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057 找死
第57章 Chapter057 找死
此句落,群臣驟頓。
宛斯琉爾眸色愈寒,他等了些時,末了譏诮揚眉:“如何?衆卿悟得了麽?”
“陛下親訓,自然悟得。”白跡眸似月弦,“不知可鬥膽祈請,當衆驗明此人是否帶有貪婪印記,以揭見分曉。”
再惹嘩然,白跡恻笑,未得宛斯琉爾言答,他倏然擡手,于矚目之下驀地伸手,風如千鈞鈎,猛力鈎來丘刻,他豁然攥住丘刻咽喉,逼他直面衆人。
丘刻掙紮起,深紫結界自頭頂鑿落,白跡叩打響指,結界瞬間湮滅。
風棱攀爬上來。
一厘厘、一寸寸,絞碎了丘刻的漆黑長袍,惹他掙紮愈發劇烈。頃刻又遭白跡松手,狠狠摔至地面,露出刻有交叉疤痕的面龐,死死瞪着白跡。
“最終剩一上衣……”白跡悠然歪首,唇噙森笑,“可有人願來助丘先生褪卻?”
丘刻雙眸眦張,瘋狂欲退,卻有風刃抵得他後頸,教他不可再動。而群臣之中有激憤者紛紛奔過來,一同扒開他圓扣,露得後脊、胸膛之上道道疤痕,以及當中最為鮮目的,一道幽藍叉型深印。
群臣間頓起軒然大波。
“嗯……”白跡斜乜而笑,恣然似餍足兇獸,“好可惜呢,君父。”
宛斯琉爾已徹底失語。
一雙一雙憤怒的眸盯着他,盯死他,如同催人發懑的靈咒。他指尖顫動,深紅瞳底惡相畢現。
殺了這些人,便可繼續瞞天過海。
可白跡似明睿狼犬,嗅得那滔天殺意,颀長身形點點消散,勾唇而語含愉悅道:“呀……君父動怒,将要燒死衆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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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未落,幽暗火流轟聲炸遠,群臣不及躲避,數十名當即斃命,其餘者赫然生出窮途末路之感,挑動異能以作庇護。
那死而複生的殿下一瞬成了主心骨,白跡之聲恍若耳語,輕輕落在群臣鬓邊,柔慢言:
“君主昏庸,勾結異教,爾等身為臣下,該做些什麽,可須得由跡來相告麽?”
有半數群臣似遭醍醐灌頂,勃然擡眸,蓄勢待發。詹卿率先朗呼道:“不錯!今日吾等本意不為篡奪帝位,是當今陛下觸犯重罪在前,清君側一事迫在眉睫,吾等皆萬死莫辭!”
幽火隆隆卷襲來,尚有人踟蹰不前。
宛斯琉爾猙獰癫笑,他盯着白跡,掌心火勢愈漲愈烈,咬字恨切:“宛斯跡,果真不愧是我養大的一條好狗。”
“過譽。”宛斯跡抵颌笑,轉向群臣,“衆卿這般猶豫,想必不知,爾等的陛下,可确乎是當今貪婪教第一主神。”
“一派胡言!”宛斯琉爾脫口怒罵,“貪婪教分明沒有第一神,此中必——”
末句戛然而止,宛斯琉爾遽然睜大雙眸,幡然醒悟,他瞬間覺出悔意,又霎時暴怒。
掌心又起火,火勢似蛟龍,血盆巨口張咬,群臣異能受其焚毀,又遭沖撞,避無可避。
至此瞬,宛斯琉爾勾結貪婪教主之事,确鑿無疑。因此群臣蜂擁奔向宛斯跡,狂喊“救命”。
宛斯跡紅瞳似剔透血珠,他盯着火流中央處的父親,勾唇低笑:“衆卿可要言明——此刻,是在哀求我麽?”
他周身風曳火舞,雪發翻飛,恍似修直鋒劍,淬光脫蒙,銳芒畢突。
群臣若見神祇降世,嘈雜呼聲變調高亢:“殿下!萬萬請救吾等!肅清國氣!滅此毒皇!”
毒皇?
“好啊!好得很!”
毒皇怒不可遏,攢出巨大火球,拼力猛掼去,卻遭風刃抵擋。宛斯跡一剎逼近,抵上毒皇喉心,低低森笑:
“君父,您輸了……”
宛斯琉爾雙瞳劇震,倒映洶洶火光。火光映照衆臣,衆臣迎風而拜,肅聲海呼:
“吾等參見新皇,請速斬舊皇,授吾風冥舉國大赦——”
火焰參天,夜穹若晝。
*
而晝終将降至。
三日之後,數千裏之外,東靈白家。
雀躍光點遍灑滿處,聖桑禮堂人潮漫散,嘈雜談笑聲中,白頌踏步走出。身側柯汎喚聲“家主”,小跑趕來,踮腳為白頌披上外套,彙報一應事宜。
白頌眸銜倦色,摘去金絲眼鏡,捏指稍揉眉心,疲憊打斷道:“小司此刻如何?”
柯汎話止微怔,而後恭謹欠身:“回家主,少主今晨仍是拒絕用餐用藥。”
金絲鏡回落鼻梁,白頌皺眉冷哼:“胡鬧。”言畢邁腿大幅跨離而去。
柯汎匆促示意兩側随從,疾速緊緊跟上,一路到得東樓樓底之下所設禁室。
長靴拾級,逐步而下。
四下攏入漆黑陰寒,寒氣砭骨,呵氣便可凝霧。
柯汎點亮火折,幽幽燃光曳動,他雙手戰栗,聽得此處寂靜如死窖,如墳墓。
他微微擡手,燃光明滅,映得那禁室厚重漆門緩緩開啓,門扉之後,席地有一灰發披散、抱膝蜷縮之人。
那即是……白司。
二人走近去,履下覆蓋明滅暗影。
良久,暗影晃顫,終教那地面蜷縮之人覺察,擡首仰望,蒼白眸睑之下含露瞳珠。
柯汎驀然一驚。
那瞳珠竟已近似淡而無色。
這分明、分明是寒症急劇惡化之征!
柯汎意欲張口,卻遭白頌乜眸截止,教他瞬間神色惴惴。
白頌轉而睥睨低望,盯視膝下那雙渙散空洞的眸。
那眸因燭光刺灼,眸尾泛薄紅,滑落水痕,緩而輕地眨,又翕動唇瓣,白司呓語般喚:“家主……”
白頌舉止倏滞。
此并非往日稱呼,而是生疏至極、謙敬至極的,一聲“家主”。
而須臾,咫尺之人,那長久未曾發聲、又将将發聲的喉間溢出啞咳,一聲一聲,嘔心咯血。
白司蜷縮愈團,孱薄肩脊戰栗不休,他難抑地斂下眸,纖密似蝶翼的眼睫之上,覆現一層淺淺霜華。
似是冷極了,又似畏極了。
白頌眉紋緊鎖,他伸手将去觸他額,可又遭白司微偏頭避去。
指尖忽顫,白頌生惱,而未及他啓唇,白司卻緩慢撐支腕骨,踉跄起身,半跪行禮。
膝下之人淡若透色的瞳望着他,空洞死寂,漠然沉沉地,又輕語:“司失儀,參見家主。”
白頌猝然一怔。
旋即回神,厲色斥道:“誰準你行跪禮?”
突遭兜頭嚴責,白司似無所感。
須臾之後,他又欠身,姿态愈發壓低:“司知罪,請家主責罰。”
此句落,白頌額角青筋暴凸,他愈發怒懑,猛然揪起白司衣領,森冽道:“好一聲家主!白司,你這般姿态,是要同為父斷絕血緣麽!”
柯汎一驚,慌忙擡手将去阻止。白司咳得愈急,他緩和良久,嘶啞應聲:“司不敢。家主若不愉,司此刻便更改稱呼。”
他艱滞了瞬,唇角滴落猩紅血跡,失焦雙眸仰望白頌,宛若提線傀儡,順應傀主心意,木然低語:
“司參見父親。”
指尖間的砭骨寒氣鑽入心腔,白頌驀地脫手,他怔愣在原地,徹底失語。
良久。
他神色陰恻,盯他,拂袖而去。
柯汎慌亂失措,卻不敢僭越,他脫下衣袍,蹲身蓋在白司之肩,行禮離去。
漆門緩緩下落閉合,白頌默然眸冷,垂首立在慘白陽光之下。
有通傳侍從自遠處奔來,行禮道:“參——”
卻遭冷眸打斷,白頌尤為不耐,森寒道:“有事速講。”
通傳侍從慌忙答是,匆快道:“依照暗線回禀,風冥新帝身份已探得,正是宛斯跡。”
*
“宛斯跡!”忽而一男子拍案而起,“好名字!依跡尋蹤,明察秋毫,此人定是一代賢君!”
此句畢,周圍接連有人應聲附和,鼓掌喝彩。
男子所處之地,是為風冥都城城北一間新修茶肆,室裏熱鬧沸騰,而其外街頭亦是喧嚣,行人絡繹。
數日來,風冥舉國歡慶,俨然浩大節日。
而此瞬皇宮內,衆臣下朝,一齊跪辭離去。
四下重歸幽寂,其後上方大殿高座之上,新皇宛斯跡着一襲金白漆線紋作華服曳地,雪發散肩,以指撐額,紅瞳神色倦漫,似陷入淺思。
侍從謹慎而敬畏地彎身,出聲提醒:“陛下,奇叟奇大人,似有事要禀。”
細語入耳,宛斯跡微掀眸,睥睨俯瞰向長階之下。那裏,一男子神色殷切,早已恭跪等候多時。
宛斯跡扯唇而笑,道:“卿有何事,請講。”
奇叟倉皇叩首:“攪擾陛下思慮,臣求責罰。”
“呵……”
血紅瞳微眯,眸雖稍彎,卻笑不入眸低,語調沉緩卻無情緒。
“卿言重,不必拘禮。”
奇叟微微起身跪直,小心翼翼仰望新皇,窺他神色,未覺端倪,暗自長舒一氣。
須臾他攢出谄媚笑容,道:“謝陛下不罪之恩。另,臣此番觐見,實則是為敬獻寶物與陛下,望陛下恩準。”
猩紅十字曳側,宛斯跡散漫倚回,漫不經心揚眉:“嗯?”
奇叟雙眸猝亮,察覺有機可乘,笑而拍手,殿外數名女子魚貫而入。
女子皆戰兢低首,行跪禮,清聲道:“婢參見陛下。”
而後紛紛怯色擡面,竟一齊露出淺灰雙瞳。瞳映下淡光,光落,顯出眸尾小痣。
宛斯跡遽然顫眸。
“此十名女,皆為臣逐一精細挑擇,方敢敬獻陛下。”奇叟笑愈阿谀,“臣曾無意得知,陛下心怡白家少主,故而——”
此句未畢,倏忽火簇騰灌而下,變作巨爪,豁然扼上他咽喉。
劇痛陡生,宛斯跡咬字似嗜血: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