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一塹長一智
吃一塹長一智
我不喜歡黑暗和遮蓋,但卻很喜歡把它們用在我自己的身上。
陳南伊不知道安南的那件事到底解決沒有,但那個被錄錯名字的女生當天沒再到她夢境中哭泣是真的——這對她來說就已經夠了。
她有考慮過,把迷信的伎倆設計到安南頭上的後果——他們會不會懷疑她?
很顯然,不管那個算命女人是不是他們安排的,她在這個國家做的任何一件事估計都要經過排查。
而她,居然會雇一個人去跟自己名義上的學生說——喂!你現在這麽不順,財運和愛情不佳都是因為十幾年前做錯事給很多人改變生活而得到的反噬——不過那也沒什麽關系,只要後面修正回來、并做十幾年善事也就罷了,否則以後的運氣肯定更差……
試問,一個從沒到過華國的外國人,如何知道一個以前從不相識的人十幾年前的事?
這件事情是執行還是不執行?
不過這些苦惱就是陳南伊故意抛的,反正他們都覺得自己麻煩了,不真的麻煩一下不是說不過去嘛。
再說了,就算問到她頭上的話,她也可以反問一句“你們在監視我嗎?”——讓他們給個解釋。
還是這樣聽上去比較爽。
只不過回想過來,如果可以回到當初重新選擇的話,她雖然還是不會收那個女助理給的錢,就算讓人捐了也罷,卻不該是那麽反應過度的樣子,其實他們剩下的人估計也是想用錢了結的,只不過徐家人先做了,而她又那麽拒絕,也就不好再說,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人情難還。
隔天早上,要去的是老城派出所。
這次應該陪同學習的,是徐浸海同志。
講真,徐浸海規規矩矩,看上去就十分可靠令人信賴,但基于伊迢路是那樣的性格,所以理論推測,徐浸海應該也是一樣的人,他們才會是朋友。
加上那次也是他的叔叔先拿卡打發她的,那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他也覺得她麻煩才是。
Advertisement
陳南伊這般想着,便不敢十分麻煩他來接自己,可又顧忌着出行沒人陪同便說不清楚去向,洗漱完下樓的人只好提前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才響,聲音就從身後傳了過來。
“南伊姐這裏”,在坐馬路對面車裏的陽光男子揚了揚手機,卻是伊迢路在那邊等她。
陳南伊有些吃驚,但還是快步走了過去,一坐上車,一份中式早餐和西式早餐就遞了過來。
“我不知道你比較喜歡吃哪種,就都帶了,你挑一種吧,另一個我吃”
伊迢路笑着,然後啓動了車子,邊跟她解釋。
“真不好意思,本來今天應該是浸海的,但他班上午有個重要的考核,內營的考核和競争比較大,所以早上就由我先來了,下午再和他調換——主要也是沒想到交警大隊那邊的輪轉那麽快,就比較突然才……”
對此,陳南伊也無法說什麽,只好誠摯地點頭,真誠地擺手,“不不不,千萬別這麽說,是我太麻煩你們了,本來就要忙了,還要來這裏幫我……”
“就不要那麽客氣了”,伊迢路溫言打斷了她的致歉,“我們是真想向您學習的,你也不要覺得負擔,有的時候,思考一件事的思維方式就很寶貴,大隊長叫我們幾個跟您學習,也只是想讓我們觀摩一下你對事情處理的方式而已,畢竟,按照我們的未來規劃,以後應該是沒辦法出國的,可能除了打仗——所以我反而要感謝你的出現,不僅救了我們的生命,而且還帶來我們一些新的轉變……至少,我就很想知道,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一攔下的全是有問題的呢?”
那話太長,陳南伊聽得一愣一愣的,過了一會,她大概覺得自己聽全了意思,有些艱難地解惑。
“呃,其實沒什麽,微表情和行為分析。第一個,那個矮胖男人,他要闖紅燈了,沒有規則概念;第二個,漂亮女人……嗯,她的膝蓋磨損太嚴重了,可能是跪太久了,但她的穿着打扮又很貴,化妝品也很不配;第三個,那個黃色頭發的,他看到我的眼神立馬就回避了,一般來說,開那麽貴的車,尤其是機車,都是想欣賞別人的眼光的,他卻回避我的,當然不是因為我漂亮,而是,我穿着執勤服……嗯,有清楚嗎?”
陳南伊的中文越說越順,倒也不介意昨天他說自己麻煩的事了——畢竟,她真是麻煩。
而她現在只求能好好了結,有個皆大歡喜的局面,畢竟自己年齡大些,度量也大些的好,而且人都說了,以後除了打仗也不會出國,既然以後都不會再見,現在又何必得罪?
陳南伊選了一份西式早餐,然後将另一份放了回去,轉頭看他。
“你有不清楚的可以問我,不然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伊迢路點頭,一時無話。
兩人剛到老城派出所的時候,快速解決完早餐,就進去報道。
但才一進門,就發現整個派出所鬧哄哄地像個市場。
伊迢路好容易找到派出所所長,他卻整個雙眼都是通紅的,人也疲憊不堪。
陳南伊拿出接收函給他,老所長接過去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只憑着本能在站着而已。
“你們是來研習的對吧?但現在所裏很忙,我也沒精力安排,你們就先去那邊找張辦公桌坐下吧……其他再等我看看”
說着,老所長接起一個電話,就匆匆帶着一隊人跑了出去。
“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大事?”,伊迢路疑惑,問向一旁的值守人員。
“所長的媽媽昨天傍晚走失了,她又有老年癡呆,找了一晚上都沒找到”
“沒有監控嗎?”,陳南伊不解。
有監控順着找不知道有多快。
“老城那邊監控沒開,附近又很多地方沒開發……不說了,你們自己先坐吧,所長肯定得先找到人才能來管你們的”,值守的人說了句,然後又繼續忙自己的事了。
這也真是太巧了,讓伊迢路不禁感嘆難道真是迷信?
但也不及多想,陳南伊便同他開口了。
“我覺得,那我們一起去找好了”,她說,“反正呆在這邊沒事,你在這裏長大,應該也熟的吧?”
伊迢路自然贊同,于是他們便請值守人員向老所長征求了意見。
老所長剛開始是不允的,但耐不住請求了許久,最後也只同意了伊迢路去幫忙。
而陳南伊,不知是因為身份問題還是“迷信”原因,老所長讓她和值守人員一塊,只待着就好。
陳南伊也不敢很是打攪,便只坐在剛找的一個空位上坐着。
昨天仍是沒有睡好,但或許是因為太累的原因,做的夢她大抵忘記了,只是覺得很累而已。
要是在住處的話,她肯定躺着休息了,雖然也是不敢睡熟地眯一下眯一下地,但也聊勝于無
可在外邊,她也只好強打精神,給自己找些事做。
打開郵箱,陳南伊處理了一些消息,往前翻一頁的時候就全都是一個人發來的郵件——她不想看,便又往前翻了一頁、再一頁、又一頁。
但那上邊仍舊是那個人的郵件。
陳南伊的睫毛忍不住顫了一下,點開了他最開始發的那封郵件。
“你在哪裏?我會找到你的——Leo”
瞳孔不禁緊縮,陳南伊的手也蜷緊起來。
她來華國的原因有很多,但他就是最主要的一個。
陳南伊至今還記得見到Leo前的那個夢境。
或許是前一天他們無意間的同一時空,令她當晚就夢到了他的強烈渴盼——渴望去死。
那時候的Leo很慘。
父親抛棄、母親去世,他還沒滿大學畢業就在外面奔波勞碌,忙着養活自己。
在教會學校面試後的第一天,Leo已經被房東趕了出來——在美國,沒有住處就找不到工作,而通訊發達的情況下,他寄出去的簡歷都被篩掉了,就算已經在考慮的也不會選擇。
但,沒人接受那也正常,他已經連續五六年都沒過過什麽好日子了,因為生病原因也已經兩三年沒找到任何工作,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在橋墩下躺了一夜的Leo打算好了,第二天就花掉僅剩下的3.4美元。
三美元買杯舍不得買的熱咖啡,0.4美元剛好買朵花店打折的滿天星送給自己,然後他就可以收拾東西去海邊埋葬自己。
第二天,正當Leo換上他包裹裏最好的衣服,在花店忍着羞恥買好一支滿天星走出來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沒想到,為了工作而一直保持暢通的電話此時竟然有人能打電話過來,不過可惜,要是電話費能倒退出來,他或許還能吃個漢堡再離開這個世界。
不厭其煩的情況下,他把電話接了起來,然後他就聽到了上帝的聲音——當然,這是他自己以為。
那通電話只不過是陳南伊通知他第二天上班而已——“Leo先生,您應聘的是我們學校的助教崗位,很遺憾有些資質不太符合,所以無法發予聘書。但我個人最近的教會的事務較多,需要多一名助理處理課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明天就來上班呢?”
那話溫言軟且,簡直令接到電話的人眼淚都掉了下來。
“我可以的”,他甚至含着幾分哭腔,只不過忍了下來。
工作解決了,學校有宿舍也解決住宿了,只剩下吃的沒有辦法——畢竟他只是個額外聘請的小助理而已。
Leo餓了一天,正想着下班不然去垃圾桶翻一下好了,可又住在學校裏去市區也很麻煩。
正猶豫間,到一層的電梯門打開了,門外走進來一個身材嬌小的亞裔女性,眼睛卻是海水般湛藍的顏色。
她的聲音有些喘,看上去像是走路趕的。
“嗨你好!你是Leo對吧!我是Anna——前天早上我們在行政樓那邊的走廊見過一面,然後我就出差了,現在才回來,額,以後你就是我的助理了……你現在要去餐廳嗎?這是我的飯卡,學校每個月會充錢進去的,月末自動清零,我這個月和下個月都要經常出差,你先拿去吧,免得浪費——嗯……其他事情你就聽我助理安排就好,有什麽事也可以問她”
說完,她笑了笑,将卡遞給了他,然後按了自己要上去的樓層,眼神一擡,催促他趕緊出電梯了。
而站在電梯門外很久才反應過來的人卻有些熱淚盈眶。
如果說之前他以為上帝抛棄了他的話,那麽此刻,他覺得上帝卻如此偏愛于他,那種久違地被維護感、幸福感緊緊地充滿于他的血管當中,令他的心髒都加速躍動,滿腔的情感無法溢述。
事情發展到這,其實還算正常。
至少陳南伊是覺得正常的。
反正她花錢的地方不多,也覺得跟他算同病相憐,能多照顧一下也就是順手的事,沒多想,也沒多做什麽。
但可能就是她以為的沒做什麽,在Leo眼裏卻變相地意味着什麽。
剛開始的時候,陳南伊還沒很大感覺,只是覺得這個助理也太拼命了,還戰戰兢兢地幾乎每件事都找自己彙報,僅此而已。
事情不對勁的地方就在于後來,Leo在教會學校工作沒幾個月過後,他舅舅的律師找來,贈予了他一大筆遺産,陳南伊心中還為他暗自歡喜了一會,也做好了緣分至此的準備。
卻沒想到他卻沒有離職。
還沒等陳南伊找他談談,某天她趴在桌上閉目養神的時候,就聽到一個小心靠近的聲音,那個聲音跪在她的桌旁,虔誠地低語。
“I know thee as my God”
陳南伊簡直渾身僵硬了,但還要裝作若無所聽,很久後才幽幽轉醒。
于是隔天有個女老師想介紹自己的侄女給Leo的時候,她就開玩笑地幫他應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個玩笑,不過他最終卻真的和那個人談了戀愛。
陳南伊舒了一口氣,也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多想,直到參加他們婚宴的當天晚上,她“親身”經歷了新婚夫婦的夢境。
在婚宴後半程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好像因為吵鬧已經提前離開了,但新郎新娘那邊還在起哄游戲,氣氛高漲。
伴郎之一有騎來一輛機車,他們建議新郎新娘面對面坐着來騎一段路程。
莫說新娘彼時已經換了緊身裙子,就算還是婚紗她也不想上去,可Leo卻不是很高興,說要是這樣的話,覺得這個新郎做起來都沒意思。
但他還是溫言勸了幾句,新娘還是不肯,轉身就要走開,新郎就一把用力抱起,大力将她按放,磕在機車前座上,新娘頓時就沒說話了。
那力道要是再輕一點可真堪稱白馬王子抱公主上馬的典範,其他人只看到了結果,爆發一陣喝彩,但因為全身心關注而看到全程的陳南伊卻不寒而栗。
她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夢境不是那麽好掙脫的,所以她只能繼續“看着”。
有些昏昏欲睡,陳南伊也搞不清楚他們闖入她夢境的原因是什麽,亦或者說是渴盼又委屈什麽,直到臨近深夜的時候,陳南伊終于得到了她的答案——新郎在和新娘最動情的時候,喊了她的名字。
“oh……my Anna”
陳南伊瞬間吓醒,思考了一夜以後,想起不久前那個華國老人的邀請,于是在安排好自己的事務後,她麻溜地辭了教會學校的工作,由原先的兼職改為專門接受偵探委托——要不是打申請需要工作履歷和時間,她簡直恨不得第二天就将自己打包送到了大洋彼岸的別國……
這,或許也是最令人無奈的一點。
明明她被教育成知書達理、謙謙君子良知人士,可就是因為沒背景沒金錢,就被Leo這個後來居富的人給逼到離開自己之前一直生活着的國家、外出躲避。
而且她也得慶幸他不是巨富,否則就不是換個國家的事了,甚至以後都不能回去。
也正是因此,陳南伊現在很是佛系。
一般闖進她夢境的事情,她能解決的解決,不能解決的也不會多想,也沒那時間——睡覺都不夠睡的。
而且對人好也要有底線,不然反而給自己造成負擔,一個處理不好,後悔藥都沒地吃的那種。
所以就像這個老所長的媽媽走失那樣,她表達了自己想要一起幫忙的祈願,但人家拒絕,她也不會再去多管。
就算天冷又何妨,不忍又何礙?她現在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更何況是別人的事情。
做人,還是別那麽突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