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03 蘭因
第3章 Chapter003 蘭因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自西門駛出,侍衛長凜風攙扶過白司手中之人,借着馬車頭燈落下的昏光,他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驚。
“這不是今日殺了風冥皇……”
白司倏然擡眸,灰瞳含冰,似飛刃割來,凜風顫了一下,識趣地閉上嘴巴。
灰眸斂下,複又漠然,白司淡聲道:“将他連夜送離都城,要快。”
凜風匆匆應聲,白司欲要抽手離去,而此刻他才覺察,即便對方已然昏迷,仍将他手腕攥得極緊。
灰眸熄滅黯淡,似失去魂魄的星點,白司一根一根抽出手指,拂下袖擺,轉身離去。
凜風怔怔然目送颀長身姿消失,他微微出神,是以未曾察覺,身側那位被他攙着的青年雙眸輕阖,無聲勾了下唇。
那笑意如耐心深重的獵者,毫無情緒,冰涼至極。
而同一時刻,在不遠處,白家公事樓外。
兩名守衛正在樓前站立,寂靜夜色裏,一陣匆匆腳步聲由遠及近,望過去,是管家柯汎先生。
此刻他氣喘籲籲,趕到之時,停下來喘息片刻才道:“家主大人還在樓內辦公麽?”
守衛答:“家主不久前方結束議事,依舊例,眼下想必仍在二樓會議室內親自整理資料。”
“好,謝謝。”
柯汎颔首,大踏步朝着樓內走,徑直走向二樓的大會議室。
他敲了敲門,內裏應了聲低沉的“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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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汎松了口氣,又攥了攥手指,推門往內走,半跪行禮:“汎參見家主大人。”
“有事?”白頌未有擡頭,指尖摩挲着資料紙卷,一邊漫不經心地随口道。
柯汎将頭壓得愈低:“方才有風冥刺客入侵,送來了一封宛斯國王的親筆信。”
白頌動作一滞,終于擡首。
柯汎神色肅穆地起身,躬身将信封連同信紙一齊遞了上去。
蘭漿草香氣混入滿屋檀香,違和得幾近怪異,良久,耳側寂靜至極,唯有極輕微的呼吸聲。
柯汎咬了咬唇。
“家主。”他硬着頭皮開口道,“您需要致以回信麽?”
“不必。”白頌将信紙随手一扔,“宛斯跡在哪?”
柯汎心下一震。
家主大人這樣問起來,莫非是欲要以那位少年的性命換取兩國和平?
他觀今日情形,那少年同白家、宛斯家族之間有着莫測的關系,否則家主也不會動用訓犬之戒此等要物來約束他。
可……既然已結了契,難道要這般輕易拱手送敵?
他止不住地胡思亂想,正猶豫如何答話間,熟悉的清冷嗓音落在數步之外。
“父親。”
是白司,他披着一襲黑色長風衣出現,淺色眉眼融溶于泠泠月光下,恭敬漠然地替柯汎答道:“白跡早已離開。”
走了?
柯汎訝異地眨了眨眼,又小心翼翼地低下頭,餘光卻瞥見,少主無聲攏了攏衣袖。
依稀有一道勒痕閃過,柯汎未及細想,又卻聽得白頌一聲冷笑。
“孽種。”白頌哼了一聲,“和他那父親一般做派。”
“宛斯裏之死僅是最後引線,宛斯家族生而好鬥,秋後發戰一事早有預謀,避無可避。”白司一禮,“請父親準許我即刻前往交戰地談判。”
白頌蹙起眉。
“談判?親自去?”他往前傾了傾身,蹙眉盯着白司的眼睛,“你想好了麽?”
“是。”白司垂下眸,掩唇輕咳了一聲,“從前遇事,皆是父親親行,此番我想替父親分憂。”
月光忽而被雲層遮擋,白司在幽然燈光下微微擡眸,露出白無血色的面龐。
“另,父親,近來我舊疾複發,故而想借此行繞路去一趟威藍,求蘭因外婆為我醫治,請父親應允。”
*
“那後來,那位白家主應允了麽?”
數個時辰後的夜半,東靈以北邊境的小鎮上,某一處房屋的客廳內,少女銜着唇角的棒棒糖,捧着臉雙腿晃蕩,甜絲絲地開口問。
對側的沙發上,白跡枕手往後靠,支起修長雙腿,面色慵懶閑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哇,他答應了!”少女高興地笑起來。
沙發之後,另一位站着的年長些的青年溫聲道:“那很好,小跡,如此一來你就不必再費盡心思潛入白家,我們可以陪你一起去威藍找他。”
“不錯。”
白跡颔首,指尖微微點動,他将手指附上鼻尖,那處尚存有淺淡的寒香,他惬意地眯起眼,唇角含笑,開口卻森寒如冰:
“我一見到哥哥因我而落淚,就覺得很是暢快,自然要倍加愛惜,常常相見。”
少女被他的語氣吓得顫了顫,望向青年。青年微笑,拍了拍白跡的肩。
“你慣會吓唬紅。”他道,“但我明白,你與他重逢,既然沒有殺了他,便就足以表明能将他拉入我方陣營。更何況……”
青年彎腰,探了探白跡頸側脈搏:“你已經在為治療他的寒疾而做準備了吧。”
白跡笑意稍淡,掀眸,默然望向青年。
“什麽準備?”少女依舊怯怯,但壓抑不住好奇心,問道。
白跡沉默,青年輕聲答:“分火種。”
“什麽?”少女猝然色變,棒棒糖掉到地上,她瞪大眼睛脫口道,“你瘋了麽?你難道不知道火種意味着生命之源麽?你就不怕——”
死字尚未完整出口,白跡眸光陡轉陰沉,少女一瞬僵住,而青年倒是對他莫測的情緒并無懼怕之感,只是依舊溫和,仿佛縱容後輩的兄長:
“紅,別再問了。”
少女蹙眉,望着白跡良久,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走了。
青年目送她離開,一邊同白跡道:“勿要與她計較,你早些休息,今日封零打探到,貪婪教徒聽聞弑神官離國出行,計劃即日便要聚衆追殺他,想必我們将有一場硬仗。”
“嗯。”
白跡斂下眸。
*
馬車骨碌碌駛過城門,入了威藍都城威爾之內。
街道寬闊,行人商販側避讓出主路,但對入城之人毫無好奇神色。
——威藍皇室的威爾家族,天賦異能為療愈,聞名到此來尋診之人除威藍國人外,甚至有遍布其餘六大洲的異國人,其中不乏達官顯貴,城中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除非是來自黑星之外的奇特生物,否則,大多數都無法惹來城中人駐足。
而說大多,不說全部,則是因為這黑星之上,雖說鋪着七塊形狀各異的大陸,各國也各有所長:威藍本國盛産愈療師,雲境則有無數結界陣法師,風冥的元素擁有天賦異禀的攻擊異能者,以及月彌的生死精靈飼養者、津渡的鑒寶商販、流沐的無翼飛行人、千引的感官調動咒,以上已然涉及七大類,人人耳熟能詳。
可即便是無異能的普通人,也都知道,再往下,還有無數神秘的小類異能。
唯有這些稀有的小類異能,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
而眼下,這樣區區一輛裝飾低調的馬車入城,甚至比不上那幾則流言蜚語來得炸耳。
車輪聲裏,一應流言蜚語紛至沓來:
“我的老天,聽說了嗎,前幾日那位白家家主私生子白跡,隔了七年死而複活啦……”、“還有還有,那白跡居然在白家主眼皮底下殺了風冥皇子……”、“七年前白家主曾将還是少年的白跡,殘忍地抛棄在戰場上……”“可我聽說白跡并不當真是白家主的兒子……”
在這喧鬧之中。
随行的侍衛長凜風忍而不發,他跳下馬車,伸手出示通牒,守城士兵匆忙讓路,開啓皇城門。
擦肩而過之時,士兵聽得馬車內傳來一聲極微弱的輕咳,散在風聲裏,幻覺般稍縱即逝。
其餘所有士兵都不敢再擡頭,唯有一縷日光漏過罅隙,灑落在車廂之內,那張蒼白漂亮的面龐之上。
正是白司。
他雙眸低垂,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長手指握起,抵在唇前,神色淡得幾近漠然。
良久,馬車駛入宮廷,喧鬧如潮褪去,四下漸轉寂靜,凜風謹慎地叩了叩門沿,道:“少主,到了。”
白司長睫掀動,淡淡眸光掃向身前,待凜風為他挑簾,他欺身下了車。
四下一片寂靜,漆黑長靴步調平緩,拾級而上,朝着大殿內走。
女皇威爾麗此刻端坐在首席之上,身側與她平座的,即是白司此行要尋之人。
威爾蘭因。
她已至晚年,面上溝壑交縱,一雙藍眸卻炯炯,含笑望着白司,待其向兩人依次行禮之後,便慈藹道:“小司,快過來。”
白司應了“是”,向其走去,躬身拾起老太太的手,吻了吻手背。
“問外祖母安。”他輕聲道,“白司叨擾了。”
蘭因彎着眸,順勢摸了摸白司的發頂:“不叨擾,外祖母念着你許久啦。”
白司淺淺地勾了勾唇,在蘭因身前跪下。
“讓外祖母瞧瞧。”蘭因拉起他的手,裹入掌心釋放探查異能,一邊微微蹙起眉,“孩子,你的體寒……怎的愈發嚴重了?”
白司搖了搖頭,掩唇咳了下。
“外祖母。”他道,“我今日來,是想勞煩您,再次為白司治療。”
蘭因眸中壓抑不住心疼,她嘆息一聲,道:“你該早些來的,體寒加劇,于你而言是大損耗,平日裏尚且如此,發病時該如何得以安生?”
白司任由蘭因叮咛嗔怪,素來冷冽的眉目間難得覆上柔和。
一刻鐘後。
“白少主。”一旁的威爾麗适時開口,“夜将至,晚餐已備好,不如一同挪步後殿?”
蘭因回神:“是了,先用餐,其餘事晚些再談。”
三人起身,往階下走,凜風要上前攙扶白司,方踏出一步,忽而餘光瞥見什麽,悚然色變。
“小心!”他脫口道。
三道冰棱自斜後方刺來,徑直刺向三人,眼看已躲閃不及,忽而有銀色流光重重漾開,綻放繁複镂紋,将那冰棱盡數攔下。
嘭!
冰棱霎時碎開,化作無數殘片,白司冷冷斜睨,眸中銀白光流散去,翻手化出結界,将三人籠罩。
“誰?”
他寒聲啓唇。
不遠處爆發肆意大笑,角落裏有什麽疾速襲來,高喝:“弑神官!拿命來!”
瞬間釋放的異能化作長虹,白司灰瞳一顫,結界随之碎裂,眼看長虹即将逼上眉目,卻在霎那之間,灼目火流咆哮迸濺,撞得那長虹潰散四淌!
轟——
火流奔掠而去,角落牆體震顫,凹陷成洞,而那偷襲者早已化作飛灰。
熟悉的、卻又陌生的少年面容,白跡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側眸露出狡黠笑容,眸中卻有未及收斂的恨。
“弑神官大人。”他森然道,“又見面了。”
白司一瞬怔然。
幾乎是下意識地,灰眸怔望着他,右手要去觸碰那面容之上沾染的血跡,卻在抵及的剎那——
“小心!”
威爾麗猛然尖叫,白跡忽而偏頭,再次攢出數道火流,修長指節撚出紛繁印記,朝着白司身後兇狠擲去!
嘭嘭嘭!
濃煙彌漫。
終于,率先有守衛兵反應過來,拎着武器沖進殿內,然而待濃煙消弭,地面只剩十餘道焦黑骷髅。
士兵面面相觑,望向火流襲來之處,卻見那位民間傳說裏死去了七年、最近又死而複活的白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不遠處的臺階之下。
他微微傾身,一腳踩在其中一位尚垂死掙紮的教徒臉上。
“貪婪教徒。”白跡輕輕道,“該死。”
他低頭下去,屈指,生生剜出了那教徒的眼珠。
血肉被穿透的聲響清晰又刺耳,慘叫戛然而止,凜風面色鐵青,蹙着眉以異能拂去飛塵,擔憂地喚了聲白司,然而他卻發現,那位向來矜冷自持的弑神官大人,此刻竟望着遠處的白跡微微出神。
良久。
直至白跡與守衛長交談起來,他才垂下眸,朝着滿面擔憂的威爾蘭因答了聲“沒事”。
威爾蘭因還要再說些什麽,白司卻匆匆彎身一禮,而後果斷轉身。
下一瞬,誰也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
一只偷襲用的小型匕首掉落在地,守衛長身側的副官松開手,眦目發出慘叫,白司出現在數米之外,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指扼住了對方的咽喉。
咯咔。
猩紅血霧噴飛而出,淋濕了弑神官蒼白的面容,但他毫不在意,只望向白跡,眉心微微蹙起,眸色專注。
“阿跡。”他嗓音很輕。
“你受傷了。”
作者有話說:
流言蜚語→真假參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