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方眠的日程被安排得很滿,上午學習格鬥和射擊,下午連上三節機械課。他答應穆雪期的機械圖紙已經完成,實物打樣的成品也已經做出來了,還在繼續調試和改進。下午上完課,沒工夫休息,他得去工廠看樣品的完成情況,改動圖紙,提升性能。一連半個月,方眠忙得腳不沾地。格鬥和射擊課都由葉敢當教官,有時候葉敢出任務,就換成高小右。高小右說,他的格鬥達到八十分,射擊連續十次十環,就算通過考核可以畢業。而穆靜南人間蒸發了似的,方眠壓根看不見他的人影。
有時候能看見尹星如坐車去基地看望穆靜南,只能遠遠看見,因為尹星如每次見到他,就見了鬼似的,立刻拐道兒,要麽把自己藏起來,生怕和方眠照面似的。因着他這個态度,白堡上下都在傳,說方眠不僅在白堡賴着不走,還欺負新來的上校未婚妻。方眠氣得牙癢癢,雖然這些流言第二天就銷聲匿跡了。那些說過閑話的仆人,再也沒有出現在白堡裏。
到底生活在同一個屋檐底下,方眠還是在Omega廁所遇見了尹星如。
他無處可躲,尴尬地垂下臉。
“咋的,我長得醜嗎,不敢看我?”方眠沒好氣地問。
尹星如小聲道:“上校叮囑過,不要和你碰面。”
方眠:“……”
穆靜南從前還說方眠對誰都很好,他自己還不是一樣。怎麽的,不讓新媳婦碰見方眠,怕方眠撕他嗎?
尹星如期期艾艾地說道:“其實……”
這傻逼吓得話都說不溜了,行吧,方眠懶得讨人嫌,轉頭走了。
“其實……上校是怕你看到我難過……”
尹星如話還沒說完,方眠已經不見了蹤影。
路清寧在南都下轄的新月小鎮醫院找到了工作,還在那兒找好了房子。穆雪期委托的機械方眠快做好了,他準備最近就搬出白堡。只是穆雪期不同意,非要方眠留在南都陪她。
說實話挺尴尬的,方眠現在不再是穆靜南的未婚妻,用什麽身份留在白堡呢?穆靜南有了新未婚妻,外界都在傳他們很是恩愛。
外面的人已是如此,穆靜南那幫叔叔嬸嬸說不定又要在背後冷嘲熱諷。可是事情出乎他意料,訓練完累得筋疲力盡,迎面遇上那幫花枝招展的嬸嬸,他們非但沒有羞辱方眠,還迎上來又是攙扶他又是給他擦汗,噓寒問暖,熱情得讓方眠渾身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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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眠從他們香氣熏人的懷抱裏掙脫出來,道:“你們不用這樣對我,我已經不是穆靜南的未婚妻了。”
二嬸拉着他的手,臉色尴尬,欲言又止,“那個……靜南有吩咐……”
三嬸連忙打斷她,“小方啊,我看你比那個尹星如好多了,不沖別的,就沖你這人品,咱們也得對你好。”
二嬸也道:“沒錯沒錯。”
“你別天天愁眉苦臉的。Alpha這種東西,你可不能什麽都由着他們。”三嬸苦口婆心,“別看靜南殺伐果斷,是什麽南都軍的首領,穆家的掌舵人,到了床上,不一樣光溜溜赤條條,你想咬就咬,想騎就騎。穆家的Alpha有兩根老二又怎麽樣,還不是要被咱們捏在手裏?”
這越說越離譜了,方眠很無語。
二嬸兩眼放光,道:“就是。拿住他的老二,捏住他的痛點,他才能聽你的話。”
要是他們冷嘲熱諷,方眠盡可以給他們甩臉子,可他們如此熱情,方眠反倒不好意思拒絕。幸虧藍娅過來把他拎出來,說有事同他商量,嬸嬸們才罷休,戀戀不舍地同方眠告辭了。
“晚上雪期要去基地,你一起去麽?”藍娅問。
方眠搖頭,“這幾天我就會搬離白堡。”
藍娅問:“你不問問我關于他的事麽?”
這孩子心腸硬得很,據艾娃說,這半個月以來,“穆靜南”三個字方眠提都沒有提過。
果然,方眠聳肩,“他不願意跟我說,我何必上趕着問?”
他天生倔強,不願意低頭,藍娅審視他黑漆漆的眼眸,深深嘆了口氣。
“他的舊疾和那些獸化士兵的病出自同源,”藍娅說道,“疫病已經來到了南都,無藥可治,也沒有疫苗。Alpha一旦染上,就會在半年內快速退化,直至成為野獸。他的病潛伏已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徹底爆發。一旦爆發,他的結局和那些士兵沒有什麽兩樣。”
方眠愣在原地。
原來問題還是出在穆靜南的宿疾上。
“我哥跟我說,疫病是有人投毒,”方眠問,“你們沒有找到那個投毒的人麽?”
“我們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但她十幾年前就已經失蹤了,這段時間我們收集到一些關于她的流言,說她在一個叫做‘天國’的地方。”
“那就去找啊。”
藍娅搖頭,“靜南不願意去。穆家的事情還沒有安排好,蘇鏽的軍隊虎視眈眈,疫病肆虐,兵力銳減,他必須坐鎮南都,直到雪期能夠掌控一切。”
方眠沉默了,這的确是穆靜南能做出的事。
說到底穆家太依賴穆靜南了,除了穆靜南,居然一個頂用的也沒有。老爹游山玩水,叔叔吃喝嫖賭,堂弟們不學無術。危急時刻,能接班的竟然只有小妹。Omega掌權,想也知道該有多麽瘋狂,底下那幫Alpha軍官怎能服氣?
方眠垂頭喪氣,“謝謝您跟我說這些。”
“你們太年輕了,不懂得遺憾的道理。”藍娅柔聲勸道,“南都生物實驗室研制出了特效藥,三百萬一支,能夠延緩病情發作。醫生說,這種病不僅要用藥,他自己的心情也要暢快才好。你和靜南都是好孩子,不要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龃龉,遺憾終生。去看看他吧,好嗎?”
“能延緩多久?”方眠問。
“他積極配合治療的話,有概率維持神智到40歲。”
方眠垂下頭,悶聲道:“藍娅阿姨,這半個月來他什麽時候想來看我不行呢?他不來,已經說明他的選擇了。他希望斷得幹淨利落,長痛不如短痛。既然這是他所希望的,我不同意又有什麽用,難道還上趕着去舔他求他麽?我不接受什麽打着為我好旗號,和別人恩恩愛愛,就算是假的也不行,我會當真。”
藍娅很擔憂,“難道直到靜南徹底失去自我,你們也不相往來麽?你們真的忍心,留下這樣的遺憾?”
方眠踢了下腳下的石子兒,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怎麽做了。”
***
南都今天下了雨,穆雪期撐着傘,走到基地檐下。士兵接過她雨水淋漓的黑傘,她推門進了辦公室。穆靜南正看着大屏幕,上面是艾娃最新更新的疫病蔓沿地圖。整個帝國已經一片血紅,南都反應及時,顏色沒有那麽深,但也影響巨大。
蘇鏽的軍隊原本已經南下,現在卡在了月桂河,止步不前。蘇鏽那個瘋子鐵了心把路清寧離開這筆賬算到穆靜南頭上,估計不兵臨城下是不會罷休了。路清寧曾向穆靜南表示過歉意,但說到底蘇鏽遲早會來的,就算路清寧沒有來到南都,穆家作為帝國最大的貴族軍閥,他也必将劍指穆靜南。現在他們雙方都被疫病所困,就看誰能先恢複過來了。
“疫病的影響很大,”穆雪期道,“幾乎是兩敗俱傷。不過,截至目前,天國仍然活在傳言裏面,他們似乎并不打算進一步行動。”
穆靜南的目光放在月桂河邊的紅點上,“蘇鏽遲早會來。”
“我已經做好準備。”穆雪期微笑着道。
“你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穆靜南目光微冷,“從我提醒你到你真正采取疫病防治措施,遲了整整18個小時。”
他調出下一張圖,上面顯示南都軍的染病率,已經高達30%。有将近四成的中高層Alpha軍官都請了病假,大家心知肚明,他們是回不來了。
“兄長,不讓他們染病,難道等着他們來推翻我麽?”穆雪期柔聲道,“折損的軍官只要不超過四成,我們的軍隊就能正常運轉。倒下的,都是那些最頑固最不可理喻的老資歷。那幫人,不是連你也一直頭疼麽?”
穆靜南冷聲道:“你至少應該保住他們的命。”
“只是變成野獸而已,又不是死了。”穆雪期輕笑,“你知道為什麽安心夫人只是讓他們變成野獸,而不是讓他們去死麽?兄長您是否想過,為什麽安心夫人只要天下大亂,而不出來角逐争權?”
穆靜南目光微動,一言不發。
穆雪期知道他對答案心知肚明,只是不說而已,于是笑道:“不殺他們,只是變成野獸,是因為這樣就能繼續取用他們的精子,Omega靠自己也能繼續繁衍。不出來跟咱們鬥,是因為安心夫人只想保護她的天國。Alpha自身難保,就不會再有人試圖找到全是omega的天國,比如反叛軍那幫野心勃勃的首領們。兄長,如果南都的Alpha減少得不夠多,你覺得安心夫人會不會研制更厲害的病毒,送到我們的家園?”
穆靜南是安心的兒子,自然也知道她的手段。穆雪期說得對,她只想讓Alpha再也威脅不了天國而已。他不禁想,成為一只磨牙吮血的野獸,真的比死更好麽?恐怕到那時候,即便她來到他身邊,他也認不出她的臉龐了吧。
穆靜南沉默良久,道:“南都的零號病人找到了麽?”
穆雪期說:“他自殺了。他稱安心夫人為母親,不過經過鑒定,他和你并沒有兄弟關系,看來只是一個被她洗腦的可憐蟲罷了。他嘴很嚴,我們用了一些手段,從他的口中得知了天國的一些地理特征。說實話,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你留在南都坐鎮是最好,但為了方眠哥着想,你真的不啓程去找找天國麽?或許找到天國,見到你的母親,你的病還有救。”
“不必了,”穆靜南垂下眼眸,俯視沙盤上的南都山水,“明天我會召開高層軍事會議。昂首向前吧,穆雪期,去做你想做的,我為你鋪路。”
穆雪期笑了,“兄長果然偉大,那我先謝謝兄長了。”
穆靜南打開光屏,切出通訊界面。方眠的界面一如既往空空如也,什麽消息也沒有。
“下午媽媽問方眠哥來不來看你,他拒絕了。”穆雪期在一旁道。
穆靜南沒有回答,打開了方眠的個人主頁。今天方眠破天荒更新了好幾條動态,第一條是他下午的機械課考核,得了滿分,他很高興地炫耀他的試卷。第二條是他的晚飯,他拍了他自己做的紅酒鵝肝配魚肉刺身,說頭一次處理這麽高級的食材,味道不錯,他的廚藝足以去五星級酒店當大廚,穆靜南甚至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那得意的口吻。第三條是他在路邊喂流浪狗,一只大白狗搖着尾巴蹲在他身邊,他和它合影。一龍貓一狗,一樣的傻。
“藍娅把我的事告訴他了。”穆靜南道。
“兄長真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穆雪期歪歪頭,“不過你怎麽知道的呢?”
穆靜南劃着光屏,反複看方眠的照片。
因為方眠發的每一條動态,都是在告訴穆靜南,沒有穆靜南,他也能過得很好。他的生活将充實有趣,色彩缤紛。他可能會為穆靜南而悲傷,但不會摧心折肝,抑郁終生。他會獲得穆靜南想要他獲得的幸福,平安喜樂,痛快一生。
穆靜南不去看他,不去接觸他,是因為穆靜南希望他放下。等到将來穆靜南變成野獸,永遠失去自我的那一天,他不會為了他而悲傷失意,太過痛苦。
叮——
手機震動了一下,方眠又更新了兩條動态。
“新晉猛O,在線征婚。要求:只有一根Dior。兩根及以上者謝絕打擾。”
“我會成為最厲害的機械師,做比穆靜南還牛逼的男人。”
穆雪期低頭看自己的通訊界面,沒有刷到方眠的新動态。
顯然,這兩條動态只對穆靜南可見。
方眠的話總是這麽直白粗野,讓人看了臉紅,穆雪期默默別開了眼。
穆靜南靜靜望着這段文字,手指在光屏上劃過藍色的痕跡。他很高興方眠會有幸福的未來,即便那未來沒有他的存在。
忽然間胸口一震,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生出藤蔓似的疼痛,在剎那間觸及全身,穆靜南眸子猛地一縮,冷汗浸濕額發。這感覺很熟悉,從前易感期到來,他總是如此痛苦、難以自控。現在易感期未至,病痛卻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他臉色紙一樣蒼白。
“兄長?”穆雪期扶住他。
穆靜南喘了一口氣,道:“明天的會議,不要讓我失望。”
到這地步,她不得不感嘆,作為一個Alpha,從小到大是別人眼裏的天之驕子,很少人能像他一樣忍受苦難,毫無怨言。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堅定,光彩熠熠,道: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