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056 閻王
第56章 Chapter056 閻王
城北遭火,烈焰沖天,風煙惡滾。
行人呼號奔走,那茶肆內的壯漢們卻直直往內裏鑽。
三位店夥計竭力攔住幾人,咳嗆道:“官爺們何處去?這後院火氣兇猛,斷是去不得的!”
壯漢們匆促掙紮:“快別擋道!千娘尚在院內!她要是被燒傷了,你這——”
那字音未落。
門自內破開,一雙殘破的手血皮模糊,叩住了壯漢之腿。
“救……救命……”
壯漢循聲低首,卻見斑駁面龐,骨筋似蜈蟲橫斜畢露,猙獰可怖,斷唇發出啞聲,竟正是他口中的千娘。
遭得大驚,壯漢瘋般狂退,他甩開那手,癫步轉身便逃:“有、有怪物啊——!”
千娘複以爆凸眼球望向店小二,齒相擦,發出求救之聲,卻得店小二駭得形容扭曲,亦是轉身就奔離。
火勢愈發猖獗,承風憑借氣力,沖出內院,轟然燒斷梁木,狠力鑿中千娘,她仰首絕望嘶吼。
“痛麽?”隐約有低語輕笑耳側,“痛便對了。”
十字耳墜如鬼魅焚血,白跡踏火逼近,紅瞳森肅:“風冥許多無辜稚子,遭你獻祭教主之時,亦有此痛。”
千娘滾瞳出眶,睜大血窟,恍惚間又一次聽得那些稚子啼哭之聲,她瀕死将亡,終露忏悔之狀:“我……有罪……”
白跡嘉獎般地覆住她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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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薄唇張合,咬字切齒又無邪,“應是罪無可恕。”
千娘嗤嗤狂喘,淌落血淚,喉中發出嗚咽。
“來,姐姐,我們行道交易。”白跡虎齒露尖,笑得稚氣天真,“我恩賞你一次忏罪之機,你來告訴我,除卻你外,城中其他暗線居于何處,如何?”
此句畢,千娘豁然擡首,仿若生生聽得地獄修羅之音。
她難遏地顫抖起來,可修羅掐扼在她咽上,随時可将她捏作粉芥。
是以破唇翕動,她沙啞作答:
“城西——”
*
“城西七處,城東九處,城北十二處,城南十四處,合計四十二處,接連火起。”
探衛速作通報,躬身垂首跪于柔厚絨毯,絨毯其上紋路奢華繁複。紋路散開數道金線延伸去,另一側盡頭,踩着一雙漆紅高靴。
高靴光可鑒物,視線沿靴體緩攀而上,風冥國皇帝宛斯琉爾面覆深影,望不清神色。
筋勁骨力的手指叩敲椅柄,高椅之上落下幽涼字句:“死者系何人。”
“死者恰有四十二人,男女皆有,全數被生燒而慘死,死後又遭割首曝于街頭,形容極其可怖。”
探衛講完,低低勾颌等待繼續詢問,卻于良久之後,聽得宛斯琉爾支腕撐額,散漫道:“退下。”
探衛眼瞳一顫,斂目應“是”,恭謹退下。
待其離去,那高椅之側現身一男子,面龐嵌在兜帽內,執杖欠腰行禮。踟蹰須臾,他道:“陛下,此事舉國皆知,又實在駭人聽聞,于安定民心不益,須早施對策。”
宛斯琉爾斜乜他,遽然諷笑:“駭人聽聞?”
“真有意思。”擡腿跷于膝蓋,宛斯琉爾悠懶仰靠椅背,“丘先生為貪婪教中人,竟也忌憚區區一名殺人瘋狗麽?”
“陛下。”男子,貪婪教教徒丘刻蹙起眉,正色道,“您切勿小觑瘋狗,一旦放任不顧,來日必成肘腋之患,更何況——”
“何況什麽?”宛斯琉爾眯眸,淬出危光,“于此之中,莫非也與貴教有所幹系?”
丘刻驀然一滞,須臾眉愈擰,道:“自然無關,刻不過出于善意提醒。”
“那便罷。”宛斯琉爾揚起眉梢,墨紅眸底顯露乏倦,“你亦退罷,不必再言。”
然又片刻,身側人并無動作。
宛斯琉爾微感不愉,蹙眉擡眸望,卻見那遭火焚而落滿疤痕的面容之上,一雙陰寒的雙瞳赫然望着他。
“陛下。”
丘刻緩聲輕語,語調倏忽變幻,竟怪而兀地浮現笑意:“您當真好生決絕。”
宛斯琉爾一瞬目僵,他雙瞳擴散又凝聚,語調生硬道:“本皇已屢次言明,即便貪婪教主,亦不可伸手風冥國事。”
“是麽,倒是忘了。”丘刻扯起唇角,詭然笑,“可依我所見,您尚未領會都城縱火一案所藏端倪。”
宛斯琉爾偏開眸光,眉目沉壓,似有濃郁不耐:“無需廢話,你直言便是。”
“那好,陛下請稍思。”丘刻緩步而行,繞高椅慢踱,“火起,又令之絲毫不傷人,由此見得該火如何?”
宛斯琉爾垂眸,沉吟須臾,答:“非凡火,為異能之火。”
“不錯。”丘刻颔首道,“異能之火,得此殺力,可見此瘋狗于火道如何?”
宛斯琉爾似有所悟,遲緩答:“天賦異禀,登峰造極。”
丘刻驟然止步,停于高椅之後:“那麽随之,火系異能天賦異禀又登峰造極者,當今除卻陛下,莫過于何人?”
宛斯琉爾猝然睜大雙眸。
他吐息欲言,然此瞬,喧嚣人聲忽而自遠至近,奔走慘叫之聲疊起,争相擠擁,聲聲整耳欲聾:
“救命!”“是火、火燒起來了!”“快逃!”“啊啊啊——”
深紅雙瞳簌震,宛斯琉爾猛地于高椅起身,大踏步向外去,拉開門,頃刻,無數熊熊火光撞臉而來!
他倏然蹙眉,擡指蓄火為盾,以火擋火,發出巨大炸響。
嘭!
殿內絨毯剎那化作灰燼。雖得濃紫結界作擋,丘刻亦遭沖力,踉跄扶靠牆壁。
他連連嗆咳數聲,擡眸,眸光深暗同宛斯琉爾對視。
一時間,殿內唯餘火簇噼啪作響。
又過許久,不知是誰傳出,竟有幾位朝臣匆促趕來殿內,拘禮慌問道:“陛下可安好?”
宛斯琉爾尚未作答,朝臣複趕添一群,殿內氣喘籲聲回蕩,數十道眸光交彙而來,殷切呼喚:“陛下!”“陛下!臣等來遲,陛下恕罪!”“不知陛下可無恙?”
深紅瞳底閃過愠怒,宛斯琉爾森暗環掃殷勤衆人,引衆人霎時噤聲。
“衆卿莫憂。”他慢調緩語,遏下心中惱,生生扯唇笑起,“吾身安然。”
群臣欲言,遭其陛下打斷:“夜已深,此番無礙,衆卿不若暫先歸去,晨時再到殿。”
這便是分明的逐驅之意。
群臣不敢複言,皆行禮,轉身欲退,卻在此瞬,又得一人高聲喝:“慢!”
群臣頓露怔然,循聲擡眸望,望見不遠處竟顯出一張熟悉面孔,詫異接耳互道:
“那是……”“那莫不是董閣老?”“可他怎會來此?”“他不是已然致仕了麽?”“不知他身邊跟着的那位是……”
身後長靴步履起,議論漸漸聲止。
“詹先生。”
宛斯琉爾深紅瞳微眯,斜去,淬寒盯上其身側之人,打量他須臾,又轉望詹卿,笑道:“更深露重,您怎會來此。”
詹卿面色深肅,行禮,恭謹而徑直言道:“陛下,風冥古訓言,君父之命,臣子須從。然倘若君父無度,便可由臣子清掃君側。”
“放肆!”有朝臣勃然大怒,瞪向詹卿,“閣老今日是受何佞人唆使?竟于陛下之前口出诳言!”
詹卿眉舒展,面無退色,撫白髯道:“表露忠心何需迫急?若我打诳,随即便可入獄去。鑒于此,諸位不妨且聽我将此些講明。”
群臣皆露出遲疑。
“陛下。”詹卿側身,語調尊奉卻不亢,字字冽冽,“卿不為他事,當下唯有一問,此問幹系風冥立場,還需陛下懇切答複。”
宛斯琉爾盯他,眸底一瞬掠過殺意,卻仍若沐于和風,微笑道:“先生請講。”
“陛下,冒昧敢問。”詹卿擡眸,目光眺遠,望向那于牆角嗆咳不止的、身披兜帽之人,“他,是否名為丘刻?”
“否。”宛斯琉爾彎唇,“此人無名無姓,乃喪國無家之人。”
“其故國為何?”
“不知。”宛斯琉爾乜望群臣,群臣嘩然,紛紛交頭談話。
“既不知來歷,又不知姓名。”詹卿近前半步,“陛下,為何要留他在你身側?”
宛斯琉爾袖中拳攥起,笑意減淡,竟是失語。
群臣議論聲漸漸嘈雜,其中有人聲踟蹰道:“想必是為其異能。”
“哦?”詹卿之後,雪發青年抵唇輕笑,紅瞳籠霧光,漾散靈晰,“那麽敢問君父,此人,異能為何?”
君父?!
群臣豁然睜大雙眸,聚焦視線而來,卻見宛斯琉爾似毫無意外,森森望他,答:“宛斯跡,你好生放肆。”
此句落下剎那,群臣沸反盈天,恍如白日撞見閻王——宛斯跡?可彼年那位小殿下宛斯跡,不是早就死了麽?
又有人匆促回神,幡然察覺:所以、所以,近來縱火行兇之人,皆是此位閻王所為麽?所舉為何?複仇,抑或僅是洩憤?
可亦是因此,可推及此人确系高階火系異能者。且若非宛斯皇室之人,再無可解釋。
群臣思緒如麻,亂作一團,而聽得那雪發青年緩步踱走。
“跡怎敢放肆。”白跡虎牙露尖,稚如馴犬,天真無邪,“君父身側藏龍卧虎,區區一人,卻系東靈叛徒及貪婪教刍狗,跡實在是……好生害怕呢。”
接連真相砸落天穴,群臣之中,終有人覺察端倪。
“陛下。”一位年長女官眉蹙色端,語調平卻尾音厲,“請您傾言相告,臣等皆在此等待真相。”
“真相?”宛斯琉爾勾唇,幽慢冷哼,“言之鑿鑿者,即為持真相者?好衆卿,動用爾等的腦子仔細思索,豈不覺此中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