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犄角旮旯
犄角旮旯
十幾年前的小鎮可不像如今這樣,也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路變兩旁種滿了松樹,開的高大,茂盛,太陽毒辣,樹蔭投落,上頭還挂着上年過年時沒來得及摘下來的塑料袋制成燈籠。老人坐在樹旁一塊平石頭上,葵山抖動。
陸亦槐把藍色校服撸到臂彎處,吃力地掼着一大桶濕漉漉的衣服離開河邊,走了幾步,累了,又放下桶子喘兩口氣繼續走。
經過小賣部門口時,那些圍在樹蔭底下聊天的婦女阿婆見了又笑着雲雲,“小槐又幫媽媽洗衣服啊?”
陸亦槐放下沉重的紅桶,點點頭,他甩了甩手,又繼續掼起紅桶往家裏走。
往往到這時,一些大人總會趁機教育自己孩子,說什麽“你看看人家和你一樣大,天天把衣服掼到河邊洗,再看看你”又或者“看看人家孩子多懂事”雲雲。
孩子最讨厭聽的就是這種話,當即就反駁道:“再懂事又怎樣,還不是撿回來的孤兒……”
“嘿!你這孩子!”婦女葵山一掃地就想站起身,不過孩子早就跑遠了。
小時候的陸亦槐對此早已感到習慣了,因為小鎮上同齡的孩子都不怎麽喜歡和他親近,說他是個啞巴,不愛說話。
踏着樹蔭一步步往松樹大道深處走。
陷進去了,相比于剛進來看到的白瓦紅牆,犄角旮旯裏的那些破舊也就沒那麽起眼了。
陸亦槐把桶子放下,踮起腳尖去勾竹竿上的木質衣架,拿起一件衣服擰幹,水嘩啦嘩啦流了一地,掠好,挂上去。
每每這時,破舊的房屋內總會竄出兩個小屁孩,抱着他又挨又蹭。
“哥哥!我的糖呢?”
女孩稚嫩的嗓音萦繞在耳旁,陸依瑤扯着他的校服衣擺,晃了晃。
陸亦槐輕笑了聲,甩了甩還濕着的手,往校服口袋裏翻找幾下,握住那兩顆圓圓的東西。
“哦,忘帶了。”他說道。
“啊!”陸已誠面如死灰。
“騙你的。”陸亦槐說着從口袋裏掏出兩顆草莓味的真知棒。
陸依瑤興致勃勃從他手中接過糖果,哇哦了聲:“是草莓味的!”
陸已誠也拍掌附和,“哇哦!”
剛想伸手接過,陸亦槐卻臨時收了回去。
陸已誠:“?”
“你幹嘛!”
陸亦槐把糖塞回兜裏,繼續擰衣服,淡淡開口:“作業寫完了?”
“我——”
陸已誠卡了一下,“沒……”
“那寫完再問我拿。”陸亦槐道。
陸已誠托着調子啊了聲,學着陸依瑤的樣子抓住他的衣擺輕輕晃了晃,撒嬌道:“哥哥!”
陸亦槐不吃這套,“吃飯前把作業寫完,不然我全給妹妹。”
陸已誠:“!”
他飛快跑進了門,還一邊朝屋內大喊:“啊啊啊等我啊!不要給妹妹!”
陸亦槐搖了搖頭。
夜晚——
屋內點了盞油燈,光線不算亮,但足以照耀整間房子。
也不知今天是什麽日子,菜很豐富,對于那時候的孩子來說,每頓能吃上豬肉已經算寬闊了,可是今晚還有魚有雞!
陸已誠早就被香味勾出了房間,正伸手準備偷吃一塊卻不料被打了手。
陸亦槐把白天的真知棒遞給他,“等人齊。”
陸已誠把糖塞進口袋裏,鼓起臉,糯糯哦了聲。
“來啦!”陸媽蹲着最後一盤青菜上桌。
陸依瑤哇哦了聲,興奮地在媽媽面前蹦蹦跳跳,“媽媽,今天是什麽日子呀!好多肉!”
陸媽揚起嘴角,她很少有正常的時候,如今紮着低低的馬尾,面容都年輕了許多。
“今晚慶祝你哥哥考上了重點!”陸媽笑到。
“哇哦!哥哥好棒哦!”已誠依瑤不斷拍手表示祝賀。
陸亦槐也配合笑笑,轉頭卻在幾人都看不見的地方變了臉。
只有他和他爸知道,他沒考上。
陸爸也發現了兒子的不開心,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表示安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同他低語:“沒事,不就那零點二分嘛,交給爸爸解決!”
說完往他碗裏夾了好大一塊肉。
“哥哥害羞了!”陸依瑤坐在陸媽懷裏嘿嘿道。
陸亦槐擡頭,臉刷的紅了,“什麽啊,我才沒有!”
陸已誠也加入戰場,“哥哥害羞喽!”
“哈哈哈哈!”
陸爸也跟着笑了,往愛人碗裏夾菜。
一家人其樂融融,溫馨而暖和。
陸媽好不容易清醒了,夫妻兩正聊得得勁呢,一道急促聲響打破了這片溫馨。
“小敏小敏——哎呦喂!”
五口子齊齊看向門外。
只見一位胖婦女穿着大碼的紫色碎花裙,進門時還不小心被門口鐵鏟子劃破了一個小口,還被纏着解不開。
陸媽把依瑤放下,走過去蹲下給她解開。
婦女懵了一下連忙反應過來。
“唉唉唉!都別吃了你們!那幫人又來了趕緊去躲着啊!”婦女嚷嚷。
陸媽一愣。
那幫人,指的是抓計生的那幫人。
陸爸立馬閣下筷子,“快快快!快去躲着!”
陸亦槐連忙帶着兩個小的上樓躲着。
“啊!來不及了!”婦女大喊。
“都別動!”一個陌生男人帶着一幫跟從進了屋。
他眼神淩冽,幾步跨上沒幾級的木階梯恰好捕抓到還沒來得及藏身的三個人。
兩小的抱着哥哥瑟瑟發抖。
“哥哥,他們是誰啊……”年幼的陸依瑤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陸媽呼吸一重,碎花裙婦女站在門口,大氣都不敢喘。
門外陸陸續續來了許多鄰居,看戲的有,同情的也有。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氛圍,“帶走。”
話畢,幾個男人上前就拉住陸依瑤的手臂。
“哥哥!”陸依瑤死死抓住陸亦槐的校服,圓溜溜的眼睛蓄滿淚水,“哇啊!我不要!”
陸亦槐抱住妹妹死活不肯撒手。
男人沒辦法,又把目标轉到陸已誠身上。
“我不要!”陸已誠大喊。
男人見軟的不吃,沒辦法只能直接來硬的,拽着他的手腕直接将人抱了起來,同時另一個男人上前伸手去搶陸亦槐身上的陸依瑤。
“給我放開他!”陸媽死死拽住小兒子的衣服,卻不料被男人狠狠往後一甩。
陸媽本來就身體虛弱,現在更是被甩出一段距離,腰狠狠磕在了木桌上,菜撒了一地,油燈砰的一聲碎開,火順着油污一路蔓延。
“媽!”陸亦槐喊了聲,同時陸依瑤被抱走,他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腳,把哭成大花貓的妹妹死死抱住蹲下。
陸爸連忙過去把妻子扶起,朝着幾人就是一頓大吼:“還有沒有王法了!別忘了我是律師!你們這是在犯法!犯法!”
男人呵了聲:“帶走。”
“哥哥救我哥哥!”陸已誠小腿亂蹬着掙紮,往抱着他的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陸已誠撲了一街。
只見火勢越來越大,猩紅的火蛇攀爬着木桌,場面混亂一片。男人見狀,重新抱起陸已誠正準備幾步沖出去。
還沒開始跑呢,腰被從後抱住了。
這才發現後面還有個小屁孩。
“放手!”男人怒吼。
“把弟弟還給我!”陸亦槐比他還大聲。
男人忍無可忍,手肘一拐,恰好撞上陸亦槐眼睛,小屁孩被撞得暈乎乎的,往後推了兩步即将往大火上倒。
“亦槐!”
陸媽大喊,陸爸已經疾步沖上前把人摟住,大手抱着他的腦袋死死按入懷中,卻不料地上一滑,兩人齊齊撲入火堆中,同時旁邊的木櫃子被燒斷,傾斜地往身上倒。
陸媽懵了。
門口看戲的領居們都震驚了。
最先通風報信的那名婦女瞪大了眼睛,放開喉嚨大喊:“殺人啊!殺人啊!”
“媽媽!”陸已誠朝陸敏伸出手。
“啊啊啊啊!”陸媽開始尖叫,連滾帶爬往抱着小兒子的男人撲去。
還好其他人反應得快,死死拉住婦女的手不讓她追,陸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兒子被男人抱走,他把婦女甩在後頭,便再也沒回來過。
“我們賠錢……”
不知道是誰的一聲喃喃。
後來,原本溫溫馨馨的一場晚飯成了全球最熱鬧的狂歡夜,火光沖天,照亮了整個小鎮
上帝在譏笑着,人類的愚蠢。
藍桉裹緊了外套。
“然後呢?”他問。
黎池嗯了聲,“然後叔叔就因為保護他毀容了,已誠給別人養了,阿姨就一直瘋瘋癫癫的,後來清醒的那段時間自殺了。”
藍桉坐立沒說話了。
眼眸子低垂。
“不過我也沒想到陸亦槐會抑郁。”黎池說。
藍桉擡頭,眼裏盡是心疼。
“他那麽慘都熬過來了,你為什麽不可以呢?”
藍桉徹底沉默了。
黎池看了眼時間。
“差不多兩個小時了小朋友,趕緊陪我答完卷子好讓我交差啊!”
藍桉焉焉的哦了聲,不太開心的樣子。
有了前面的鋪墊後來就回答得很順利了,不過二十分鐘,答卷就問完了。
黎池離開了一小會兒,不知道從哪翻來一個紙皮箱,裏面裝了一大堆明信片。
“挑一張吧。”他說。
藍桉現在滿腦子都是陸釋槐,随便翻了幾下抽出一張藍天向日葵的遞給他。
黎池接過明信片,又拿起手機點了兩下遞給藍桉,“聊聊吧,他這會估計在摸魚呢。”
手機界面電話中一秒一秒跳動的數字,就像藍桉的心髒。
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