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白堡高級軍事會議如期召開,Alpha軍官們戴着口罩,正襟危坐。上次會議還坐得滿滿當當的會議室,如今空了将近一半。許多人抱病在家,還有人已經淪為了終日只知道吃和睡的野獸。疫病讓人們恐慌,卻又不得不繼續工作,冒着風險來上班。軍官們交頭接耳,紛紛說起駐紮在月桂河的反叛軍軍隊,疫病肆虐,各家貴族自顧不暇,封關閉城,縮頭不出。如今的穆家,如今的南都,真是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
穆靜南到了,會議室內頓時靜了下來。他站在衆人的目光之下,表情淡漠,一如既往堅硬冰冷,像把冰砌成的刀劍。大家一看見他,便安了心,心想無論情況多麽危急,上校總是能為他們撐起這片天。穆靜南微微側身,向後伸出手去,一只戴着蕾絲白手套的手搭在他的掌心,緊接着,一個白瓷般精致的女孩兒踏進了門檻。他把穆雪期迎了進來,把她牽到衆人的面前。穆雪期淺笑嫣然,娉娉婷婷向在座的人行了一禮。
大家面面相觑,猜不到穆靜南的用意。
有人問:“這是什麽意思?”
另有人猜測:“聽聞二小姐已經接手了穆家內務,來聽聽會議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咱們的後勤物資可得仰賴二小姐了。”
大家紛紛點頭,卻見穆靜南掃視座中,冷聲開口:“自今日始,穆雪期将是我的副手,調任南都軍聯席會議副主席,協助我執掌南都軍務。”
話音落點,會議室內頓時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絮絮低語演變成憤怒的抗議,有個中年軍官站起來道:“二小姐只是個Omega,連軍校都沒有上過,更沒有任何戰争經驗,怎麽能夠領導南都軍?”
“所以,”穆靜南淡聲開口,“她只是我的副手。”
更有個虎頭軍官怒道:“內宅裏的Omega怎麽能幹涉軍務?二小姐,您知道什麽是‘鉗形攻勢’,什麽是‘狼群戰術’,什麽是‘班組突擊’麽?您保養得宜,每天用來插花化妝的手,要怎麽握住槍打敗您的敵人?”
會議室裏的抗議聲一聲比一聲高,亂成了一鍋粥。那虎頭軍官說完,憤而離席,眼看就要踏出會議室。
穆雪期面帶微笑,抽出鄰座軍官的手槍。她纖細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驀然一扣,槍聲震耳欲聾,子彈呼嘯而出,火花一閃即逝。虎頭軍官僵在原地,因為他的耳側,子彈沒入了牆壁,只差一寸,就會打到他的腦袋。
會議室終于安靜了,鴉雀無聲。
“因為您不是我的敵人,所以我并沒有擊中您的頭顱。”穆雪期道,“至于那些您如數家珍的低級戰術,我的軍事理論論文自然會告訴你,我到底精通多少。秦叔叔,您是德高望重的Alpha軍人,出身南都治下的秦氏豪門,我想您的禮儀課程應該教過您會議不可擅自離席。”
姓秦的虎頭軍官回過臉來,硬邦邦地說道:“是我的錯,我應該給您尊重。但是,也請您告訴我,您有什麽資格參與軍務,成為您兄長的副手?還是說,您準備借着您哥哥的權勢,強迫我們同意這一荒謬至極的任命?”
在場衆人的目光投向了穆靜南,穆靜南言辭平靜,“按照任命規章,會議投票沒有超過半數,則任命不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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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軍官道:“那就投票吧!”
“且慢,”穆雪期笑意盈盈,“我想大家都清楚,這次會議的重點不是我的任命,而是如何應對蘇鏽的軍隊。來勢洶洶的疫病席卷南都,你們每個人都危在旦夕,已有衆多前輩無法返回崗位,繼續為南都效力。而蘇鏽,由于他們發病比我們更早,他的軍隊已經逐漸從疫病中恢複。他的盟友正在響應他的號召,前往月桂河同他會軍,一起攻打南都。而我們的盟友苦于疫病,閉關封城,袖手旁觀。試問各位,經驗豐富的前輩們,你們有什麽好辦法麽?”
大家沉默了,軍隊因為疫病躺了三成的人,即便隊伍重新整合,總人數也比反叛軍要少。更何況,南都的疫病剛剛開始,疫苗還沒有研制出來,染病率在不斷攀升。
“不如……”穆雪期臉上的笑容加深,“各位聽聽我的辦法?”
有人道:“請二小姐細說。”
穆雪期一字一句地說道:“開放Omega和Beta的參軍通道。”
場中一片嘩然。
虎頭軍官道:“我還以為二小姐能有什麽好辦法。上戰場打仗不是過家家,Beta天生羸弱,Omega就更不用說了,別說拿槍,我家那口子連米袋子都扛不起。”
“的确如此,”穆雪期笑道,“可如果,我們有更好的武器呢?”
“什麽意思?”
“秦叔叔,您剛剛說Omega天生羸弱,您敢和Omega比比腕力麽?”
“有什麽不敢?”虎頭軍官嗤了一聲,“二小姐想和我比?”
穆雪期搖搖頭,“我有更好的人選。”
她拍了拍手,會議室大門被打開,一個高挑的男孩兒走了進來。大家定睛一看,男孩兒一頭黑灰色的蓬松短發,眼睛黑而大,不正是上校那個前未婚妻麽?大家又不由自主看向穆靜南,穆靜南神色平淡,沒有絲毫變化。
方眠問:“誰和我比?”
穆雪期朝着虎頭軍官擡了擡手,“這位。”
方眠仰頭一看,嚯,好一個彪形大漢。虎頭虎腦的,一身腱子肉,穆家的黑色軍裝繃在他身上,好像要被勒爆似的。
虎頭軍官看了看穆靜南,又看看方眠,皺眉道:“方先生,我勸你三思。”
方眠把椅子抽出來坐下,手肘撐在桌上,擺好姿勢,“不用留情,不用收力,盡你全力。”
虎頭軍官尚有疑慮,又看向穆靜南。
穆靜南颔首,“盡全力。”
“既然上校都這麽發話了,那我不客氣了。”
虎頭軍官坐在方眠對面,握住方眠的手。這哥們兒的手掌蒲扇似的,比方眠的臉還大。一個軍官自告奮勇,過來當裁判,手搭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拳頭上,高聲道:“預備——”
大家盯着桌中心,目不轉睛。
有人低聲說:“真是自不量力啊……”
“開始!”
虎頭軍官立時發力,想一口氣結束戰局,讓眼前這小子知道知道天高地厚。誰知,鉚足力氣,方眠的手跟塊鐵板似的,紋絲不動。虎頭軍官愣了一下,再次用力,臉都憋紅了,方眠一動不動。
大家感覺到不對勁,紛紛問:“怎麽回事?”
方眠笑了聲,“到我了哈。”
話說完,方眠右手猛地一扣,虎頭軍官厲聲慘叫。只聽得咔嚓一聲,虎頭軍官的右臂骨折了。大家驚在原地,方眠也愣了,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兒靈敏度調得太大了。”
艾娃請來了醫生,醫生正要把虎頭軍官帶出去,他卻不肯走,目光灼灼地盯着方眠,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方眠掀起衣袖,給大家看他右手上裝的機械外骨骼。
“我右手上裝了神經傳導機械,剛剛和你拼腕力的其實不是我,而是它。有了它,即使是體格比不上Alpha的Beta和Omega,也可以成為大力水手。如果裝上一整套混合肢體輔助系統,那麽一名士兵的戰鬥力,起碼相當于敵人的十倍。”
有人驚嘆道:“這樣一來,Omega也能上戰場了。”
還有人問:“大力水手是什麽?”
“呃,不重要,總而言之,”方眠信心十足,“就算是面對面的巷戰,我們也不會吃虧。”
“各位,敵人已經挺進月桂河,我們卻還在這裏争論誰能上戰場誰不能,”穆雪期提高音量,“當我們的丈夫、兒女、兄弟姐妹倒下,身為Omega的我們又怎能袖手旁觀?方先生的神經傳導機械就是我們制勝的關鍵,在這幾個月以來,我已經訓練了一支非Alpha軍隊,足以補足我們三成兵力的空缺。在反叛軍會軍以前,我将帶領我治下的士兵為先鋒,突襲蘇鏽。即便我們戰死月桂河,穆家的主要兵力也不會受到絲毫損傷。而若是我們勝利,南都和穆家都可以保全。”
虎頭軍官一愣,失聲道:“二小姐!”
“反叛軍一旦會盟成功,即使我們擁有神經傳導機械也來不及了。”穆雪期目光堅定,“秦叔叔,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所以各位,請接受我的任命,請讓我領導我的軍隊,我将光耀我的家族,光耀南都!”
現場一片寂靜,沒有人再交頭接耳地議論,誰也不會想到,這纖弱的女孩兒竟有這樣的勇氣。
虎頭軍官嘆了口氣,走到穆雪期面前,恭敬地鞠躬,“方先生的技術和您的勇氣令我為我的偏見和短視汗顏。秦氏贊成您的任命,我宣誓為您效忠。”
他當先表态,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紛紛點頭。
“我贊成。”
“我也贊成!”
“還有我。”
場中贊成穆雪期的都舉起了手,穆靜南掃視全場,目光微凝。
“還不夠。”他低聲道。
贊成的人雖然有了,但還沒有超過半數。仍有許多人畏畏縮縮,還有人老神在在,打定主意不同意,這些老狐貍大概已經猜到穆靜南要扶持穆雪期的用意。
“你們怎麽不舉手?”虎頭軍官憤怒地問。
其中一人搖頭道:“就算南都陷落,我們敗退南下,我也不可能同意把軍隊的領導權交到一個Omega手裏。上校,難道您要眼睜睜看着穆家的權柄被一個Omega竊取?将來她嫁了人,生了別家的孩子,難道您要任由她把穆氏百年榮光拱手相讓?”
“我不會嫁人!”穆雪期辯駁道。
穆靜南擡手打斷她,擡起眼直視那抗議的Alpha,目光清冷,猶如月下泠泠流動的泉水。
他道:“她姓穆,她是穆家人,她的孩子也是穆家人。難道你要告訴我,我的親生妹妹,我未來的外甥女和外甥,身上沒有穆家的血?”
那人哽住了。
他攥着拳,死不舉手。
方眠嘆氣,這些Alpha老古董,腦子被宗族那一套狗屎腌入味兒了,根本和他們講不通。這下怎麽辦呢?小妹得不到任命,就沒辦法名正言順參與軍務,更無法接手南都軍。
正急得團團轉的時候,會議室大門再次被打開。幾個戴着黑紗的Omega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進來,大家連忙站起身,對她們鞠躬。方眠好奇地探頭看,拉了拉旁邊一個軍官的袖子,低聲問她們是誰?
那軍官掩着嘴解釋:“她們是幾個元老的夫人,那幾個元老長官都生病了,今天沒來參加會議。”
夫人們走到穆靜南跟前,穆靜南一一和她們見禮。為首一個老太太慢條斯理地攤開幾份手書,交到穆靜南手裏。
“我們受我們的丈夫所托,來這裏投票。手書經過公證,代表他們授予我們代替他們投票的權力。”
虎頭軍官忙問:“請問你們的意見是?”
夫人們向穆雪期颔首,道:“我們支持二小姐的任命。”
方眠數了數,加上這幾個夫人代表,人數剛好超過一半,任命生效了。
所有人站起身,連那些不情願接受任命的官員也不得不服從。座中衆人齊齊向穆雪期鞠躬,“我們為您效忠!”
會議結束,軍官們告退。老太太們圍着穆雪期,拉着她的手,淡笑道:“其實我們的丈夫并不同意你的任命。”
另一個老太太掩着嘴吃吃地笑,“不過我們不說,誰又會知道呢?”
她們拉着穆雪期道:“他們都說,Omega應該忍耐。我們卻要說,Omega應該戰鬥。孩子,去戰鬥吧,去流汗,去流血。如果那些狂妄的Alpha不向你低頭,就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用他們高傲的頭顱,證明我們的榮耀!”
老太太們挨個和她擁抱,戴上黑紗闊檐帽,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離開。她送走了老太太們,轉身去找方眠。方眠正收拾着他的神經傳導機械,一樣樣零件拆下來,裝進他沉甸甸的工具箱裏。穆雪期攬住他手臂,“方眠哥,過幾天我要辦軍費募捐會,你一起來吧。”
“啊……”方眠有點頭疼。
“我要邀請你跳第一支舞,”穆雪期掰住他肩膀,“一定要來!”
他從來拒絕不了女孩兒的請求,嘆了口氣道:“……好吧。”挎上工具箱,下意識看了看穆靜南的方向,座位已經空了,那個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走得真快,穆靜南這個人殺伐果斷,說到做到,說要和他斷,會議上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他也是個倔的,穆靜南心狠,他比他更心狠。
方眠收回目光,揮了揮手,“走啦。”
方眠走後,會議室空了下來,穆雪期回頭看,穆靜南不在會議室裏。他什麽時候走的?不是說好了等會議結束,商量一下怎麽從南都富商豪門嘴裏摳軍費出來麽?離開會議室,忽然聽見走廊深處有咳嗽聲。她提着裙子走過去,打開小房間的門,看見穆靜南單手撐着桌子,捂着嘴咳嗽。
他一面咳,一面有淋漓的血滲出他的指縫,噠噠滴在地上。
她打開燈,看見他腳邊有一灘殷紅的血。
怪不得他在會議上那麽沉默,恐怕會議中途,他身體已經不行了。為了支持穆雪期,他強忍病痛,沒有退場。畢竟他一旦離開,單憑羽翼未豐的穆雪期,根本無法彈壓這幫Alpha。
“方眠走了嗎?”他低聲問。
“走了。”
他閉上眼,疲憊地說道:“去叫醫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