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063 至寒
第63章 Chapter063 至寒
馬車駛停冰牙鎮。
入鎮,車夫領得錢幣,謹笑而作揖辭別,要去買熱茶暖和凍僵雙手。白司淡漠颔首,側身,沿茫白街道行走。
有鎮上衛者在鏟雪清路,孩童們舉着雪球嬉戲追趕,仰着笑容同他擦面而過。叫賣凍草莓葫蘆的老者吐出煙圈,同販賣首飾的老婦人相視而笑。人人臉頰皆生得白而粉紅,笑容烈烈,成為他生命裏呼嘯流散的芸芸過客。
他默然斂眸緩踱,只身望北而上,将要橫穿雪原。
城鎮風光似相悖流淌去的潮水,那些熱鬧喧嚣漸漸遠離,他眉眼沉冷,确認無法動用瞬移異能,邁步走進漫天渺蕩的滾滾蒼雪裏。
蒼雪撲朔,往西南飛去。
紅抵達空蘿,她在鴨群争相嘲哳的、屬于盲女玟的院落前久久站立,默然同身側的月蕾繼而往前。
她們穿過山谷村莊,朝山頂而上。
“那處。”紅肅冷吐字,月蕾仰頭瞧,眸光眺遠。白司踮腳折了枯枝,以作長杖。
長杖遭素白手指捏住,漆黑長靴陷入沒過膝蓋的厚雪裏。
他一步、一步地踽行向前。
眉眼覆滿薄薄雪色,他呼出霧蒙蒙的水汽。四面僅餘肆虐風聲咆哮,是亘古千年的鼎沸。
風聲裏藏匿着的雪落之聲,微末難察。
白司悄緩眨眸,長睫撲簌。睫影落下,紅擡手閉合了下眸,确認了足下的落空異能空間依舊存在。
她十指交錯,以深紅方塊為鑰匙,開啓空間,二人緩步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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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聚行國舊居處偌大無人,擡眼,到處是雪蓋其頂的、死寂默立的斷壁殘垣。
月蕾揚起藤鞭掃落雪跡,露出其下的原本模樣。
“素食鋪,推測是處街道。”她輕聲道,“紅小姐,我們該去何處?”
“東。”紅寡言惜字,平聲答道。月蕾颔首,笑了下,輕言:“好。”
二人迎着灰蒙似遭霧的朝陽,朝東側而走。
腳步空徹,萬籁俱寂。
飛雪愈發地疾兇,漆黑長靴長久停滞,未能提起,白司偏頭啞聲悶咳。
太冷了。
混沌蒼白的雪原望不見盡頭,天際與原際模糊渾然,他愈往前,寒症催發的痛意便愈難忍難捱。
好痛。
白司微微咬唇,面龐之上血色愈發地消弭,手中長杖刺入雪中,耳郭內傳來震腔嗡鳴。
他立定斂眸,攤開掌心處的懷表。
懷表其上熒紅點在閃爍,指向極北,象征貪婪教主尚在茍活。
白司遏回咳嗽,他攏收懷表,續步望北去。
懷中的、藏在黑袍底的雪貓蹭過軟絨絨的觸感,輕輕地“喵嗚”叫了聲,似在詢問。白司眉心稍平,柔聲低語:“阿跡,乖一點。”
雪貓又貼近些,複又為他輸送火系精靈的融濕暖意,溫馴地睡去。
白司輕輕地彎唇。
長杖起,他提靴再行進,又逾須臾,忽有一陣卷飓長風侵襲而至,白司遭其催迫,往偏側踉跄半步,欲避,卻倏然身下雪層頓空,巨大漩渦恣意盤桓,教他遽然陷落而下——
轟!
紅蹙眉,面覆緋鏈清靈曳響。她偏頭去,宮殿峭頂之上,瑣複骨架疊着骨架,那似死非生的死不休獸赫然狂嘯。
來了!
月蕾祭出藤鞭,勾唇低笑:“我攻首,你攻尾,如何?”
“嗯。”紅短促應聲。
死不休獸豁然飛撲,似巨大隕石斜抛而來。二人剎那前後分離,月蕾輕巧躍上獸首。她擡手抽鞭,勒勾頸骨。死不休獸猛然遭受遏制,瘋狂掙紮,月蕾肅喝:“紅!”
紅應聲而動,深緋空間方塊嘩啦綻開,籠罩那狂甩撲打的尾巴。尾巴倒伸而來,紅向後折腰翻旋,她眉目冷殺,引惹尾巴抵觸空間之壁,霎時間空間倏地收縮,月蕾提鞭力拽,死不休獸首與尾頃刻分崩!
很好!
那脫離的尾部癱倒靜趴,而其首部卻簌簌狂震。紅遙望月蕾,二人迎風對視,一齊會意颔首。
月蕾揪擰鞭柄,唰唰甩空,惹發那空蕩無珠的骷髅骨眼轉而對向她。
“來。”月蕾笑而勾掌。
挑釁音落,死不休獸首一瞬暴怒,它騰懸而起,飛速轉颠,徑朝月蕾俯沖而來。
嘭!
月蕾踏鞭而起,抽鞭若盾,抵擋身前,接承死命一撞。鞭簌簌顫晃,她又赫然收鞭,勾膝驟擊,一腳踹上獸首。
咔!
獸首碎裂,紅随之而起,凝結空間為矩體長棍,豁然一掼,狠叩顱心。
顱心愈碎愈破,紋路如蛛絲蔓延,紅矩棍直劈向下,長鞭似蛟龍飛身張口,精準咬住其顱心豎骨。
顱心骨落入長指之間,月蕾彎眸輕笑,朝着紅擡了擡鞭柄:“成功啦。”
紅淡漠颔首,聚回深緋矩棍,矩棍旋轉數圈,消失不見。
她緩步朝着月蕾走來,唇翕動,似欲言語。
而下一瞬——
那死默在地的尾部不止何時悄然複蘇,猝然動作,擡勾,兇猛刺向紅之右肩。
紅召空間相抵,卻仍不及防,月蕾未至,剎那見得猩紅血濺撒潑,月蕾雙瞳驟放,她眦目高喊——
回音降落。
許久之後,空寂皚白的冰原之上,白司緩緩掀擡長睫。
他滞澀側首,剔透瞳珠望向遠處。遠處,寂默屹立的雪山山脈綿亘向遠處,他倒在慘白白雪裏,面色亦是慘白,不知是誰拖動他向前,他很想向其道謝,卻發不出聲音,又一次陷入冗漫的昏睡之中。
懵懂意識于虛空間游走。
恍惚聽得很輕、顫抖壓抑的微喘聲,他循聲望去,見得少年白跡眉目凄厲,盯着他,雙手死死掐住他下颌。
“答話。”他逼近來,兇惡似瘋犬低吠,“為什麽,要救我。”
白司微末地擡起唇角。
“別害怕。”他溫語,瞳色柔和,“療愈術已生效,再忍耐須臾,便不再疼了。”
未得滿意回答,少年白跡遭凍般收手,他雪發輕晃,斂落眸,又怒恨地乜他,瞪他。
一只不服輸的小狗似的。
白司覺出可愛有趣,生了逗弄之心,彎腰道:“真的,真的,偏就很想知道麽?”
銜笑輕軟的嗓音入耳,少年白跡瞳光微滞,眉蹙。
見其上鈎,白司轉身,走向數步外的花圃,朝着身側嬷嬷攤開掌心。
嬷嬷起先是微愣,旋即回神,遞來剪刀,見他欲剪下其中一支玫瑰,又忍不住道:“少主,此一支是您親自……”
淺灰斜睨來,嬷嬷剎那噤聲。
白司剪得玫瑰,修去繁複枝葉,轉身踱步走近白跡,屈膝蹲下。
執花人仰頭遞送血紅玫瑰,灰瞳似璃珠,倒映他面容,唇角噙笑,笑吟吟輕言:“你喚我哥哥,我便應你,好不好?”
白跡一剎怔然。
他贈予他的玫瑰,是他親自種植,又唯一盛開的一朵,格外珍貴,又格外樸素。
小小的白跡從未受到這般禮物,他一時呆立。
下一瞬那纖細素指将玫瑰別在他左懷,白司淺笑道:“好啦。”
他意要撤去手,卻遭白跡兇速拽住。
而後轉瞬,白跡紅瞳瞪凝,張露尖銳虎齒,狠狠釘死了他的腕骨。
“唔!”
白司一瞬吃痛眯眸,身後嬷嬷大驚,欲要制止,卻遭白司漠然壓下。低首垂眸,他眉微松,放緩聲音,柔慢笑起:“不喚便不喚吧,你別生氣。”
可這句輕輕的笑語落,雪發少年紅瞳發顫,仰瞳望他,竟是落下淚來。
白司微滞。
許久之後,灰瞳眨了眨,望見虎齒稍松,留下月牙兒似的印痕,而印痕主人抿了抿唇,蹙眉,生疏地、又遲頓地輕喚道:“白司哥哥。”
白司一瞬失神。
“白司哥哥。”少年斂入瞳珠,低低望他腕骨,悶聲道,“您還疼麽?”
嘶啞的嗓音萦繞耳畔,恍惚之中,淡灰的、霧蒙的瞳珠映入舞躍火光,一雙圓圓的血瞳專注望他,教他剎那失神。
是雪貓。
雪貓眸色無辜地蹭了蹭他下颌,将他自遙遠記憶之中喚醒,發出撒嬌般的“喵嗚”細咛。
白司擡指欲予以安撫,卻覺出指遭綁束,有人走近來,于石榻之側放下盛水陶碗,爽聲笑道:“你醒了。”
他仰頭逐影去看,低矮的石屋圓頂之下,一名高大的、獵人打扮的男子含笑立在他身前,禮節性地點點頭。
“您……”白司唇翕張,卻喑啞難言,反惹連聲低咳。
“我名林焌,是雪原獵戶。”男子道,“适才路過,被這只貓咪引去,見你遭遇雪崩昏迷,于是順手救下了你。”
頓了頓,他露出切實憂色:“你還好麽?我不便查看,只暫時為你處理了些許外傷。”
白司斂眸壓抑咳嗽,默然搖了搖頭。而後他提指蘸水,在石案上寫下“謝”字。
“你真客氣。”林焌哈哈大笑,又笑問,“不過我看你生得不凡,并非普通人,為何會只身來這雪原冒險?”
白司微頓,又寫字:尋人。
“那定然是于你極為重要之人。”林焌眨了眨眼睛,“祝福你,願你能順利找到他,平安歸去。”
“不過呢。”
他将那陶碗中已然冰涼的水潑在地面,又拎起水鍋倒了一碗熱乎些的。
“于此之前,你最好是得歇憩一夜,不光因你自己,你的貓也快要凍壞了。吶。”
對方遞來騰騰冒氣的圓碗,白司微滞,他接過,盯着安睡在懷中的雪白貓咪,輕遲地點了下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