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022 驟雨
第22章 Chapter022 驟雨
而未過許久,夢鄉遭一聲重響打碎。
紅駭了一跳,蹑手蹑腳爬向巳甲,巳甲在床尾處的小案旁看書,擡頭望她。
“巳甲。”她拽拽他的衣袖,“你聽見了吧?”
“嗯。”巳甲放下手中書,笑着揉揉她的後腦,“興許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倒了什麽,你不必憂慮,我去看看。”
紅眨眼,眼珠轉了個圈:“不行,我也要去!”
巳甲無奈,将外套解下來披在她肩上,為她戴上帽子,牽着她手往外走。
鹹涼海風拂過,悠長昏暗的走廊裏,燭火隔得極遠。巳甲推開門,紅迫不及待往外探頭,視野內落入白跡的側身身影。
此刻白跡雪發之上淋了紅色氣泡酒,濕透了的衣衫半解半掩,赫然像是一只狼狽的落水小狗。
憑着小狗此刻靠牆而半倚的姿态,不難猜出,方才那聲重響,是他被白司踹了出來。可他神色卻很愉悅,雙手舉高作投降狀,紅瞳裹挾厚重欲念,逼視一般盯着白司。
白司與白跡相隔半道走廊,他衣衫稍亂,肩扣微歪。聽得左側開門聲,灰瞳攜着冷寒料峭的餘光斜斜睨來,他掌心浮着半只碎掉的酒杯,酒杯滴落氣泡酒,他在滴落聲裏淡聲問:“有事?”
紅望着弑神官歪掉的肩扣,咧開嘴巴笑,又欲蓋彌彰地擡手捂住臉,透過指縫嗡嗡地道:“嘿嘿,你們是不是——唔!”
未能說完,巳甲将她攬入懷中,往後退,迅速合上了門。
紅不滿的嚷嚷聲還隐約能聞,不多時走廊重歸寂靜,白司斂回眸光,不含情緒地望向白跡。
白跡歪過頭,欣然接受哥哥的目光。
燭光忽晃,紅瞳閃爍。他笑着輕聲道:“既然,哥哥不接受我的道歉,那就開始處罰我,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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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身浮現猩紅光圈,是訓犬之戒即将被受契人所驅動,蠢蠢欲動的手指攀附上弑神官的衣擺,輕輕勾了勾。
可下一瞬,弑神官的長靴猛然踩上了他肩,逼他再次摔回地面。
“白跡。”灰瞳冰冷,直視紅瞳,“你再妄自自傷,就不僅是戒罰。”
白跡雙眉上揚,他笑着将指節扣搭在長靴之上:“原來哥哥并非生氣,而是在心疼我。”
那笑容猶如面具,教人辨不清紅瞳瞳底的情緒。白司蹙起眉,收回腿部,可下一瞬,白跡倏然湊近過來,将他徑直逼靠向牆壁。
他抵上他的鼻尖,摩挲那顆眼尾小痣。
“白司。”
瘋子顯露瘋狀,白跡終于卸下面具。面上笑意一瞬不見,眸色深沉似淵,虎齒咬字暧昧卻陰狠。
“我不在乎戒罰,極痛與瀕死,我都一一嘗過,才會茍活成如今瘋狗。瘋狗狂吠時語無倫次,可那狂吠也說了一遍又一遍,你既聽見了,那麽我最在乎的是什麽,你當真不知道麽?”
未得回應,又有海風過,滋啦輕響過後,燭火在此刻驟滅,白跡剎那間面露森然,咬住白司唇瓣。
白司一霎失神。
肩扣被修長手指摁住,愈發歪斜,灰眸在一片漆黑裏驀地大睜,他聽得身後門被砰的合上。
渡船再次劇烈晃動起來。
海風游過船尾,去往漆黑天際,天際厚重雲層裂開縫隙,縫隙之中有光亮漏了出來,落在甲板之上。
清晨時分,紅哼着歌,輕巧跳上甲板,回頭朝着封零催促:“好慢啊你,快點快點!”
封零扛着一只一人半長的大木箱,他氣喘籲籲,憤憤地道:“累死了!都說了讓你用異能傳送過來,還要我——”
“哎呀廢什麽話。”紅蹬了蹬腳,“就差最後一點點。”
封零哼了聲,繼續歪歪扭扭地往上走。
兩人走到船首,不遠處,巳甲自餐桌之後擡眸,起身接住奔跑飛來的紅。
“這是什麽?”巳甲笑問。
紅飛快搖頭。封零小心翼翼放下箱子,抹了抹鼻子,叉腰道:“保密!嘻嘻!”
巳甲側身,為紅拉開椅子。紅坐下來,端起奶昔喝下一大口。
封零用餐巾擦拭汗珠,仰頭問:“白跡哥哥和弑……”
他話未說完,被敲了下頭。
“早。”雪發紅瞳的青年出現在身後,微微彎腰朝他問好,其右側的白司神色淡淡,微一颔首。
封零哐當往後仰,餐桌震了下。紅的奶昔因此灑到嘴巴旁邊,可她來不及擦拭,與封零對視一眼,二人跑到那大木箱旁邊。
而後一齊打開箱子,居然是一架三角鋼琴。
巳甲微怔,紅雀躍地蹦了蹦:“當當!昨夜沒來得及恭喜,這個呢,是我們代表白跡送給白司哥哥的嫁妝!”
少女不知何時,已然對眼前人換了稱呼。她驕傲地擡起下巴,一副自己什麽都知道了的模樣。
“嫁妝?”白跡挑動眉梢,彎眸望向白司。
此刻灰眸眸光柔和,白司躬身,蒼白素淨的手指拂過琴身,而後有銀白異能飛出,開啓了琴蓋。
封零已異能拆平木箱,擺放好琴凳,笑道:“請坐。”
白司一禮,修雅端正地落座。
三角鋼琴的弦,每隔兩只被染成銀色,與其對應的琴鍵,刻着小小的郁金香圖案。
這是母親生前,提及過的那架鋼琴,不知怎麽流落到了這渡船之上,又被兩名小孩找到,從船家那裏買了來。
灰眸斂下,小痣浮動,他安恬地笑了笑,似在道謝。
封零與紅捧起臉,傻乎乎地眨眼,望着那張蒼白绮麗的面龐。那是難得的笑容,值得無上珍視。
和弦起,旋律動,琴聲飛繞,惹來無數白色海鷗盤旋。海風中央的銀發青年神色淡淡,琴聲卻柔軟如枕邊夢呓。
海鷗振翅,沙流漫過。渡船即将靠岸。
白司按下最終音符,他轉身,岸邊港灣傳來人群的掌聲和歡呼,灰眸垂落,卻又猝不及防地被一人欺身逼近,雪發青年捧住弑神官後頸,輕輕吻住了他的唇。
湛藍蒼穹之下,岸邊的人群沸騰起來,孩子們放飛了五彩缤紛的氣球,氣球擋住了衆人的視線,白司伸手推拒白跡,卻被打橫抱了起來。
他束着高馬尾,面容英俊又年輕,像一位衣冠紳士,可誰都不知道,那襯衣衣領之下落滿了某只貓咪留下的抓痕。
他罔顧白司掙紮,朝着船下人欠身一禮,而後帶着他飛身混入人群,跟着走入街巷之中,消失不見了。
紅被這氛圍感染,她轉了個圈,忽而想起來什麽,哇哇大叫起來,匆匆丢下一句“記得帶上琴”,便追了上去。
封零哈哈笑起來,可等他跳下船落地,側過頭,忽而望見巳甲正蹙着眉。
“怎麽了?”他莫名地問。
巳甲盯着人群:“行人之中,似乎藏着貪婪教徒。”
封零一怔。
他舉目回望,忽而一陣潮氣撲面而來,天際有陰雲聚攏,頃刻間降下滂沱大雨。
再次側眸,巳甲已然大步追趕向前,與他擦肩而過。
*
一個小時鐘後,街巷口的屋檐下。
“找到他們了麽?”
封零低頭甩了甩額頭上的水珠,匆忙問。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他擡頭,白跡望着來往行人,一言不發地蹙着眉。
封零咬了咬牙:“繼續找,巳甲哥帶着追蹤法器,說不定已然找到她了,她肯定沒事的。”
“不會。”白跡沉聲道,“法器需以血跡喚醒,可巳甲未曾取過她的血液。”
封零無措起來,又因為凍得冷,手指幾乎快要扭成結,強忍淚意,求助般地望向白司。
白司半跪下來,脫下外套,披在他肩上:“別怕,再等半刻,我的結界會徹底封鎖這座城。”
“可是這樣,無異于讓您透支了異能,而且還會得罪這裏的執政官……”
白司拍拍他的肩,唇色蒼白地笑了笑:“沒關系。”
封零有些哽咽,捂着眼睛偏開頭。他尚是十六七歲稍出頭的孩子,頭一次與至親走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可哭着哭着,他隔着朦胧淚眼,望見了雨幕之外的熟悉身影。
三人先是一頓,而後霎時瞬移過去。湊近看,巳甲背着紅,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雨地裏。
封零頓時哭得愈發厲害,紅懷中不知抱着什麽,也跟着哭起來。哭聲惹來無數行人側目,不知發生了什麽。
白跡嘆了口氣,揉了揉兩名小孩的腦袋:“沒事了。”
巳甲笑了笑,可他才一直起身,踉跄着摔跪下去。
紅下意識接住他,可已然來不及,巳甲倒在洶湧的大雨裏,失去了全部力氣,連站立都難以為繼。
封零大喊起來,與白跡一起将其扶起,白司蹙起眉,他望見了什麽,而後彎下腰,伸手撥開了巳甲的褲腿。
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猙獰傷口,如鬥大的蜈蟲,延伸至膝蓋之上。
“你……”白司擡頭望向他。
“适才跑得急,沒留神撞上了經過的馬車,劃了一道。”他側過眸,望向呆愣的紅,有些吃力地笑了笑,“沒關系,我睡一覺就好了,不要哭。”
言畢他再顧不得封零的驚慌,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毫無血色的面龐靠向懷裏,白跡攥着巳甲的肩膀,手背崩着骨節,被雨水淋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