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方眠把電話挂斷,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老管家握着電話,憂愁地看向穆靜南。穆靜南望着窗外,黯淡的天光籠着他半邊蒼白的臉頰,分出半明半暗的兩塊。他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此刻他明明就坐在老管家眼前,老管家卻覺得他很遠很遠,好像連他的衣角也觸碰不到。
“我再試試。”老管家低頭要撥方眠電話。
“不用了。”穆靜南淡聲道。
藍娅站在一旁嘆了口氣,“靜南,九點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出發了。”
西裝Alpha們排成兩列,夾出一條道兒,齊齊對他鞠躬,是“請”的意思。
穆靜南右手腕子上的手表表盤微微一亮,他長而密的眼睫低垂,無聲地看了眼自己的腕表。艾娃的信息彈在電子腕表的上方——
“路線規劃完畢,人員安排到位,祝您平安。”
他手腕一轉,表盤熄滅,無人看見艾娃傳遞給他的訊息。老管家拿來他的黑色大衣,他沉默地站起身,接過大衣,步出房門。藍娅松了口氣,道:“走,去機場。”
***
方眠開着車一路狂奔,引擎野獸般低聲嘶吼,速度指針指向最右,幾乎要折出表盤。連闖好幾個紅燈,一路上收獲不少司機的怒罵和氣憤的喇叭,他的車電光似的掣過高速路,駛入機場停車場。下了車,直奔櫃臺,定了張去南都城區最早的機票。運氣不太好,即使是最早的飛機,也要中午才起飛,距離現在還有三個小時。他只能壓着性子等待,好幾次詢問空姐有沒有更早的飛機,都被回以抱歉的微笑。
“小姐,”方眠抹淚,“實話跟您說,我爸在南都快死了,撐着最後一口去要見我一面。候機三個小時,坐飛機還得倆小時,我爸等不了那麽久,死不瞑目啊。”
空姐為難地說道:“确實有輛即将飛往南都城區的飛機在跑道降落,預計半個小時以後就會起飛。只不過那是高級政要的私人飛機,乘客走VIP通道直接上飛機,上了就飛,您是過不去的。”
“能不能幫我問問?說說我的情況,說不定能同意呢。”
“那我問問機長吧。”她撥通了一個電話,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一臉遺憾地對方眠道,“真的很抱歉,那位乘客的保密等級很高,無關人員不能上飛機。”
“電話給我,”方眠說,“我來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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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搖頭,“先生,請您不要為難我了。那位乘客已經到機場了,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您來不及的。”
另一邊,穆靜南到達機場,徑直走VIP通道前往登機口。飛機還在做最後的檢查,預計半小時後可以出發。穆靜南起身上廁所,藍娅朝西裝Alpha們颔首,Alpha們立刻跟上穆靜南,一個跟着他進廁所,剩下五個守在廁所外面。
穆靜南進入廁所,走到廁所最裏間,Alpha跟他到最裏間。他開了隔間門,卻遲遲不進去,Alpha站在他身後,正要問怎麽了,卻見這男人驀然回身,拳頭閃電般擊中自己的喉嚨。Alpha頓時呼吸發窒,想要示警卻說不出話。穆靜南再次出手,擊中他頸後的穴位,他眼睛一翻,軟綿綿地就要倒下。穆靜南接住他的身體,緩緩把他放平在地,緊接着扒了他的黑西裝和墨鏡,和自己的大衣和高領薄毛衣對換,再讓他面朝下趴着。
穆靜南起身對鏡整了整領帶,手指沾水,梳了個和保镖Alpha一樣的背頭,然後戴上保镖的皮手套,又戴上他們的墨鏡。光看外表,果然與那些保镖Alpha十分相似。只不過若細細地看,他的氣質更為矜貴內斂,仿佛是誰家低調出行的貴公子。他微微垂下頭,走出廁所,低聲道:“上校暈倒了,我去找醫生。”
守在門外的保镖大驚失色,連忙沖進廁所。穆靜南轉身離開,迅速拐彎,遠離藍娅和那幫保镖的視線。廁所裏的保镖把地上的人翻過來,赫然是他們的同事,而不是穆靜南。大家瞬間意識到,剛才那個說要去找醫生的“保镖”才是穆靜南。
“快,你去通知藍娅夫人,我去封鎖機場和所有即将起飛的飛機。”保镖組長下令,“剩下的人去找上校!”
保镖們沖出廁所,沿路搜尋穿着西裝的Alpha。穆靜南穩穩走着,離開貴賓區,進入普通候機區。他經過一排座位,随手拿起乘客搭在椅背上的灰色毛呢大衣,披在身上,邊走邊穿。而那乘客在與同伴說話,根本沒有發現穆靜南拿走了他的大衣。保镖們在人群裏逡巡,錯過了前方剛剛穿好大衣的穆靜南。穆靜南丢了墨鏡,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另一副墨鏡戴上,艾娃規劃好的路線自動顯示在鏡片上,道路上統統标上了綠色箭頭,指引他通過工作人員通道,安全離開機場。
他按照艾娃的計劃,前往雜物間拿工作人員的制服。前方忽然閃過到處找人的保镖,他迅速拐彎,穿過書店,走上另一條路。成功抵達雜物間,穆靜南進了房間之後反鎖房門。雜物間非常窄小,堆滿了清潔用品,衣架子上挂了幾件工作制服,很好,很順利。他正要換衣服,心髒猛地一震,眸子狠狠一縮。
發病了,他摘了手套,手背上的黑色鱗片正在往手臂攀升。掏了掏口袋,取出藥瓶,倒出一把藥吃了下去。然而下一刻,胸腑間一痛,仿佛被刺了許多刀,他彎腰吐出許多血,連剛剛吃下去的藥片都吐出來了。再次取出藥瓶,卻發現藥瓶已經空了。
大事不好。他眸色一暗,藥瓶從手中跌落。
方眠待在候機區正焦頭爛額着,剛又給穆雪期和藍娅打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廣播忽然響起,說飛機發生故障,要延誤。他一臉懵逼,乘客們都圍在空姐那兒質問,他想問也擠不進去。無奈之下,只好用手機搜一下還有什麽辦法能去白堡。網上給的路線是去車程一小時的隔壁城市坐飛機,方眠糾結了半天,決定采用這個辦法。
一路往機場出口趕,經過雜物間,他鼻尖翕動,忽然聞到一抹血腥味。不自覺止住步子,低頭一看,雜物間的門縫兒裏滲出了一星星血跡。他蹲下身摸了摸,血還未幹。這裏面的人咋了?他拍門,問道:“裏面有人嗎?有人嗎?”
無人回應,他擰動門柄,門被反鎖了,打不開。
糟糕了,不會是有人暈倒在裏面了吧?
去見穆靜南很急,眼前這個人命在旦夕,也很急。眼下一時半會出不了機場,雜物間這個人他要是不管,恐怕得完蛋。
他急匆匆去咨詢臺找空姐,機場暫時封閉,咨詢臺被滞留的乘客圍得水洩不通,他擠不進去。他又想去找其他工作人員,也不見人影。沒辦法了,他深吸一口氣,退後,助跑,撞在門上。手臂撞得生疼,Omega到底不如那些鐵塔似的Alpha人高馬大。門沒撞開,他覺得自己要散架了。
他不氣餒,又退後得更遠,再次助跑,炮彈似的撞在門上。門轟然打開,他摔進雜物間。
渾身都很痛,他吸着涼氣兒,艱難地支起身子。就在這時,冷杉木的香味幽幽傳來,他驚訝地擡起頭。
一瞬間,時間好像靜止了。
是他認錯了麽?靠牆坐着的那個男人,怎麽長得那麽像穆靜南?
三年沒見,他蒼白了不少,原本凜冽的眉目,此刻淨是沉郁的病氣。好像瘦了點,臉龐的輪廓更分明了。他閉着眼,額上冷汗淋漓,看起來很痛苦。好奇怪,他不是應該在白堡嗎,怎麽會在這個小鎮偏僻的小機場?
忽然間,方眠什麽都明白了。喜歡龍貓的退休富豪鄰居,生了病,在鄉間頤養,還有那麽多醫生過來待命。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七百億財産,眼也不眨就要巴巴地送給方眠。他真是太遲鈍了,放眼整個南都,符合這前前後後所有特點的人,除了穆靜南,還有誰?
心情一下變得很複雜,既難過又生氣。不好好在家治病,跑到新月小鎮來幹什麽?偷偷看他,和他做鄰居,到底是要幹嘛?這家夥不是最果斷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一不二,說斷,立刻就能斷麽?結果呢,居然自己打自己的臉。
方眠低頭看地上的血,殷紅的,一朵一朵,梅花似的。他心裏發苦,這家夥把自己弄成這樣,以為方眠就會可憐他麽?還有,之前老管家說的安樂死是怎麽回事,送遺産又是怎麽回事,這傻逼準備自殺了嗎?
他朝穆靜南伸出手,想試試他的額頭,手腕忽然被這Alpha閃電般擒住,Alpha睜開了眼,金色眼眸是烽火一般的凜冽。然而,在看見方眠臉龐的瞬間,手漸漸松開,火苗消失,取而代之是漫長的寂靜和沉默。
方眠試了試他的額頭,好燙。
“穆靜南,你是不是有病?你賴在這,不好好回去治病,你到底想幹嘛?”方眠低頭給藍娅發訊息,告訴她穆靜南在這兒,“你要在這裏等死麽?等你變成野獸,找人給你安樂死,一了百了?氣死我了,我看你就是想氣死我。”
穆靜南抽走他的手機,不讓他發信息。
“你幹嘛?”方眠氣道,“是不是非得我罵你你才高興?”
穆靜南沉默。
這病根本治不好,他也不想治,可他不想對方眠說這麽喪氣的話。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軟弱了?”方眠揪住他領子,“安樂死,這就是你穆靜南的結局?”
穆靜南咳嗽了一聲,移開目光,淡淡道:“比變成野獸好。”
“手機給我。”
方眠搶回手機,穆靜南渾身無力,阻止不了他。現在的穆靜南,弱不禁風,像個易碎的瓷器。方眠看他這樣,自己心裏也難過。既然不想變野獸,為什麽不想想辦法去治病?天國去找過麽,安心還沒有找到,為什麽要放棄?可惡的穆靜南,天天讓別人擔心。
方眠給藍娅發了訊息,悶聲道:“弱雞成這樣,還沒點自知之明。三十了,又生病了,你兩根都立不起來了吧。”
“……”他的話不堪入耳,穆靜南閉上眼,拒絕聽這樣的污言穢語,“七百億,還要嗎?”
方眠:“……”
“說我愛聽的。”穆靜南道。
好啊,說就說。方眠喊了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