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十二章
“她說的時候很平靜,但我卻哭了,這樣一個幹淨的姑娘,被親姐姐和未婚夫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害,她卻依舊不恨不怨,只是想穿一次嫁衣。我答應她了,我承諾她一定會給她織一件世間最美的嫁衣。後來我把她留在織坊,白天她不能出門,于是就在屋裏幫我打掃房間、洗衣做飯,我在前堂照顧生意,晚上我就幫她織嫁衣,她在旁邊看,要是遇到無風無雲的天,我們就坐在院子裏看星星看月亮。再後來,我對她的同情慢慢變成了愛戀,我愛上了她,愛上了這個比明月還要皎潔的姑娘。我向她傾訴衷腸,跟她說等嫁衣做好那日我一定親手給她披上,讓她做我最美麗的新娘,讓她成為我的妻子,她很猶豫也很害怕,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但我不在乎。不過有些事不是我不在乎就能避免的,她比竟是鬼,身上帶着屬于魔界的戾氣,那戾氣侵到我體內開始擾亂我的意志,我極力壓制,但最後還是爆發了,有一天我發了瘋提着刀闖進富商的家中屠了他滿門。
“此事驚動了天界,禦神歷劫時殺了人,而且還殺死了十幾口無辜之人,天君派人将我帶回天界,而寒露也因偷闖凡間和擾亂禦神歷劫的罪責被鬼卒押回了魔界。天君說若想升至神君位,我必須親手殺了寒露以渡我未完的劫。可我下不了手,雖然記憶恢複了,我知道她只不過是我生命裏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但我對她的情,是真的。後來我去了魔界,我想着如果我也成了魔界的人,那是不是就能永遠跟她在一起了?……可我沒有理由堕入魔道,我成不了魔,我沒有辦法和她長相厮守,既然如此,我想,那跟她死在一起也是好的……最後我闖了地獄,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後悔了,既然三界都容不下我們,那我們便去找一個無仙無神無魔無人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我劫了獄,剛把她從牢房裏救出來天君就來了,他給我兩個選擇,要麽殺了她即刻晉位神君,要麽自毀真身永囚天牢,寒露便得自由。對于一個仙神來說,真身毀了便永遠也無法修複,更別提升階了,可我不在乎,她若是能活着,哪怕是自毀元神我也願意。但我沒想到,沒等我開口,她就掙開我的手義無反顧地投了獄火,火焰把她吞噬的前一刻,她回過頭來看着我,跟我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等我織完嫁衣的那一天,她就會回來……”
“所以啊,”白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裏噙滿了淚,身上的五彩雲霞也灰暗下去,“這五千年來我日夜不停地織紗,想着等織完了,我就能見到她了……可是我知道,我永遠也織不完了……
“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似血的雲紗飄在腳下,飄在半空,飄上了雲柱,飄到了窗外,袅袅娜娜,不知終處。
琅塵半撐着頭,靠在椅背上撚起落到指尖的一縷紗淺淺地看着,這顏色真美啊,難怪寒露死後依舊忘不了,這顏色真美啊,她本也可穿上它,歡歡喜喜地嫁給那個她落入天河時回眸望到的人,她的神君,她的夜寰……
如血似火的顏色灼痛了琅塵的眼睛,她已經流完了這一生的淚,可是現在,黯淡的眸還是流下了細細一道冰冷。
“白溪,你說,愛一個人,為什麽就這麽痛呢……”
白溪仰起頭,逼回了滿目晶瑩,嘆息道:“痛,那是因為還愛着……”
“呵,”琅塵苦笑,“等我死了,若是有幸歸于天河,那必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白溪沉默,良久之後他看向琅塵,緩緩開口,“琅塵,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相信你嗎?”
琅塵眼睑一動。
“因為你看他的眼神,和寒露看我是一樣的。純粹熱烈、堅定無畏……”
那個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姑娘,那個風一吹就能折斷的姑娘,卻也是愛他愛到奮不顧身的姑娘。
琅塵松開了手指,雲紗飛出窗外,她的目光也跟着落到窗外,“沒用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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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回來,那你就去找他!”琅塵的麻木刺痛了白溪,他霍地站起來,握到琅塵的肩上,柳眉壓低,眸光随之似劍如刀,“他被鬼君帶去了魔界,你去找他,跟他解釋所有的一切!他沒死,他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你為什麽要放棄?!”
音調到最後變成了低吼,白溪狠狠将她一推,自己頹然後退了幾步,苦笑着搖頭,“琅塵,你比我幸運,你不該放棄的……”
琅塵磕到了扶手上,卻感受不到疼,“他不會見我,我也沒有資格去見他。”
“可是你沒有錯!”
“是我的錯!”琅塵忽地吼出聲,“是我輕信小人,害他落得如此下場!耀神是罪魁禍首,我是他的幫兇!”
琅塵從椅子上滑下來,腳下軟綿的雲霧将她包圍,像極了夜寰溫柔的懷抱。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眼淚又一次滑了出來,可那個人,卻再也不會輕柔地為她拭去了。
夜寰下界後無處可去,他雖保留着神身卻已非神,他在泠江城的城門前站了七天七夜。就是在這個地方,琅塵答應與他成親,他一直記得那日的她,手裏握着一根竹簽子,嬌羞又興奮地躲進他的懷裏,煙火很美,她也很美。
只是如今想起這些,他只覺諷刺。
七天後鬼君找到了他,把他帶去了魔界,他知道鬼君的目的,雖然鬼君遲遲沒有跟他提起過,但在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不介意堕魔,反正心已經沒了,是神是魔又有什麽區別?
他在鬼王宮住了幾個月之後,有一天淳霂突然來找他,熱烈直白地向他再次表明心跡,他看都沒看她一眼,一個字也沒有回應,依舊無動于衷。但淳霂沒有放棄,反而跟他說她願意成為侍女照顧他的生活,他也拒絕了,一個人很好,這次,不需要被迫,是他自己把自己給封閉了。
可就算這樣,淳霂還是沒有走,跟鬼君打了聲招呼直接搬到鬼王宮住下了,天天跑到夜寰殿裏煩他。
“神君,你吃飯了沒有?我給你做了芙蓉糕,快嘗嘗吧!”
夜寰已被削去了神籍,可淳霂還是習慣這樣叫他。她把托盤往桌子上一放,拿起一個遞向他。
夜寰低着頭看書,并不理她。淳霂有些腦了,連着一個月她每天都來給他送吃的,跟他說話逗他開心,可這人就像個冰塊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堆空氣相處,她真搞不明白為什麽在琅塵面前他就能有說有笑有表情,到了她這就跟個死人一樣呢!
想到琅塵,淳霂頓時怒發沖冠,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夜寰這又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兩種極端的情緒撞在一起,瞬間爆發。
她把芙蓉糕往地上一摔,沖夜寰吼:“你是不是還是忘不了那個女人!?她到底有什麽好!她背叛了你,跟另一個男人合起夥來陷害你!你給我醒醒吧——!”
她嘶吼着伸出手去抓夜寰的肩膀,可瞬間就被他的神力給彈回來了。淳霂愣愣地看着那個隐隐發光的淺金色罩子,再看看和夜寰之間的距離,半丈,還是半丈,她永遠都無法再近分毫。
“呵,”淳霂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出來了,“琅塵啊琅塵,就算你背叛了他,他還是為你把距離算得這麽清楚……”
在聽到琅塵的名字時,夜寰夾着書頁的指肚猛然白了一下。
“你怎麽又來了?”鬼君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帶着不悅和惱怒,之後沖門口的鬼卒呵斥道,“本君說了多少次不準讓外人來打擾神君,你們到底是怎麽當差的?你們……!”
“咳。”一聲輕咳打斷鬼君,這才發現鬼君身邊還站着一個披着一身黑色鬥篷的人。
“以後注意!”鬼君草草又丢了一句,之後向身邊的人俯了俯身,之後對淳霂說道,“本君有事要與神君商議,公主請回吧。”
若不是看在淳霂是海神千金的份上,鬼君斷然不會對她如此客氣。
淳霂死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夜寰一眼,眼淚一抹二話不說跟着鬼卒走了。
鬼君向前伸了伸手,沖身邊的人恭敬道:“請。”
那人不語,徑直走了進去。鬼君則是将殿門關上,之後下了個隔音術,站在門口親自為二人警戒。
那人在門口站了會,之後踱到夜寰面前,輕而易舉地就破了他的結界,夜寰不慌不忙地擡起頭,那人戴着兜帽,帽下漆黑一片看不清他的面容。
夜寰眯起眼睛,淡聲道:“你是誰?”
那人輕笑一聲,之後從鬥篷裏伸出手,移到帽沿緩緩往後一褪。
白發金瞳,溫潤如玉。
夜寰的眼眯得更深了。
良久,夜寰開口,聲冷如霜,“你來做什麽?”
宴嶼挂起平和的笑,撿了個位子坐下,一副輕松的樣子,“我來告訴你,你是誰啊。”
夜寰不語,只看着他。
宴嶼拂了拂黑底繡金的袖子,擡肘置于桌上,“夜寰?”嗤聲一笑,看向夜寰,眼底一片寒冰,“三萬年前,你可不叫這個名字啊……”
夜寰瞳孔驟縮。
人界,首陽山。
宴嶼夜寰站在首陽山山頂,雲霧如煙,雨滴淅淅瀝瀝落在二人身上,宴嶼負手了望着遠處的風景,眼神朦胧。
“這人界,還真是美啊……”他微微勾唇,收回目光,轉身走回夜寰身前,“當年她就是在這兒死的,你還記得麽……”
夜寰無心他的話,剛落到首陽山之時他就覺得心突然揪緊,随着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越來越強,他不得不動用神力來壓制,可那感覺非但沒有被壓制,反而越發強烈,到最後變成了剜心的痛,讓他亂了氣息。
夜寰悶哼一聲,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他看着那血,眼睛被那如火的顏色灼得生疼。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腦中似是有什麽要噴薄而出,讓他頭痛欲裂。他從沒有像此刻一般慌亂,汗珠不斷從額角滲出,面唇皆無血色。
他睜大雙眼,大口大口地喘氣,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宴嶼淡淡地看着他的反應,金色的瞳仁慢慢浸入了一絲血紅,他啓唇,聲音遙遠盤旋回聲,仿佛要把人帶回到千千萬萬年以前。
“忘了她三萬年,元景初,你該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的最後一章
明天開啓前世篇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