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016 失聲
第16章 Chapter016 失聲
溫牛奶已然放至冰涼,泛起甜腥味。月蕾道完往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霖靜靜望着她,眸光柔和。
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守衛入殿請示,屈膝匆匆道:“殿下、先生,城中有貪婪教徒入侵,此刻正在入城處當街屠衆。”
二人猛地站起,月蕾同霖對視須臾,她扔下一句“等我”,而後消失身形,瞬移至城門側。
四下混亂一片,慘叫哀嚎此起彼伏,行人商販抱頭逃竄,一位婦人抱着幼子躲避,險些撞上月蕾,以膝、手撐地才護住幼子,月蕾将其扶起,婦人道謝時不經意望向她黑瞳紅發,霎時喜出望外。
“是殿下!”她淚水直湧,驚叫道,“殿下來救我們了!”
霎時周遭有人恸哭,高喊“殿下救命”,月蕾粉唇繃成一線,抽出金藤,神色冷峭森寒,她輕輕拍了拍哭鬧的幼子,同身後守衛道:“護好這位夫人。”
言畢她遽然化作流光一束,虛影般掠向半空,樹精靈化作的金藤長鞭猛然自掌心甩出,同時勒住數名教徒脖頸,以悍力扯動,一瞬使其身首斷離,金藤再次甩動,将頭顱猛掼至地!
嘭!巨響惹來無數眸光,貪婪教徒動作驟滞,望向半空中的年輕女子,卷長紅發随風綻開如血蓮,漆黑雙瞳落滿殺意。
“是月蕾!”教徒中有人喊了一句,“撤退!快撤退!”
“呵。”月蕾勾起唇,“找到你了。”
那名正在指揮撤退的教徒口唇尚大張着呼喊,忽而遭金藤纏住四肢,又被絞住喉,疾速拽向半空,被月蕾一腳踩上胸膛。
“喊。”月蕾彎眸道,“此刻你受萬衆矚目,怎麽倒是不喊了呢?”
教徒顫抖着猶豫起來,他哆哆嗦嗦地再次張口,金藤忽而施力,掐斷了他的脖頸。
粗紅血管于斷頸之中彈飛出來,蠕蟲般瘋搖。管中猩血噴濺,月蕾面龐染濕,她在血霧之中降落至地面,掼了下鞭尾,笑着道:“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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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最近貪婪教徒面上血色盡褪,一齊連連後退,而後惶忙拔腿就跑。可下一瞬,奪命金藤纏上腳跟,他大叫起來,月蕾出現在他身後,冷恻恻地道:“回去告知貴教主,今後你教欲再入我月彌半步,先問過我的長鞭。”
金藤撤去,她擰眉低喝:“滾。”
教徒匍匐着挪動四肢,爬行數步,踉跄站起後驚懼逃走。
月蕾盯着他,良久,回過頭,忽而對上了一雙渙散帶笑的瞳。
“殿下。”她張着雙臂,啓唇,輕輕喚她。
眼前那雙眼中、唇側、鼻腔有血跡汩汩而下,月蕾低頭望去,一只手生生穿透了那人的胸膛,掌心肉塊模糊。
這畫面像是噩夢,她起先頃刻露出恍惚,而後一點一點瞪大了眼睛。
悚意爬上脊背,汗毛只只豎立,骨骼震動觳觫,她張了張唇,聽得自己從喉中擠出兩字:“老師……”
是霖。
霖手中捧着軟甲,卻眼看月蕾遭教徒偷襲,擋在了她的身後。
周遭所有的一切因此喪失了輪廓,只剩朦胧色團,唯有眼前猩紅格外刺目,月蕾呼吸錯亂,淚珠崩斷,她屈膝跪下,朝前張開雙手,身前人在落地後倒入懷中,金藤剎那飛出,刺死了那名偷襲者。
“老師……”她卻顧不得看那偷襲者,只是喃喃,“老師……”
淚越來越多,鑿穿了血泊。月蕾抱着老師,驅動瞬移之術盤旋而上,帶着二人出現在後花園中。
白司正垂眸捧杯飲茶,卻有一雙血淋淋的手扯住他袖角,月蕾黑眸失焦,啞聲道:“救、救救老師……”
白司雙瞳一顫,茶杯落地,四分五裂。
*
最後一道愈療系異能結束,戴上手套,白司疲憊地低咳數聲,他面龐愈發蒼白,膚色淡得幾近剔透。
白跡替他攏了攏外套,與他低語數句,随後輕輕合上門,同屋外等候着的王後行禮,交代情況。
屋內,月蕾趴在床沿,盯着床上躺着的人,身後有輕微的表盤指針轉動聲,時針一格一格挪動,直至深夜。
掌心攥着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月蕾匆忙睜開眼,望向霖。
霖未曾蘇醒,仍處于昏迷之中,蹙着眉,咬着唇,忍受莫大痛苦。
月蕾唇開合數下,終究未能發出聲響,她側首望向白司,白司再次摘下手套,催動異能。
但此刻異能已至薄弱,此種異能并非他天賦,且霖本身為無異能凡人,白司只能聊以維系其生命。
“去威藍。”白跡推門進入,身後跟着巳甲、紅以及封零,他望向哥哥,低聲道,“此種異能惡傷過于複雜,唯有威藍資深愈療師可治。”
月蕾黑瞳僵滞滑動,她望着白司,白司微一颔首:“我會陪同,維系傷情。”
壓下喉中哽咽,月蕾撐着自己站起,她啞聲道:“好,謝謝你們。”
她還要再說什麽,忽而,身後之人猛地咳嗆一聲,偏頭失聲幹嘔,胸膛狂顫帶動七竅血流噴湧,頃刻月蕾黑瞳戰栗,她抓着那手摔跪在地,被莫大的驚恐激起哭腔:“老師!”
白司蹲身按住其心口止血,再次召透支異能。一側的白跡果斷擲聲催促:“紅!”
紅即刻會意,擡手合掌召出空間異能,粉色方塊遽然擴散,瞬間四下場景飛速流動。
“威藍、威藍……”
紅低念起來,逐漸有冷汗自她額間沁出,巳甲眸光黯淡下去,攥了攥拳。
龐大異能的催動,實則無異于透支生命,故而才未在霖負傷一開始便使用,而眼下已至危急時刻,迫不得已。
異能帶着他們如流星般移走,懷中之人的掙紮漸漸衰弱,月蕾忽而瞪大雙眸,白司指尖顫動,他攥了攥,蒼白指骨突出,又緩緩松開,輕輕啞聲道:“停下。”
紅睜開眼,有些疑惑。望向四周,異能終止,而幾人此刻未到威藍,只降落在威藍邊境、街巷空蕩的陌生小鎮上。
“霖先生……已經走了。”
灰眸低斂,尾音散在夜風裏,有細細雨絲傾斜飄落下來,白司踉跄半步,被白跡伸手接住。
月蕾垂下頭,年輕公主驕傲直挺的脊背一瞬彎折。懷中人脈搏永失,成了冰冷的死物,留下空蕩而悠長的一聲耳鳴,她聽得自己的牙床不受控制地咯吱咬了下,直至牙面裂出縫隙,将錯亂地呼吸吞回去。
這世間再也沒有了她的老師。
*
“老師?”
十八歲的月蕾仰起頭,慌忙将手中的長引線藏至背後。
年輕的女子彎下腰,直視她的雙眼,溫聲道:“殿下,這是違禁品,您必須交給霖。”
“不要!”紅發少女蹙起眉,搖了搖頭,“我還差一點點就要成功了!”
霖嘆了口氣。
她直起身,轉身離去,邁過三步之後,忽而有身後煙火咻地一聲騰空升起,惹她驀然回首。
“老師!”月蕾笑盈盈的眸眨了眨,“生日快樂!”
原來那些炸藥,皆是被用于制作煙火,用來慶賀生日。
霖怔了怔,公主湊近過來,端詳她被花火映照明滅的眸,她倏然回神,後退一步欠身行禮:“霖惶恐,謝過殿下。”
月蕾失望地抿了抿唇。
“怎麽還是對我這樣生疏。”她悶悶道,“我有點生氣。”
紅發女孩撇開頭,不再看她,是以她未曾注意,那躬身着的人正盯着她,唇角銜起笑意。
“殿下。”她輕聲開口道,“我很高興。”
那是她為了哄小殿下開心,唯一一次,鬥膽自稱“我”。
月蕾雙眸亮起,她忽而往前撲來,雙手環住她脖頸,酒窩明晃晃地旋出,彎眸道:“真的嗎真的嗎!我還有很多呢!”
熱乎乎的氣流拂面而來,霖忘了動作,回神時,小殿下已然跳下去,攥着她的手,往前跑。
漫天彩光熠熠,她們在震耳的響聲裏飛奔往前,獵場成了自由的草野,青草托着她們仰倒下去,月蕾擡手舉過眼前,召出精靈,精靈四散,逐一點燃引線,惹起無數大肆盛放的光束煙花。
老師!
她在振聾發聩的嘈雜裏大聲呼喊。
霖雙瞳透亮,光澤倒映着她的面容,聽得她雙唇無聲開合:你——喜——歡——嗎?
霖張了張唇,卻發不出聲音,舌壓着喉中沖出的氣流,心底的回應卻被襯得無比清晰。
她膽大妄為地在心中竊想:我很喜歡……你。如果可以,我奢望在你身邊,可以停留得更久一些。
而眨眼間,唇色成了青灰,蒼穹之上煙火熄滅,陰雲密布,雨幕連綿。
威藍邊境的小鎮旅店裏,檐下,月蕾抱着冰冷的屍體,枯坐了一夜。
幾束熹微光束漏下雲層,一雙長靴映入眼簾,白司舉傘站在雨裏,他輕輕道:“對不起。”
月蕾無聲搖了搖頭。
“不是你的錯,小司。”她滞澀地啓唇,幹而白的眼眶擡起,望向白司,啞聲道,“就此告別吧,我想帶老師回……回家,你我來日再見。”
白司俯下身,将那一日的方帕遞還給月蕾。
月蕾怔然,伸手,卻止不住地咬唇顫抖起來。
“老師素來最厭血腥氣,她心軟,見不得所有生靈受痛意折磨。”她字句發澀,“因此她送我帕子,令我每日狩獵之後及時擦拭。”
“可是……”哽咽漏了陷,成了可笑的破音,“可是昨日為了我,她那麽痛,又流了那樣多的血……”
傘落在地面,雨絲橫縱交錯落滿面龐,白司閉上眼,靜聽着她的哭聲。
直到良久,低泣被強行壓下,月蕾再次擡起頭,眼眶已紅腫,布滿血絲。
“小司。”她道,“務必珍惜身側摯愛之人,當時不察不覺,去則不可追,不可留。”
那像是一句致以靈魂的谏言,白司倏然睜開灰眸,而檐下空空蕩蕩,她已然消失不見。
不知又過多久。
身後有人拾起傘柄,笑着喚:“哥哥,怎麽在此處淋雨?”
白司在溫熱的懷中轉過身,這次沒再退步,那雙灰眸銜起,仰頭望向紅瞳,雨滴滑落下來,像是淚痕。
淚痕漣光綽綽,白司緩慢眨眼,他望着白跡,在那雙紅瞳裏,瞥見了隐匿的傷口。
那是一道陳年舊傷,呈十字交錯形狀的疤痕,正釘在瞳珠之上。分明地印證了那一日谷生将軍所言,他的弟弟因經歷戰場,身負極為嚴重的創口,堪堪依靠旁的異能維持不死。
十字宛如星,星落在倒影中自己的眼瞳之上。白司那雙灰眸止不住地一顫,只有微不可察的一瞬,顯出痛與悔。
那一瞬稍縱即逝,白跡未曾看清,哥哥便已然斂去眸色。
“白跡。”他閉上眼,輕輕地道,“我累了。”
所以,別再看我了。
我是如此面部可憎、醜陋不堪,不堪受你清澈目光的審判。
# Episode Two | 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