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023 神祗
第23章 Chapter023 神祗
翌日裏。
旅店的卧室隔間裏,巳甲醒過來。
指尖傳來酥酥麻麻的癢,他低頭去看,紅坐在床側,馬尾散落,埋頭趴在他手心睡着了。
女孩的呼吸輕而淺,巳甲小心翼翼,刮了下她鼻尖,溫聲道:“傻女孩,怎麽不披件外套?”
紅茫然地睜開眼,一瞬驚喜,又一瞬黯然下去,抿唇道:“你還疼麽?巳甲……哥哥。”
巳甲搖頭,笑了笑:“你不必擔心,亦不必勉強,你能喊我巳甲,我也很高興。”
紅用下巴蹭了蹭他手心:“好呀。”
有人敲了敲門,巳甲望過去,白跡收手,跟在白司身後一齊邁入門檻之內,同二人道:“燒退了麽?”
紅啊了一聲,連忙爬起來去摸巳甲的額頭,回過頭道:“退了退了。”
“是小司幫我治療的麽?”巳甲彎彎唇,“有勞了。”
“無需客氣。”白司催動療愈異能,點在他膝蓋之上,“炎症已去,須靜養數日。”
巳甲微滞:“可如此一來,會不會耽擱行程?我們已然到了風冥邊境,此刻停下……”
“無礙。”白跡打開瓷壇,将藥汁倒在小碗之中,“你遠勝過行程重要。”
“我來吧。”紅舉起手,接過藥碗,乖巧地喂巳甲喝藥。
巳甲松開眉心,勾唇,柔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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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唯餘湯匙與碗壁碰撞聲,白司戴好手套,瞥了一眼白跡,二人退了出去。
藥汁苦澀,巳甲卻很安靜地笑着飲了,仿佛得了紅的喂入,苦味也成了甘味。
紅替他擦擦唇,從口袋裏捏出糖果,剝開,朝着巳甲示意:“啊。”
巳甲銜住糖,含在唇齒間,卻不舍得咬破。
紅眼眶裏浮現水光,似是快要落淚,她終于頹下雙肩,啜泣着道:“對不起……”
巳甲将她抱入懷中。
“傻女孩。”他輕輕拍拍紅的腦袋,“我都明白的。”
紅淚水漣漣地仰頭:“真、真的麽?”
“嗯。”巳甲眯眼笑,“我家紅很懂事,一定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才會急着跑開的,對不對?”
紅拽住他的衣袖,泣不成聲:“我想……我想給你一件生日禮物。”
此話落下,巳甲怔然。
生日……禮物?
上一次聽到這個詞,是什麽時候呢?他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亡妻不在,他焚舊書,辭舊友,此後行離故國,而後便再也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
生日于他,是奢望,是可遇不可求的悲哀印證。
印證他巳甲孑然一身,印證他巳甲懦弱無能。
二十歲的巳甲跪坐在桃花樹下,将寫着自己姓氏的木牌取出,放在亡妻衣冠之上,親手以一抔又一抔沙土,将其妥帖埋葬,也埋葬了二分之一的心髒。
他從此不要曲這一姓氏,也不要玉這一名,取亡妻死時為紀念,喚作巳甲。
曾以鑒寶之能名動天下的曲家,隐姓埋名消失在了世人眼中,其中長子曲玉一夜失蹤,世上悄然多了一位名叫巳甲的庸人。
庸人太過心軟,會撿來一些無家可歸的動物,甚至是流浪的孩童。他撿的第一個女孩叫紅,紅沒大沒小喊他巳甲的時候,這個假名之下的軀殼,忽而活了過來。
他重新學會了笑,也愈發心軟,又撿回了彼時亦是無家可歸的封零和白跡。
而後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後,他養大的傻女孩還是很親近他。他從來不會責罵她,将她縱容成嬌生慣養的小兔子,偶爾小兔子喊他哥哥,他會聽到心腔傳來鮮活的跳動聲。
一聲、一聲。
須臾後琉璃映照出光斑,巳甲輕輕笑,尾音卻發着顫,他似在忍耐,卻未曾露出端倪,溫柔地詢問:“那,紅給了我什麽禮物呢?是不是一只小豬?”
紅被他荒謬的猜測逗笑了,挂着淚珠尚來不及擦拭,忍不住彎起眸,擺擺手道:“不是不是!”
她拍手調取出粉色的異空間方塊,方塊彈跳數下,墜落到掌心,變作一只小小的包裹。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攤開,将其中圓圓的琉璃刻板捧給巳甲,有點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是刻像,我那天看見了一位雕刻師帶着鑽石刀路過,我攔下了他,付錢讓他依着照片刻出來你的刻像。”
巳甲将手指覆上刻板,輕輕地撫過其上人像之外的右下角,那是一處稚嫩的字,屬于紅的小小簽名。
簽名很工整,刻得極其用力,幾乎是要刻進人心裏。
“謝謝。”
巳甲輕輕道,因為過于柔和,嗓音透出些沙啞。
他像無數次那樣,揉了揉紅的腦袋,朝紅笑了笑:“我很喜歡你的禮物。”
紅抿唇,臉蛋泛起粉色,傻乎乎地笑着漾起頰邊酒窩。
遠處,有鐘聲浩蕩綻放,掀動龐大的波濤撞向天際,天際有七彩霞光碎散彌漫,霞光照向聖教堂,教堂窗內傳出誦經吟唱之音,空靈徹耳,恍然一場聲勢浩大的、來自光明的落幕。
漫漫長夜就快到了。
數日後的入夜時分,馬車車身晃蕩不止,車廂內,玩鬧了一天的紅與封零此刻精疲力盡,一左一右沉沉睡去,巳甲停下輕哼,溫和地笑望向白跡。
“孩子們已經休息了。”他輕輕地緩聲道,“你去小司那處吧,這裏有我在。小司近來為了醫治我的傷,異能損耗極大,需要你的照顧。”
白跡颔首:“好。”
血色光束萦繞,他消失身形,轉瞬出現在前一架馬車車廂內。
四下昏暗,白司在掩唇低咳。瞥見他來,掀起灰眸望過來。
白跡湊近,将他纖細的手指攥入掌心:“哥哥很冷麽?”
白司淡淡地直視他,而後安靜地搖了搖頭。
松木香将其孱薄的肩裹住,點燃了寒冽的灰瞳,白司匆忙偏過頭,又咳了一聲。
白跡蹙起眉:“你——”
“悶,我去走走。”白司忽而道,言畢他起身挑開車簾,叫停馬車後走了下去。
車夫不明所以,他怔然望着白司,馬兒在草叢中停下。
未過須臾,白跡亦跟着下了馬車。他擡眸遠望,四下月光籠罩,身下是廣闊無垠的酒紅色玫瑰花叢。
遠處,古舊的停鴿高架一側,白司撐腕扶着一處長木椅,欠身壓抑咳嗽,微微顫抖的脊背如撲簌的蝶翅。
白跡神色黯下去,沉聲啓唇:“此處是花之道麽。”
身側的馬車夫懵然地啊了一聲,又迅速反應過來,戰戰兢兢地答:“是、是的先生。”
“謝謝。”
白跡眸色森然地睥睨向某處,車夫不明所以跟着望去,卻什麽也沒察覺。
車夫轉過身,又見白跡不知何時已然勾起唇,以笑意掩飾去森然神色,大踏步朝着白司走過去。
隔得遠,車夫看他扶着弑神官在那長木椅之上坐下,欠身湊近其耳邊,低低地說了句什麽。
白司搖了搖頭,将他推開些許。他卻半點不惱,笑意趨于真摯。
那是與方才同自己對話時截然不同的語态神色,馬車夫看得呆了,忽而,有什麽地方發生了奇詭怪異的變化。
夜空中的月輪開始快速滑動,向着左下歪斜墜落,而玫瑰花叢卻開始騰空,旋轉着朝右上漂浮起來。
咦——
這個音節未曾被他發出,他便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因為他的腦袋,已然滾落到了地面之上。
而後幾乎是同一瞬間,一銀一紫兩道結界異能擴散開來,銀色結界占據上風,将紫色逼退,終于迫使隐匿在暗處的、一名結界異能者口噴鮮血,顯出身形。
他勃然大怒,卻見白跡森然笑着,比了個噤聲手勢,又慢悠悠地指了指他袖角露出的一點蘭漿草編織狀圖案。
那是——
糟了!宛斯琉爾特意交代,此行是要暗殺,不可洩露身份,這宛斯家族圖案已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霎時他額角青筋狂跳,又忍無可忍,決心迅速滅口,釋放出的紫色結界變幻形狀,顯出貪婪教會會章的傾斜叉形。
叉形點亮夜空,冥冥之中,有什麽已然被印證。
白司灰瞳冰冷,月光紗紗蒙蒙,如水流汩汩淌過,照得白跡紅瞳眯起來。在其二人身後,有無數道漆黑的身影随之圍攏過來。
那是……
那是近百位異能者。
密密麻麻如蟲群壓來,如果凡人見此景象,定然會吓得當場暈厥。
可眼下,真實情況便是,其中數十道身影尚未經靠近過來,便已然被銀色結界吞噬不見。
白跡打出響指,手心顯出一只繁複古典樣式的銀槍。他垂眸盯着白司,弑神官漫不經心地支起雙腿,修長手指自酒紅玫瑰間綻放銀色光芒,撚取一枚花瓣,掩唇低咳,面容清冷如神祗。
白跡暧昧萬分地舔舐虎牙,親昵附上哥哥的耳:“您很累了,剩下的不如讓我來。”
白司淡淡擡眸:“做幹淨些。”
話落,白跡應聲擡手,指尖迅速扣動扳機,子彈飛出,砰砰聲響連成嗡鳴,對面之人盡數腦漿迸濺,陷入死亡。
而在此期間,他甚至未曾擡眼。
他專注地盯着白司,如同環伺獵物的犬。
“有獎勵麽?”犬露出虎牙,吐出溫熱氣流。
“得寸進尺。”白司耳尖泛起薄紅。
二人一齊擡眸,望向最初的紫色結界異能者,對方如夢初醒,倉皇逃竄。
紅嗅到硝煙氣,打了個噴嚏,自巳甲懷中擡頭,迷迷糊糊地問:“什麽味道。”
巳甲放下車窗遮布,捂住她眼睛,溫聲道:“沒事,睡吧。”
紅“哦”了一聲,又一次鑽入巳甲的大衣裏,嘀嘀咕咕地睡着了。
巳甲聽着女孩夢呓,很輕地笑了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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