩緩上移,落到了他慘白的臉上。
就是這張臉,在剛剛的千鈞一發之際,這張臉突然闖進她的腦海,笑着的、嚴肅的、窘迫的、狠決的、寵溺的、溫柔的,全都是他。
她的心又開始發緊了,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凄厲地嘶喊,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為什麽不要殺他?殺了他就能得到鎖靈玉,就能沖破天網找正溱報仇!為什麽不要殺他!?
因為他愛你……
那個聲音告訴她,
而且,你也愛他……
愛?
呵,不可能,自從被囚禁在九陰虛誕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沒有愛了。不,是她根本、從來,就不會有愛。
她活着,只是為了報仇。
可為什麽,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她卻猶豫了呢……
心上的堅冰勢如破竹般深深裂開,速度快得讓她難以招架,她驀地捂住胸口,她不想讓她的心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她讨厭失控,她讨厭這些莫名的感覺,她讨厭一切與報仇無關的事!
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甚至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裏似是有什麽要沖破屏障闖出來,她受不了了……!
“泠兒……”
一聲微弱的呼喚猛地将她砸懵,她睜大雙眼,茫然無措四下找尋。
是誰,是誰在呼喚?是在喚她嗎?
“泠兒……”
又一聲。
眼皮眨得厲害,躁動不安的心卻緩緩平靜了下來,她聞聲望去。
是他。
那個給她取名的人,那個沖她微笑的人,那個将她捧在掌心的人,那個将她護在懷裏的人,那個将她放在心尖上好好疼惜的人……
那個,讓她第一次感受到溫暖的人。
那人現在就躺在她身邊,為了她差點連命都沒了。
可她,卻要掏他的心。
泠兒漸漸放松繃緊着的身體,擡起手慢慢撫摸上他的臉。他一直是暖的,可現在,他的臉卻冰冷刺骨,泠兒的手驟然彈開,屈了屈手指,又重新放回去。
就這樣吧,她想要鎖靈玉,但她更想他活着,她想讓那絲溫暖永不消逝。
就這樣吧,她想陪着他,凡人不過區區百年壽命,等他百年一過,她便再取出他的心得到鎖靈玉,那時再去找正溱報仇也為時不晚。
九萬年她都熬過來了,再等上一百年又有何懼?
況且,她可以得到她一直想要卻一直得不到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
泠兒的目光一直流連于他的身上,月光清冷碎了一地,亦如心上冰。
“泠兒,泠兒!”
急切的呼喊吵醒了睡夢中的人,泠兒身子一顫,從雙臂間擡起頭,撐着床邊坐了上去,忙握住床上之人無力抓在半空的手,柔聲安慰。
“我在,我在,我一直在。”
連着半月了,元景初一直處于昏迷狀态,而且極不安穩,總會像這樣冷不丁地叫喊她,精神異常緊張,只有抓住泠兒的手,聽着她的聲音他才能暫時緩和下來。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岸邊唯一一棵水草一般,元景初死死攥着她的手,雙眉深鎖,身體緊繃,不住地喊着。
“不,不要!泠兒……別走,別走!”
“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你別怕,我不會走的……”
夢裏的人這樣跟他說,元景初手臂一展,霍地抱住她,“你沒事,太好了,泠兒,太好了……”
泠兒被他箍住了脖子,她慢慢俯下身,托着他重新放回枕上,剛一松手,頸上的力量猛地增大,懷裏的人又開始緊張起來,不斷地呓語,泠兒輕輕拍撫着他,将頭靠在他的臉頰邊,不再動彈。
因着要顧及他的傷勢,她不敢将全部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只能用腰部的力量撐起身體,時間久了難免會腰酸背痛,可她卻甘之如饴,強撐着讓他抱着。
他身上又暖起來了,真好。
這半個月來泠兒終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清閑下來她就坐在床邊看他,看着看着她就明白了為什麽每日午休的時候他也喜歡這樣看着自己。
确是看不夠的。
又過了許久,泠兒覺得腰酸得已經麻木了,其實她本可以用個法術掙開他,可她沒有,不光這樣,每日的喂水喂藥淨面梳發她也都是親力親為。
她覺得這樣的感覺挺好。
當一個凡人的感覺,挺好。
箍住她的人動了動腦袋,嘴裏發出了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泠兒沒有在意,以為他又呓語了,遂抽出已經被壓得沒知覺的手僵硬地撫了撫他,“別擔心,我不會離開你。”
那人眼睫輕顫,張了張口,“真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冬至快樂呀!!!
別忘了吃餃子呀~
我昨天一下飛機……祖國母親給了我狠狠的一個巴掌
太冷了吧!!
四十度的溫差我真的是從火爐掉進了冰窟!!
雖說去年也是這樣,但還是差點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