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愛上一個人,卻發現這人以前是殺自己的人,這是何種心情?
林正坐在竈臺前,端走水壺,加了一鏟子煤進去,黃色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動。
借着微光,林正将自己一雙手掌翻來覆去地看,手腕處分布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每一道傷痕,都有一個故事。
三年,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了三年,當同齡人都走在陽光下嬉笑時,他卻被困在肮髒的牢籠之中。
噓,不許說話,不要擡頭,小老鼠啊,快藏好你的尾巴,吱吱,吱吱,是誰發出了聲音?你可知道這裏是聲音的禁地,黑衣人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你的身旁,兄弟姐妹也随時能将你出賣,被揪住尾巴倒挂,冰冷的水迎頭澆下,大家一起跳啊笑啊圍着小鼠的屍體,小鼠是自己死的大家說對不對?鼠大點點頭說對,鼠二點點頭說對,鼠三也點點頭說對,每一個小老鼠都說對了!他們真是太棒了!
林正陷入沼澤,他無助地揮舞着雙臂,他渾身都在戰栗,可是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醒過來,你看黑暗那麽多,光卻那麽少,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他所見一切,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你想什麽?那麽入神?”林爺爺笑咪咪盤腿坐在炕上,“今天那個穿旗袍的女裝大佬,是你喜歡的人?”
林爺爺把林正救出來的時候,問過他一個問題“你爸媽為什麽要把你送到這裏?”林正沉默半晌而後開口說他是同性戀。
當時,林爺爺的面色很疑惑。林正沒有指望爺爺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能支持自己,于是轉身道“我會離開,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林爺爺大喝一聲,讓林正回來,當天晚上半夜時分,林正被狗吠驚起,看到爺爺戴上老花鏡使勁地盯着智能手機,嘴裏念念有詞“這同性戀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林正默默藏進被子裏繼續裝睡,眼中的淚水就流出來,生來喜歡男人,注定要承受一些非議,他自己受苦不怕,可讓疼他的爺爺老了老了體會這些非議實在不該,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願意将秘密埋藏在心底,換老人不為他擔驚受怕。
雞鳴三聲,天還沒有大亮。林正從床上爬起來,默不作聲穿上衣服要走,林爺爺一把攔住,當着他的面給一根打了電話,把還在被窩裏迷迷糊糊睡覺的一根罵的是狗血淋頭“喜歡男的咋了?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就算正兒喜歡男的,他就不是你娃了?我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大的寶貝兒,就讓你這樣作踐?林一根我告訴你!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的錢你也一分都別想,以後等正兒結婚了我都給他當嫁妝!”
電話打完,林爺爺一拍林正的肩膀:“坐下!咱吃飯!”沒想到爺爺年紀很大卻能有這麽開明的想法,林正當時就一頭鑽進爺爺懷裏哭得是泣不成聲,在裏面最難的時候他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讓內心變得柔軟的,永遠只有親人的溫暖。緩過來之後,林正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怎麽給我準備的是嫁妝?在我眼裏從來都是別人的屁股翹啊!
為了寶貝孫子,林爺爺可是做足了功課,對于亞文化圈子裏的一些名詞也是張嘴就來,因此女裝大佬一詞從他嘴裏蹦出來林正毫不意外。
對于楚星洲,如今,林正沒有了那點若隐若現的愛,有的只是綿延不絕的恨:“爺爺,不是,那個人只是見過而已。我只是看不慣刁勇銳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可惜了,那娃兒長得也是白白淨淨,我看是個好孩子。是不是人看不上你?”林爺爺疑惑地問。
林正笑着給爺爺鋪好床褥:“長得白就是好孩子,那長得黑的不是每一個好東西了?爺爺你這話可是說的不對,我都困死了,你不睡我先睡了。”
林爺爺嘴上念叨着林正這麽大了,連個對象都找不到,念叨着念叨着,就鼾聲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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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背過身體睡,眼皮早早合上,卻一晚上都沒睡着,只要他一陷入混沌狀态,立馬就被拉回到三年前那個夜晚。
那時正是暑假,雖有空調卻不能緩解空氣中傳來的燥熱,阿姨喊了好幾聲,房間裏的林正都沒有理會。林一根難得回家,想扮演一回好父親,說白了就是要讓所有人都接受他的擺布,林正不來,他就要去催,推門一看,林正趴在電腦桌上睡着了,電腦屏幕上正顯示大大的“FBI WARNING”,年輕人有點愛好,也不可過多指責,林一根本想孩子也許累了,回頭叫阿姨給他多做些菜補補身體,誰知林一根正閃身關門之際,電腦上的畫面開始了!
出場的不是林爸爸這一代喜聞樂見的日本女老師,而是赤着上身的歐美男青年,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演完整場,全程□□,電腦排風扇咔啦轉着,燥熱的空氣不安地躍動,屋外的知了大聲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爸爸經歷了一秒眩暈,當場暴走,将林正捅咕醒了,問他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兒?
林正沉默一會兒,大方承認,沒錯,他喜歡的就是男人,過幾年還會領回一個男媳婦給二老看。
林爸爸氣得七竅生煙,聯系了戒網瘾中心,當場就要擒拿林正。
戒網瘾中心?林正當時竟然笑了,回想起那時,林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為什麽不當場就跑?為什麽要在站在原地跟那老東西理論?等戒網瘾中心的電擊法王帶着他手下的魑魅魍魉來的時候,林正才察覺到自己真的危險了。翻窗逃跑的時候,他鞋子掉了一只,索性把另一只也扔了,褲子被窗臺挂住了沒跟他一起下來。
但見他穿一件輕薄上衣,下身只着寸縷,近乎光着屁股蛋在街上裸奔,原本他是跑得快的,電擊法王和林一根都追不上,卻不知這時從哪裏閃過一個外賣小哥,對方帶頭盔穿制服,身下騎一頭小電驢,正朝這邊來。
“抓住前面那個不穿褲子的,我給你一千!”林一根氣喘籲籲地說道,見外賣小哥面帶猶豫之色他又繼續說,“那是我兒子發病了,要送到精神病院去!”
外賣小哥不一定是樂于助人的,也許是被金錢打動了,電驢發力,別住了光屁股林正,扭打之間,林正很快發現自己不是小哥的對手。
“我求你了,放我走吧!你要錢,我也能給你,我也有很多,你放我走好不好!”林正記得自己這樣哀求,他活了二十多年,幾時這樣狼狽過,嗓音顫抖唇齒拔絲還語無倫次,一雙眼睛比驢眼還要水汪。
但是在對方耳中,林正發出的卻是一連串不成調的“嗚嗚嗚嗚嗚嗚”,不僅不予理會,反而興奮地向林爸爸喊道:“我抓住他了!你們快來搭把手!”同時喃喃道“這男的皮膚怎麽這麽滑,泥鳅一樣怎麽攥都攥不住!”
林正就像是無意中撲騰上岸的魚,再多的掙紮都是徒勞,再多的請求也是枉然,被拖走的那一刻,林正惡狠狠地盯着外賣小哥,他心裏淌血用每一塊心髒的碎片将這人的面貌刻在自己腦海之中,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把那張臉記一生一世,卻沒想到三年的生活将他神經折磨脆弱至此,連那樣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要一點一點挖出來,拼接好,顯示它舊時是何等鮮紅的顏色。
怎麽能忘?怎麽可以忘?那樣地獄一般的日子,我的好夥伴吶,我也希望你品嘗一下,來自地獄的甘甜和醇美。
“正兒……”林爺爺起身摸了摸孫子的額頭,“又做噩夢了?”
但林正只緊閉雙眼沒有回答,說不是太假,說是只給老人憑添煩惱,只能以沉默應對。
“三年了,我如果早一點想到就好,”林爺爺以為林正睡着,便在他床邊絮絮叨叨說着,一張嘴,便老淚縱橫,“每次給一根打電話,他都說你出國去了,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叫我不要擔心,我一開始還相信了,我真是太傻了……”
林正的手握緊了被子角,他希望爺爺能長命百歲,但有一種仇,只能在爺爺死後去報,畢竟一個是他孫子,一個是他兒子,他如果親眼見了,會很傷心吧。
楚星洲回到住的小屋,看到門口燈亮着,大喊一聲:“奶奶,我回來吃飯了!”
楚奶奶披個衣服出來,見真是他熱情地沖他招手,而後閃身進廚房端菜:“今晚怎麽回來得這麽遲?不會又跟人打架了吧?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行行行,奶奶不說了,你快來吃飯,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土豆炒肉絲,你看看你,每天去飯店打工都餓瘦了!”
楚星洲坐在燈下,盯着桌面看,陳年木頭上面帶了些擦不掉的油污飯漬,你看,它像不像一條柏油馬路?
上面還要有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孩子惡鬼一樣趴着,被人倒拖着走,卻還要用蒼白的手扒着路面,眼底帶血絲地朝他看,當中那種絕望和恨意,楚星洲想起來至今仍然背後發涼。
作者有話要說: 描寫的是小縣城土豪,如果你覺得林正行為土low土low的就對了。
至于真不真,就看個熱鬧不必深究,畢竟我這種屁民,只能想象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剝大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