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蘋果(8)
蘋果(8)
再次躺在電擊治療椅子上陷入沉睡,小果又看見了上次在黑暗裏的那個奇怪的男人,陸過。
只是這一次,陸過身處的地方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的周圍有了光芒,還有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果看不懂的環境裝飾。
陸過穿了件風衣,風把他的衣擺吹得鼓鼓囊囊,像個巨大的需要靠風才能支撐起來的氣球娃娃。
小果已經見過他一面了,并不陌生,還主動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小果。”
“……我是陸過。”那人并沒有再用沉默回應小果,竟然也和小果打了招呼。
小傻子有些無措,他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打了針吃了藥進了手術室,他總能看見這個奇奇怪怪的人,上回他拼了好大的力氣才拉動這個人往光亮裏走了一步,這次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給我講講哥哥的事情吧。”
陸過竟然主動開了口,他的聲音剛落,小果發現自己待的地方好像天翻地覆的變了一番,驟然從奇怪的閃光屋子裏到了太陽還沒有升起的山頂。
山頂有個小木屋,居高臨下,能隐約看見山腳的小村落,小果記得那裏,那是遇見哥哥的地方。
四圍是晨霧與淡淡雲層遮掩後的天光,陸過穿着他考究的風衣坐在一塊長滿苔藓和地衣的石頭上,無比真誠地朝小果伸出了邀請的一只手。
小果環顧左右,在他的身邊找到了一塊不那麽髒的石頭,用手拍拍打打拂落灰塵後,坐了下來。
“說些什麽呢,唔……哥哥今天也陪我一起看病啦。”
“還有還有,哥哥換工作了,小果也有工作了,在一個地方,哥哥賣酒,小果搬箱子。”
“家裏有了一盆新的花花,是白色的,很漂亮。哥哥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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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果每天都很開心,只有一點不開心。”小果說着說着說到真心處,竟然還低下頭來。
而一直聽得津津有味的陸過一臉真摯地追問: “什麽”
小果舔了舔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誠實回答: “哥哥總不讓我親。我想親親哥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重回哥哥身邊的那天起,他就有強烈的和哥哥進行肢體接觸的願望。
牽手,擁抱,撫摸,親吻……
還有那天早上奇奇怪怪的事,感受着哥哥的體溫,在羞恥的情愛裏他覺得無比的滿足,好像他和哥哥變成了一個人,再也不會被現實分開。
陸過聽完,竟然罕見地笑起來,手指撫摸過自己的唇角,有模有樣地給小果支招。
“你是怎麽和哥哥說的呀”
“嗯……小果可以親親哥哥嗎”
傻子回答完,清醒的陸過笑了起來——這是和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相見後,小果第二次看見他笑了。
他望了望遠方,薄霧散得差不多,山下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往什麽方向。
“你可以換一個方法,把詢問哥哥變成讓哥哥主動來親吻。”陸過說。
而小傻子不明白他的話,因為哥哥說親吻這種行為就是要彼此同意才可以,怎麽能不問哥哥呢
“傻子,哥哥最心疼你,你越可憐他越心疼,心疼了,自然不用讨要就能得到一切……”
小傻子若有所思,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關于哥哥的事兩個小果講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陽從地平線的一邊升起,又從另一邊落下,傻子算算時間,有些慌了。
哥哥還在外面等着呢。
“我不能繼續和你講了,下次吧,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嗎”
陸過搖搖頭。
小果知道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也不多問,說了聲再見,閉上了眼睛。
……
燈光亮起,小果從密密麻麻的體征監測線路環繞中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幹澀發苦,說不出的難受。
他再努力張了張嘴,話也沒有說出來。
與此同時,在治療室外等候多時的徐憑再也等不下去,推開門徑直沖了進來。
他握着小果耷拉在床上努力試了幾試都沒有擡起來的右手,手指冰涼僵硬,是醫生介紹過的典型的無抽搐掉休克治療後的适應症狀。
徐憑害怕了。小果接受電擊治療後整整躺了一整天才醒,他為了治療都沒有吃早飯,小背包裏的雞蛋都涼了,明明上次接受治療的時候一丁點的适應症都沒有,怎麽這次就這麽的嚴重。
在慌亂的滿屋的儀器監測聲裏,徐憑發現自己流淚了,淚水滴在小果僵硬冰涼的指節,他看見小果的手指動了動。
徐憑喜極而泣,一陣沖動沒有經過大腦直接從靈魂傳到了唇邊——他在小果的手背上落下了深深的一個吻。
病床上躺着接受醫生檢查的小果嘴角勾了一勾,就像那個人說的那樣,哥哥主動親他了。
雖然只是手指,小傻子卻無比地滿足。
因為情況不是很好,小果這回醒來後足足緩了一個小時才有說話的力氣,在醫生的建議下留院觀察一晚。
董醫生來看過,檢查了小果的情況以後,安慰徐憑不要擔心,傻子的體征比起以往好上不少,恢複精力以後說話有了條理,情緒也更加穩定,情況好多了。
徐憑這才放下心來,可看着小果躺在病床上,心裏的擔憂還是不少。
“哥,我想吃蘋果。”
傻子動動嘴,徐憑立馬就下樓去買了蘋果,削好了遞到弟弟的手裏,
小果卻撅着嘴。
“哥哥喂我。”
他那些面對檢查的時候的沉着冷靜有條不紊,在哥哥面前都變成了天然的撒嬌。
徐憑無可奈何,一邊把蘋果切成小塊喂給弟弟,一邊不禁想,或許有一天小果完全恢複了,在自己面前還是會這樣小孩子脾氣。
大小孩兒。
小傻子一天之內得逞了兩次,高興得不像話,照葫蘆畫瓢裝可憐讓哥哥做這做那。
直到徐憑取了檢查報告回來還沒敲門卻隔着病房門聽見了小傻子歡樂的歌聲,再開門一看小果正滿地蹦噠,這才知道弟弟早就恢複了,是在耍小性子騙他,一瞬間哭笑不得。
“哥——”
小果故技重施,可徐憑站在門口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小傻子只好坦白。
“剛醒的時候是不太舒服的,後來看見哥哥就好了。我不是有心想騙人的,只是看見哥哥哭了,心疼哥哥。”
心疼哥哥和撒謊兩件事不知道有什麽聯系,偏偏小傻子又說得理直氣壯,徐憑又氣又想笑,憋着一口氣不理他。
一直到晚上睡覺,徐憑也堅持在陪床的地方趴着休息,不接受小傻子同擠一張床的請求。
小果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手指頭悄咪咪碰一碰哥哥墊在腦袋底下的手指頭,徐憑躲開他就繼續追着碰,直到把哥哥有些冰涼的手握在自己的胸口為止。
“哥。”
小果有些着急了,畢竟不能讓哥哥真的趴在床邊睡一整夜,徐憑之前的工作一站就是一整夜,腰向來不好,有時候回家還要他幫忙捏捏揉揉,再這麽一折騰是真的受不了。
徐憑心軟了一半,面色不變,問他幹嘛。
小果的腦筋滴溜溜轉,說: “白天睡着的時候,我夢到了好多東西,想講給哥哥聽。”
“這樣講也行。”徐憑沒妥協。
小果卻拽着他的手不松,誓有哥哥不上床他就頭昏腦熱馬上暈倒的架勢。
最後聽着床頭儀器的滴滴聲,徐憑還是側躺在了小果的身邊。
“講吧。”
“哥哥,我在夢裏夢見一個人,他跟我說他也是我,他說哥哥不會喜歡他。”
小果說完,徐憑心頭一緊。
這就是醫生說的,小果內心深處想要逃避的自我。
到底是什麽樣的過去,會讓他藏起來,并且堅信自己不會被徐憑喜歡
小果摸了摸哥哥的後背,在腰上揉了揉。
“但是他說他想聽哥哥的故事,我就給他講了好多關于哥哥的事情。他原本手裏還有刀呢,身上也是血,可是聽見哥哥的事就不流血了,天也不黑了。”
“我們去爬山,爬到高高的山頂上看日出,他穿了好漂亮的衣服,就是一點不講衛生,石頭那麽髒他擦都不擦就坐,還是小果聽哥哥的話,衣服都沒有弄髒。”
一個拿着刀的,渾身是血的男人,徐憑閉上眼睛,代入小果的一張臉,就是一陣心悸。
他要做些什麽,才能把這樣的小果安安全全的找回來。
“他……有和小果說什麽嗎”
小果點頭,又搖頭。
“他好像介紹自己了,但是小果不記得了,好多夢裏的事情,小果一睜開眼睛醒來就不記得了。哥哥,對不起。”
徐憑在逼仄的病床上翻身,主動握住了小果的手。
“小果不用說對不起,小果已經很棒了,夢見了那麽多,總有一天會都想起來的。不論小果是誰,小果是什麽樣的人……”
徐憑頓了一頓。
找回來吧,把丢掉的那部分小果找回來,把關于未來早已經入土的期待找回來,做一場好夢,夢見一切現實裏不會也不能允許發生的東西。
徐憑嗫嚅着,說。
“哥哥,都永遠不會離開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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