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章
這幾日元景初見泠兒興致不高而且常常出神,不免有些擔心。
簽了一張禁令後,他擡眼看了看泠兒,她正坐在床邊撐着下巴往窗外看,她的側臉正對着他,墨發從耳畔順至肩後,半遮住清冷的眸,午後的陽光給她鑲上了一層淡薄的光暈,從遠處看,伶俜綽約,宛若神只。
他放下筆,走到她身側伸手環住她,淺聲問道:“在想什麽呢?”
懷裏的人頓了一下,元景初立馬松開力道,“吓到你了?”
泠兒搖了搖頭,繼續看向窗外。
元景初沉思片刻,重新将她擁入懷中,把她的頭發別到耳後,發絲從指尖滑過,絲絲癢癢,柔柔涼涼。
“明天我帶你去集市吧?”
泠兒收回目光,“集市?”
“嗯,明日是初一,泠江城有集市。”他挑起她的一縷發撚在指尖,“你來重華宮三個月了,就只待在這涼楓院裏,肯定悶壞了吧?明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泠兒擡起頭,那縷發絲便從他手上溜走,他看向她,眉目柔和,“好麽?”
心一緊,又是這種感覺,泠兒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眼皮。他的目光比陽光還要溫亮,讓她一時有些恍惚,不自覺地開口應下,“好。”
第二天巳時左右,元景初帶着泠兒渡江。
還是碧色的江水,還是那只小船,只不過這一次,她坐船,他撐船。
泠江城的集市每月初一和十五各開兩次,小商小販在路兩旁擺滿了貨攤,貨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每到這兩日家家戶戶都會出門來逛一逛,而且這是方圓百裏最大的集市,臨近的城莊也會有許多人來這裏吃吃逛逛,城裏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其實泠兒本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太吵太鬧,而且人太多。但她畢竟從沒來過人界,沒怎麽見過凡人,對他們倒也有些好奇,她想看看這不會法術沒有法力又活得短暫的凡人,到底是憑着什麽立足于三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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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城門,元景初就将泠兒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裏,向她道:“人太多,這樣我們就不會走丢了。”
掌中溫熱,泠兒看着兩人疊在一起的手,點了點頭,并沒有拒絕。元景初輕輕一笑,牽着她往前走。
其實這集市元景初也只是在城裏辦事的時候偶爾碰上過一兩次,每次也都是匆匆經過,并沒有仔細逛過。所以昨晚他找來兩個手下問了問集市裏都有些什麽,哪些是姑娘家喜歡的,他将二人的話記在心裏,不至于帶她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帶她逛什麽地方,掃了她的興致。
元景初聽從手下的建議,先帶着泠兒到小食街買點吃食,然後邊吃邊逛。
因着泠兒吃不得辣,所以他直接忽略了那些鋪滿辣椒味道嗆人的食物。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個賣炸年糕的小攤,泠兒很喜歡軟糯的口感,這個她應該會喜歡。
他們來到攤前,剛巧一鍋年糕炸好,小販把年糕罩在漏勺裏使勁控了控油,然後倒在鐵盤裏,年糕的表皮炸得金黃,還滋滋地冒着細小的泡。
攤販用竹夾夾起一塊年糕串到簽子上,擡頭笑着問二人:“辣醬還是甜醬?”
元景初回道:“甜醬,少一點。”
“好嘞!”攤販邊應着邊舀起一小勺甜醬淋到年糕上,之後用一小片油紙把竹簽一裹,伸到泠兒面前,“姑娘,給!”
泠兒略帶好奇地接過來,剛要咬下去,就聽見元景初匆忙提醒她道,“小心點,裏面很燙。”
泠兒點點頭,吹了幾口,小心翼翼地咬下去。外皮松脆,內裏軟糯,加着一點點甜醬的香甜,口感和味道都非常不錯。
“好吃麽?”元景初給完錢,低頭問她。
泠兒點點頭,又咬了一口。
之後元景初又給她買了兩串椒鹽豆腐、兩串烤肉、一盅椰奶凍,泠兒都很喜歡。見她吃得開心,他心裏也歡喜。
嗯,等回去一定要好好犒賞犒賞那兩個小子。
吃得差不多了,元景初最後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捧着,便陪着她逛邊剝給她吃。他們來到了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前,元景初剛剝好一個栗子,還沒等送到她嘴邊,就聽見泠兒問他:“這些是什麽?”
元景初一愣,沒想到她竟然不認識這些,這可是姑娘家最喜歡的東西。不過轉念一想,她從小孤身一人長大,而且一将漂泊在江上沒怎麽上過岸,沒見過這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生憐惜,耐心地解釋道:“這些是胭脂水粉,是女孩子用來化妝用的。”見她還是不明白,他指了指一個小盒子,“這個是胭脂,塗在嘴唇上的。”又指了指另一個小盒子,“這個具體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好像是抹在臉上讓臉更白的。”
泠兒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又問:“那女孩子為什麽要用這些?”
“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看。”
泠兒卻更加疑惑,“為什麽要好看?”
元景初被她的問題難住了,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回答,這時坐在對面一直在觀察他們的攤主替他回答了,“‘女為悅己者容’,姑娘們用這些讓自己變美,是為了給男子看的。”
攤主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面色慈和,她笑着跟泠兒說:“男子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心儀的姑娘打扮得美若天仙,心情也就好了,心情好了兩人的關系也就更好。所以啊,姑娘家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在下卻并不這麽認為。”元景初提出異議,“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在在下看來,應為‘女為悅己容’,梳妝打扮只為自己開心,并不需要去取悅男子。若一名男子真心愛戀着一名女子,不管她樣貌如何,必當一生一世,一人足矣。”
他雖然在跟攤主說話,但似水的眼神卻一直停留在泠兒的身上,“她不需要刻意打扮,不需要操勞,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被愛。”
原本是在講自己的見解,可到最後竟變成了婉轉的情話,溫柔暧昧的聲音纏綿在泠兒耳畔,她覺得心猛地動了一下,随即擡頭去看他。
元景初還是一如往昔的平和神色,只是看向她的那雙眸裏氤氲着綿綿的愛意,像極了她初見他時泠江上渺茫無際的雲霧。
他慢慢地笑了,那笑極暖,似是要将世間一切堅冰盡數消融,無怨無悔、無畏無懼。
那道裂痕,好像更深了……
泠兒慌忙低下頭,告誡自己不要去看他,那股暖意只是個意外,她不能繼續沉淪下去,絕對不能!
攤主見泠兒的臉上生了極淺的紅暈,再一看元景初那灼灼的目光,明白了,他這是在拐着彎地跟姑娘表白呢。
她也不戳破,樂呵呵地附和道:“對對對,公子說的在理,是這麽個意思。”又沖泠兒使了個眼色,“姑娘,這位公子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泠兒一驚,慌忙随便指了一個小瓶子,“這個是什麽?”
元景初見她面露赧然,又局促地轉移了話題,便知自己的話是打動了她的,笑得更加燦爛,不自覺地又向她靠近了些。
攤主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泠兒,見她生得美,那一頭墨發又未着簪飾随意散着,整個人清麗脫俗、我見猶憐,難怪那公子會喜歡。
“哦,這個是香露,用花瓣做的,滴一滴在衣服上能香好幾天呢。”攤主見泠兒随手拿起一瓶,補充道,“姑娘手裏的是栀子花香。”
泠兒打開瓶蓋,一股清幽的香氣隐隐傳來,這個味道有點像魔界的芊草花,淡淡的,不嗆人,臉上遂露出滿意的微笑。
泠兒喜歡栀子花,元景初默默記下。
元景初付了錢,泠兒點了一滴栀子香露在袖口,擡起手揮了揮,清香彌漫全身。
便是從這一天開始,泠兒的身上總是帶着這淡淡的香氣,直到死的那一刻,這股香氣都沒有消散過。
元景初重新剝了一顆栗子,泠兒看着他捏着的那個黃澄澄的果子,好像還挺光滑,新奇道:“這是什麽?”
“栗子,用糖炒過了,很香,你嘗嘗看。”
泠兒接過來輕輕咬下一點,軟香潤糯,甜而不膩,舌尖一抿還可以試到極其細小的顆粒,她把剩下的一口毫不猶豫地放進嘴裏。
泠兒喜歡糖炒栗子,元景初默默記下。
又剝了幾顆給她,他說:“你若是喜歡栗子,等回重華宮我讓膳房給你做栗子糕吃,老趙做的栗子糕比外邊買的都要好。”
“我是挺喜歡的,可是這個有點太甜了。”泠兒沖元景初再次送來的栗子搖搖頭。
也對,她的口味很清淡,濃郁的也不是不喜歡,只吃幾口便罷。元景初把栗子放回去,合起油紙提着,“老趙從不放糖,他的栗子糕保留了栗子原本的香甜,你可以先吃吃看,若是哪裏不和你口味我讓他去改進,總能讓你滿意的。”
泠兒的目光落在了他粘了些許糖漿的指尖,相處了這麽久,她也能摸清他的一些習慣,其中有一條就是愛幹淨,他穿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荼白,白色很不耐髒的,但是他的衣服不粘微塵,就連衣擺和鞋面也都是幹幹淨淨的。而如今他竟不顧黏膩的糖漿給她剝栗子,她一顆一顆地吃下去,而他弄髒了手指卻毫不在意。
泠兒想,這便是他口中所說的“愛”嗎?
可是愛,到底是什麽滋味呢……
元景初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他疑惑地擡起來看了看,笑道:“竟粘了糖漿,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洗手,你就在這裏等我哪都別去,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