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逃脫
逃脫
小醜以前不叫小醜,他叫修格。
“Sugar糖的意思,很甜吧”向太一笑了笑,聲音從後腦勺的位置傳出。
蔣無聽得心髒發緊,動了動腳,不自在地微調了坐姿。
不知道是不是看岔眼了,他總覺得青年的身體四肢有種不可名狀的怪異感。
好像,反了
也不是,膝蓋明明是朝裏頭跪着的。
“但是修格,卻讓人喜愛不起來。”向太一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從前面傳來,對着牆壁,顯得有些悶。
蔣無卻舒了一口氣,剛剛果然是錯覺。
他安下心,聽着對方娓娓講述小醜的故事——
修格是個怪胎,從出生起便是。
他的母親是瘾君子,把他生下後,就丢在老木屋裏自生自滅。
多虧有鄰居大嬸地細心照看,他才磕磕碰碰地活過了最易夭折的年紀。
年幼的修格喜歡收藏動物屍體,各種,從昆蟲,到小鳥,再到路邊被車撞死的野狗。
他的屋子從來都是臭烘烘的。
性子也孤僻,不喜歡跟任何人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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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人們都以為他是個啞巴。
更過分的是,他連将自己養大的鄰居大嬸也閉門不見。
大嬸只能把裝着食物的餐盤放在木屋門口,等着修格來取。
可晚上她來收盤子的時候,食物還在那,份量依然很足,修格是一點沒用,全便宜了那些野外來的蟲蟻蒼蠅。
“走開,惡心的蟲子。”梅麗大嬸扇動着她那幹慣了農活的粗糙大手,成功将幾只在牛排上開狂歡宴的蒼蠅趕走了。
她盯着眼前緊閉的木門,擔憂道: “修格,你不餓嗎”
[以後別浪費食物給我了,我不吃。]一張寫滿了字的便簽條,被裏頭人從門縫底下推了出來。
梅麗大嬸把小紙條塞進圍裙兜裏,不死心地道: “我明天還送,你必須吃。”
小修格太可憐了,攤上那麽個母親,梅麗怎麽也做不到不管他。
她自己也有個孩子,在隔壁州上高中,假期才會回來。
掰掰手指,再過兩天,兒子就要到家了。
小修格性格內向,或許可以讓兒子跟他做個伴,說不定能改變他。
回到家中的梅麗撫掌一笑:沒錯!
她認為自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處,并且聰明地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殊不知,她這一舉措,無異于是在将優秀的兒子往火坑裏推。
*
梅麗的兒子馬文比修格大三歲,正是青春期的年紀,額頭上一堆的痘痘。
他的五官平凡,不論是從側面正面哪一面來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是小鎮上最受姑娘們歡迎的年輕小夥子。
馬文開朗熱情,常年挂着一張陽光笑臉,走到哪,哪便是夏天。
他笑容裏的溫度,能治愈受傷之人心裏的創傷,能撫平躁郁者火燎的沖動,還能溫暖獨居者孤冷的靈魂。
大家都叫他,天使馬文!
馬文清楚地知道自己這項魅力,所以從不吝啬笑容。
甚至,還利用它甩鍋過某些小罪行。
比如說課桌底下畫着龅牙美術老師頭像的草稿紙團是他丢的,卻嫁禍給自己的‘替罪羊’同桌多裏。
害得多裏被憤怒的老師罰站大半節課。
多裏覺得馬文就是個惡魔,跟同學老師口中的天使壓根對不上號。
從他搬到馬文身邊的第一天起,噩夢就沒停止過。在他眼裏,同桌完全是個自私,貪婪,趨炎附勢,性子惡劣的小人。
但是多裏百口莫辯,大家都願意相信天使馬文滿嘴的虛僞謊言。
認為多裏所說的那些‘诋毀’馬文的話,只是因為他妒忌對方的好人緣,想要挑撥離間同學關系。
多裏還因此成為了班裏的老鼠屎,誰都不愛跟他玩。
除了天使馬文,偶爾要利用他在老師同學面前鞏固自己熱于助人的形象。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多裏真的想用白眼砸死這個惡魔。
*
暑假到了,馬文換了個‘片場’,繼續自己的影帝生涯。
這次,修格成了很好的替代品。
這麽個不愛說話的孤僻小可憐蟲,于馬文來說,無異于一個絕佳玩具。
他準備按照之前在校園裏對待多裏的套路,先假裝善意地接近修格,等修格完全相信
自己後,再暴露出真面目踩壓譏諷對方,以此獲得快意。
可當修格真的準許他近身以後,馬文卻吐了。
他畢竟也只是個半大的小子,面對着滿屋的腐爛動物屍體,如何能再鎮定下來演戲
他當即決定離開木屋,永遠再不靠近這個喜歡收集死物的小瘋子。
經過玄關的時候,馬文被一個東西絆了一下,差點踩到。
驚魂未定地低頭,他看清那東西是個被斬首的動物頭顱。
馬文大叫了一聲,奪門而逃。
後來,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看見過這個怪胎。
假期進行到了尾聲,無所事事的馬文被梅麗大嬸趕到田地裏收割幹草,用來喂馬。
農活幹到一半,身旁突然有一個人影掠過。
馬文停下手裏的活計,擡頭看去。
是修格,這家夥二話不說就往他手裏塞了一捆貓爪做成的花束。
貓爪已經幹枯了,連上頭的肉墊都變成了黑紫色,配以閃碎的滿天星,陰詭醜陋至極。
馬文瞪圓了眼睛,将花束甩到他臉上,氣急敗壞地咒罵道: “別靠近我,小瘋子。”
修格沒躲,反而沖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道: “我喜歡你,馬文。”
從第一次在貓眼裏看到馬文的笑容時,他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怎樣的笑容啊,明明看起來純粹幹淨,溫暖的足夠治愈任何傷痛。
可眼睛裏偏偏藏着地獄的影子。
修格在他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我們天生就該在一起。”修格喃喃道。
“神經病!”
馬文立刻收拾行李回了學校,在寝室裏獨自度過剩餘的假期。
*
再見小瘋子的時候,馬文已經長成了一個十九歲的青年。
而小瘋子,也成了大瘋子。
他沒讀過書,靠在鎮上的馬戲團扮演小醜勉強維持生活。一頭藍粉相間的頭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貼在兩側。
馬文在旋轉木馬的圍欄外看到了牽着彩色氣球的修格,這人身上穿着臃腫的拼接小醜服,滿臉的厚顏料,看起來滑稽極了。
他笑了起來,從小醜的手上抽出一根氣球繩,把它繞在了修格的脖子上,并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氣球漂浮在小醜的頭頂,紅色的細線好像他脖子上的傷口。
不,應該說是勒痕,修格像是在用氣球上吊!
“你看,多像神經病啊。”馬文的臉上又綻放出了天使般純淨的笑容。
他兀自笑了一會兒,見小醜臉上沒什麽情緒,覺得無趣就離開了。
為什麽敢欺負修格呢,這個瘋子小時候不是喜歡自己嗎
那,
他就算欺負得過分點,也不會出什麽事吧。修格篤定地笑着。
風有點大,吹過來,刮在臉上,他身上的白襯衣被勁風灌滿,帳篷一樣往外鼓動着。
落在修格的眼裏,就像兩對即将張開的潔白羽翼。
修格追着馬文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下,菱形的眼眶中,一對眼睛小的跟吸管的孔一樣。
紅色的氣球在他頭頂左搖右擺地晃動着,因為風力拉扯,氣球繩越收越緊,修格垂下腦袋,眼珠子激凸,仿佛要滾出眼眶。
一個剛跑到他身前想讨要氣球的小女孩,仰起頭看到這副表情,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修格看也沒看她,維持着氣球吊着脖子的模樣,逆着風朝馬文跑去。
氣球在他頭頂不堪重負地瘋狂轉動着,像螺旋機的槳。
細線越收越緊,成了鋒利的刀,刮進修格脆弱的皮膚中。
有血水從傷口的縫隙中流出,玫瑰刺一樣,形成不規則的鋸齒圖案。
修格似乎感知不到疼痛,步幅越邁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
啪!
氣球繩斷了,被風力拉扯着,飄向了烏壓壓的天空。
修格終于追上了馬文。
他縱身撲跳了過去,像一只大鳥,覆上了馬文單薄的背脊。
突然的重量壓上來,馬文沒有一點防備地跪進了麥田中。
高高的麥草遮擋住兩人的身形,黑暗中,修格緩緩逼近。氣息灼熱,帶有強烈的攻擊性。
馬文的心跳漸漸失控,敲打着周圍的夜色,無處遁形。
遠處的岚風吹拂而過,金黃的麥尖波浪般起伏着,仿佛天然的遮羞布,掩蓋在灰暗的土地上,與深重的罪惡融為一體。
*
馬文和修格戀愛了。
這真是件神奇的事,神奇到,梅麗大嬸撞見兩人在木屋裏互啃的時候,差點把手上的餐盤扣到兒子不知羞恥的屁股上。
他們還維持着一體的姿勢,緊緊抱在一起,仿佛連灰塵都別想插足其間。
“馬文!”梅麗震驚地怒吼着,聲音高亢嘹亮,幾乎掀了小破屋的屋頂。
青年回頭,臉蛋紅撲撲的,眼裏含着迷糊的水光, “媽……”
他恍恍惚惚地笑了起來,笑容柔軟又羞澀,像一汪輕軟的水。
“還不快起來!”梅麗跺着腳,肥胖壯實的身體像個球一樣,嚴嚴實實堵在了門口,讓本就見不了多少光的小木屋更加陰暗了。
馬文垂下脖子,繞到修格的臉旁,輕輕蹭了蹭,正準備起來,卻被青年抱住了。
“我愛他。”小醜的頭發顏色明亮,連黑暗都吞噬不了它的半分光芒,清秀的臉上,一雙比旁人要小幾輪的眼睛直直對上中年女人,不畏不懼,坦坦蕩蕩。
“上帝原諒我,上帝原諒我……”梅麗将手指點在了腦門,下巴,肩膀,然後是胸口,不斷地重複,重複,重複——直到她再也受不住打擊,重重坐在了地上,大哭大喊道: “該死的修格,該死的同性戀,我就該聽瑪麗奶奶的勸告,讓你餓死在這腥臭的木屋裏,滾開,你這個怪胎,從我兒子身邊滾開!!”
瑪麗撐着地面,像只肥胖的蠕蟲一樣爬過去,粗壯的手打在修格的臉上,壘出高高的血紅巴掌印。
馬文只是在旁邊看着,那純潔無暇的笑容,陽光的有些刺眼。
甚至他還側過耳朵,很享受地聽着這聲音。
修格安靜地承受着梅麗大嬸的憤怒,不發一聲。
那雙怪異的眼睛,始終都盯着馬文,神情專注癡迷,連女人大力的巴掌都不能讓他的臉轉開一分。
“瘋了,都瘋了……”梅麗終于打累了,她蓬頭散發地坐在地上,碎碎念着,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
梅麗并沒有因此放棄,她将馬文強行趕上了去往首都州大學的火車。
在冗長的鳴笛聲中,火車緩緩朝前滑動,修格張開手對着偷爬到車廂頂的青年,鼓勵道: “親愛的,跳下來。”
馬文搖搖頭,篤定道: “你不會接住我的。”
“我會。”小醜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幾乎和瞳孔重合,配以暗紫色的嘴唇,有一種瘋狂怪誕的美感。
馬文試探着将自己的行李箱丢下去,小醜穩穩接住了。
“接住我。”他相信了,閉着眼睛縱身一躍。
修格卻停止了前進的腳步,張着手,眼睜睜看着青年摔在柔軟的草地上,看着他嘴巴驀得張大,發出凄厲的嘶叫!
馬文的雙腳被火車的軌輪碾壓,從膝蓋粉碎性截斷,半截幾乎成了肉泥。
火車無知無覺地緩緩駛過,一節節車廂循環往複碾過青年的小腿,到最後,連僅剩的那點粘連肉皮也被切斷了。
他的小腿,徹底分離了身體。
“不!不!不!!!”馬文痛苦地撐起上半身,絕望地看到了自己泥濘不堪的斷肢,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馬文充滿恨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修格,他臉上早就被鼻涕和眼淚糊滿,醜陋扭曲的像地裏爬出來的惡鬼。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修格上前,把青年抱起來。
斷肢的截面有些被壓進了鵝卵石中,拉扯起來的時候,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馬文叫喊着,恨不得馬上就死去。
修格一只手托着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翻攪着青年的斷腿,将裏頭嵌着的石子一粒粒揀出來。
馬文拼命扭動着身體,卻被修格控得死死的。
那刀鉗一樣的手指,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傷處。
火車碾壓都沒令馬文昏倒,修格的手,卻只用了幾秒就讓他痛暈過去。
修格抱着人站起身,轉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膽怯的火車站售票員。
臉上遍布雀斑的褐發青年站在兩人身後,也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你也想試試嗎”修格面無表情地盯着售票員,語氣冰冷,那夾藏其中的惡意,如附骨蛆蟲,啃咬着褐發青年的血肉。
售票員打了個寒顫,撒開腿,野狗般沖回了安全狹小的售票室。
通過方形的售票口,他看到那人抱着奄奄一息的青年,順着鐵道一路進了拐邊的森林中。
當晚回去的時候,售票員做了個噩夢。
夢中他依然趴在售票室中,透過方形口往外窺視着。
突然,一張臉倒放着挂在了售票口,薄薄的眼皮往下挂着,将整個眼白露了出來。
是那個被火車壓斷了腿的青年,他還維持着昏死的狀态,眼珠子翻進眼皮裏,只露出一點點黑色的邊。
“救,我……”
售票員顫抖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那張臉就跟着挂到了桌沿上,依然用眼白盯着他,嘴巴大張着,沒有舌頭,就像黑洞一樣。
從裏頭發出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厲嘯聲: “為什麽不救我!!!!”
售票員大汗淋漓地醒了,他走到客廳,摸索着轉輪電話,手指顫抖地撥通了警局: “我,我……沒事。”
啪。
聽筒又被扣了回去。
他能說什麽
向警局揭發一對小情侶突發奇想玩情。趣,操作不慎才造成的意外事故
警長先生估計會罵他多管閑事吧……
那個青年,明明是心甘情願跳下去的。
出了事後,他男朋友也第一時間進行了處理,并帶他離開了事故現場。
雖然過程兇殘血腥了點……
但,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
幾天後,梅麗大嬸報案說自己的兒子失聯了。
警方在火車道旁看到了一灘血跡,經過DNA檢測,确認是馬文的血。
這回伸到售票口的是雷森警官那張被酒氣熏紅的老臉。
“你有看到什麽嗎,嗝!”
“沒……我什麽都沒看到。”售票員膽怯地把眼睛瞄向了旁邊。
“嗝,那可以結案了。”老警官揮了揮手,拎着酒瓶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小鎮近百年來都風調雨順,告到警局裏的最大案子是瑪麗奶奶的長毛貓走丢了。
警察局裏養着的都是一些半只腳快踏進棺材的老人。
威正嚴明的地方徹底成了養老院,可以想見鎮子裏的治安會有多松懈。
那些警長們,除了抱着酒瓶歪在辦公桌後比誰的呼嚕打得響,就再沒其他的本事。
哦,他們還經常互相吹水自己早年的風流韻事。
大嚼着花生米,用滿是酒臭味的嘴巴,高聲談論着這個小鎮各具風情的女人們。
*
馬文被他一路帶離了小鎮。
“我們去一個再也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修格興奮地笑道。他似乎忘記了馬文的腿還在流血。
于是,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就順理成章了。
馬文死了,死在了半路上,他的頭輕輕靠在修格的懷裏,沒了一點聲息。
因為失血過多,整張臉都白的跟紙一樣。只有嘴唇還有一點血色,是被修格時不時拿牙齒咬出來的。
到了目的地,修格徒手建造了一座木屋。并利用自己最擅長的本事,把馬文做成了标本,留住了愛人生命最美好的瞬間。
“你永遠屬于我了……”
故事本該到此結束,但修格卻不甘于這個結局。
死氣沉沉的标本終究比不過鮮活會笑的生人來得溫暖,修格被寂寞折磨得幾乎要發瘋。
他翻箱倒櫃地找出了自己早年,偶然從一個波斯商人手裏買到的亡靈書。
上面詳細記載了如何讓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修格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以命引命。
在月圓之夜,用十個活人的血獻祭亡靈神,神得到滿足後,便會将祭壇碑上所刻之人的血肉靈魂放回來。
修格臉上浮現出奇異的興奮笑容——
親愛的,我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他在短短半年的時間,抓了十個踩中陷阱的無辜旅人。
把這些人圈在地下室中,養到月圓之夜,就殘忍地殺害了。
修格用滾燙的鮮血,畫了一個個大大的亡靈召喚陣,在陣法中心擺上愛人的祭碑。
換上了他和馬文在野外茍合那天穿上的小醜服,還将清秀的臉重新塗滿顏料。
書上說了,要帶上死者生前記憶最深刻的東西。
于是小醜在自己的脖子上繞了一個紅色氣球。完全還原了那一天的所有妝容打扮。
做好這一切後,他坐在還帶有餘溫的屍堆上,靜靜守望着死去愛人的回歸。
黑夜中,一個人影穿過樹林無聲地朝這邊走來。
那人的步伐又輕又快,胳膊甩動着,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像是在飛奔。
等對方跑到木屋前空地的亮區時,小醜才發現,原來來人的腦袋是朝着天空彎折着的,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角度。
他的愛人,手上舉着一瓶硫酸,毫不留情地朝這邊潑灑過來。
小醜的上半張臉被液體潑了個正着,燒灼的劇痛之中,表層皮膚被迅速腐蝕,露出裏頭的脆弱紅肉。
“太疼啊。”小醜捂住灼痛的眼皮,低聲喃道。
馬文還在跑,他像個發條精靈一樣彈跳着,手上又變出一罐濃硫酸,只是還在拔蓋子的時候,一把斧頭突然淩空劈砍過來,無情的利刃将他仰起的頭顱,硬生生劈成了兩半。
血紅的腦漿噴濺出來,粘稠的液體淋了小醜滿臉。
修格面無表情地抹了抹,卻把自己精心描畫的臉譜也給抹糊了。
他呆呆盯着手指上的顏料看了會兒,突然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其間的悲痛幾乎撕裂頭頂天幕。
遠處依然有人彈跳着朝這跑來,嘻嘻嘿嘿的笑聲神經至極。
小醜怔了怔,立刻用腳蹭掉了那個召喚亡靈的法陣。
人影憑空消失。
小醜以為這個短暫的鬧劇就此結束了,他又回歸到了以前乏味的獨居生活。
偶爾獵殺一兩個迷途人類,聊以慰藉。
想用這種血腥的瘋狂,來麻痹自己的大腦——他仍然肖想着愛人死而複生。
蔣無聽到這裏已經坐不住了,簌地站起身,連木桶滾落到地上都沒管。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青年,腳步往後退着: “你就是馬文”
“胡說什麽,我是向太一。”青年笑了起來,後腦勺的位置終于戳出一點鼻尖,然後是嘴唇,眼睛。
原來,原來他一直面朝着蔣無。
可,他的腳,他的膝蓋!
向太一緩緩直起身體,終于露出自己的下半身,他沒有小腿,膝蓋已經成了拳頭大小的圓瘡,緊緊貼着牆壁,屁股坐在床褥上,往上是背,再上面就是他的臉。
的确不是蔣無看過的那些照片中的青年長相。
“我是向太一啊,快救我出去。”奇行種又往前坐了坐,這次快貼到床邊。
蔣無臉色僵硬的厲害,又往後退了一步, “不,你絕對是馬文。”
他猜對了,亡靈召喚陣法一旦開啓,就沒辦法輕易結束。
這片森林被徹底詛咒了,每過十天,一個新的馬文就會重現人間,彈跳着往樹林深處跑去。
如果這時候剛好有倒黴的旅人誤闖了森林,便會被馬文殘忍殺害,占用對方的軀殼,繼續前進。
“救我出去!!”向太一怒吼道。
[原劇情中,兩位主角可憐他的遭遇,合力打敗小醜,救了向太一出去。]紅字催促道: [你必須救他。]
“救這樣一個奇行種出去,腦子是被門板夾了嗎”
蔣無的手汗濕一片,腳怎麽也沒辦法挪動過去。
向太一的故事講得太有畫面感了。
這直接導致蔣無滿腦子都是奇行種甩動着四肢,沖破夜色朝他狂奔而來的畫面。
現在,紅字竟然還要求他去救奇行種,讓它在自己懷裏彈跳,順便潑個硫酸嗎
去他媽的狗屁劇情,老子不玩了行不行!
*
蔣無無視向太一的扭動,走回了攀梯那,手剛抓住鐵杆準備往上爬。
剛爬到地道口,探出個腦袋,沒成想正好就跟走到卧室門口的小醜對上了。
蔣無看到他肩膀上扛着一個血人,已經被麻繩捆成了粽子,可饒是如此,那人也依然費力地掙紮扭動着。
直覺危險,蔣無把腦袋縮了回去,又噔噔噔地退到了地下室中。
他看着床上的奇行種,神奇般突然就不害怕了。
走過去,擠到他身邊,喘着氣道: “兄弟,一會兒記得擋刀,擋完我救你出去。”
地道口的直梯發出吱吱呦呦晃動的聲音,有人順着梯子下來了。
那人的腳步又重又急,速度很快,不過幾秒就落到了實地上。
接着,小醜被血點濺滿的衣服便出現了光區中。
蔣無一顆心髒頓時提起來,忍不住抓了抓向太一的手腕: “我覺得我們倆都得涼。”
“是你涼吧。”向太一呵呵笑着,手腕突然扭轉,掙脫了男人的手,将他推到了靠近過來的小醜懷裏。
蔣無英挺的鼻子剛好就撞到了小醜胸前硬邦邦的肌肉上,濃烈的腥氣灌滿了鼻腔,有外頭吸進來的,還有他自己的。
蔣無被對方拉扯起來,戴着皮套的手擡高了他的下巴。
一股熱流剛蹿到鼻孔口,又因為傾斜的角度倒流了回去。
蔣無的手胡亂在衣兜裏摸着,正好摸到巾帕一角,捏出來堵住了流血的那邊鼻子。
這才不用維持着難受的姿勢。
把頭擺正,蔣無看到小醜兇殘地舉起釘棒,幾下就把奇行種給敲得昏死過去。
解決完向太一,小醜又扭回頭,眼睛從亂發的間隙冰冷地刺向他。
蔣無從小醜眼裏看到了生氣的情緒。
“對不起,我就是,不小心才進來這裏的。”這話說得蔣無自己都不信。
“好吧,我就是想跑。”
人被逼到絕境,想的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趁着小醜沒注意,蔣無伸手抓住了釘棒,不顧皮膚被釘子刺進的尖銳疼痛,想要搶過來。
這是附近唯一可以拿到手的武器。
但他沒想到會這麽容易得手。
小醜似乎沒怎麽用力,蔣無很順暢地就把釘棒抓在了手裏,于是換了個頭,握住了沒釘子的那端。
手指被釘子刺破,不斷往下滴着血。
小醜的眼睛轉到了他手上。
蔣無有了武器,底氣要足一些,當着小醜的面攀上了爬梯,剛爬到床上,一只手伸出來,大力抓住了他的腳踝,往地下室拖去。
蔣無蹬了蹬,沒甩脫,于是回身給了他一棒,正好砸中小醜的腦袋。
釘子撞上顱骨,清脆的一聲。
小醜的手指慢慢卸了力量,仰躺着從地道口摔了下去。
蔣無往下看了眼,小醜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從額頭滲出的血液幾乎将他臉上的疤坑填滿。
一個個紅呼呼的血洞随之出現,看得蔣無頭皮發麻,連忙拉上蓋子。
他把鐵鏈纏繞了回去,用合金鎖牢牢鎖住。
做好這一切後,他又走到地上不斷抽動的人形粽子旁,正準備給對方松綁。
一只怪笑的臉轉了過來,赫然是床頭照片上的那個青年——馬文!!
蔣無被吓到了,立刻奪門而逃。
*
夜晚的風聲嗚嗚咽咽的,吹動樹杈,将它的影子拉得更猙獰了些。
蔣無神經緊繃地循着記憶裏的路線朝前跑着。
他不時地往身後看看,生怕看到小醜追過來。
又要警惕四周,怪只怪剛剛的故事太深入人心,蔣無真怕旁邊突然跳出來個拿着硫酸的奇行種。
雖然那家夥現在被捆在木屋裏,但保不齊還會再冒出另一只來。
周遭太過安靜,除了鬼哭一般的風,就只有他鞋底踩踏在樹葉上的聲音。
前方便是斜坡,順着上去能看到馬路。
粗壯的大樹下還停着來時那輛撞毀了車頭的轎車。
蔣無大步過去,手扶着光滑的車頂,才覺得活過來了些。
他正準備拉開車門進去休息一會兒。
前方的道路上突然駛過來一輛貨車,車前燈的光圈忽大忽小,排開深重的夜色,緩緩靠近。
随着距離的縮短,那兩道光束也越發刺眼起來。
蔣無擡手擋住眼睛,平舉着另一只胳膊,準備攔車。
貨車停在了他旁邊,膽小的司機卻被蔣無手上沾滿血的釘棒吓了一跳。
他對着外頭的男人搖搖頭,顫抖着聲音道: “抱歉,抱歉。”
說話的同時腳底踩上油門,就要開走。
“我可以付錢,你随便開價。”這是唯一的機會,蔣無不想錯過,擡起手敲了敲車窗玻璃,卻沒注意自己指腹上的傷口,又在車玻璃上留下幾個血印記。
這使得司機更為害怕了,踩死了油門猛地沖了出去。
蔣無沒辦法,在貨車後車廂經過身邊時,伸手抓住尾部拉環,鞋底踩住車邊用勁往上蹦,翻了進去。
這一切進行的無聲無息。
毫無察覺的司機甚至還在暗自慶幸,剛剛甩脫了一個‘午夜殺人魔’。
*
貨車沿着山體一路奔馳,最後停在了一家名為‘未來旅店’的汽車旅館前。
司機戴上搬貨用的厚手套,從車頭跳了下來。
“這是送貨單,你等會兒點完後,在上頭簽個字就行。”司機把一份兩聯的單子遞了過去,繞到後頭,正準備拉下車板,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站了起來。
“嚯!”司機往後趔趄了下,直接踩到了旅店老板的腳趾。
“謝謝。”蔣無從車上下來,沾滿血的手指在司機的肩膀上擦了擦,算是報答他的不救之恩。
“有空房間嗎”這話是對司機旁邊的旅店老板問的。
“有,跟我來。”旅店老板長得很矮小,禿頂,腦袋上沒幾根毛,眼圈是紫紅色的,眼珠子很渾濁,胳膊上還有針孔,整體形象肖似瘾君子,給人的感覺極其不舒服。
走到櫃臺前,蔣無才意識到自己沒辦法付房費,錢夾在風橙那。
而蔣無在這個世界的人設就是不帶錢,一路負責吃喝玩樂的。
[不需要付錢]紅字出現。
蔣無心想,對,殺人旅館嘛,有人上趕着送命過來,沒錢也一定能住。
這麽看來,他雖然沒救向太一,但劇情還是進行下去了
[您的伴侶救了]
風橙
蔣無的心髒嘭嘭跳了起來, ‘他在哪’
紅字沒再出來。
“一晚一百塊。”旅館老板豎起一根手指,在男人怔愣的眼前搖了搖。
“一百。”蔣無眨了眨眼,拉回心緒,假裝在衣服各處口袋裏摸了摸,自然是摸了個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老板商量道: “我跟同伴走失了,錢包在他那,你這有電話嗎”
旅館老板的眼睛盯着電腦看了會兒,突然搖了搖頭: “有。”
蔣無有些看不懂了, “有”
旅館老板繼續搖頭: “有。”
蔣無眉毛一挑,正打算說話,卻被老板搶先: “我一會兒就去剪了,所以你打不通。”
蔣無:……
現在的殺人旅館已經猖狂到這種地步了
“你還要住嗎”旅館老板又把剛錄好信息的房卡利索地扳成了兩半。
紅字: [住。]
蔣無無奈點頭: “住。”
旅館老板只好從櫃子裏掏出一整疊的房卡,全部掰成兩半。
“沒房了。”
哦。
“沒關系。”蔣無這會兒才覺出了點體驗影片的趣味來, “我還有腳。”
他無視了旅館老板突然驚恐的表情,擡腳,走進了旅店內。
一樓的大廳很小,走幾步就能到電梯邊。
統共兩扇鐵門,一扇上頭用藍線畫了兩條杠,另一扇用紅線畫了一條杠。
蔣無直覺紅線不吉利。便選擇了兩條杠的藍線。
電梯門打開,他擡頭再次确認是藍線後,才走了進去。
旅館老板從電腦的監視畫面中看到男人進是的雙杠藍線門,表情微微松了松。
*
電梯門打開,一條黑長的通道出現在他眼前。
蔣無沒有房卡,但沒關系,他有腳。
第一間房的屏幕顯示‘無人入住’四個綠字。
蔣無放心地擡腳踹了上去,砰!
門板應聲而開。
他走進去,反手把門合上,鎖竟然沒壞,又自動關上了。
蔣無坐到沙發上,伸展了長腿。
酒店房間的配置不錯,有空調有電視,桌上還有倒好的紅酒。
蔣無怕是前房客留下的,不衛生,沒敢喝。
他拿起遙控器,對準牆壁上挂着的液晶電視機按了按。
屏幕閃了閃,跳出一行字。
【即将播放您未來的畫面,請選擇年限】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十五年
蔣無感興趣地前傾了身體:真的假的那會是他未來的畫面,還是電影角色未來的畫面
一年時間太短,五年太長,折個中吧,兩年!
【正在加載中……請稍後。】後面跟着小菊花轉啊轉的圖标。
蔣無的眼睛緊緊盯着,手不自覺地捏過桌上的紅酒杯,抿了一口酒液。
喝到嘴裏又意識到這酒來歷不明,立刻起身沖進洗手間,狠狠漱了十遍口才覺得嘴裏幹淨了些。
他這是被之前的死亡果醬整怕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電視畫面已經播放了一小段。
蔣無重新躺回沙發,兩只腳架在矮桌上,悠閑地看着。
畫面很寫實,展現出來的是監控角度。
仿佛這件事是真實發生的,很給人帶入感。
似乎是一個牙醫醫生正在給犯牙病的病人拔牙。
那個病人的腦袋被醫生按着,嘴裏不斷發出慘嚎。
蔣無靜靜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牙,是不是拔得有點多了
都快三十顆了,這是把滿嘴的牙都給蛀了不可能吧。
不管是蔣無,還是扮演的電影角色,都是男人,對甜食應該沒那麽依賴,而且,蔣無摸了摸自己嘴裏,現在依然是一口好牙,再怎麽蛀,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裏,就把滿嘴的牙都給壞掉吧
蔣無皺了皺眉,被那男人的叫聲弄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有些不适地按了快進,将拔牙這段劇情略過去。
醫生把托盤随手放到了櫃子頂上,正好就在監控底下。
蔣無清楚地看到,那些牙都是又白又飽滿的健康牙齒,根本不是什麽壞牙!
他立刻坐直了身體,看到那個醫生又拿起了螺旋鉗,抓住男人不斷掙紮的腳,開始撬他的指甲。
一片,兩片,三片……
似乎考慮到觀衆的承受能力,電視畫面把這段劇情靜音處理了。
可這無聲的,卻比有聲的更加讓人頭皮發麻。
蔣無拿起遙控器,想要關掉電視,關機鍵卻跟突然失靈了一樣,怎麽按都不聽使喚。
劇情已經到了尾聲,醫生把那個被束縛在輪椅上的男人轉了個面,朝向監控。
蔣無的呼吸驟停,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
那是,那是他的臉!!
是他現實中的臉。
全息影片為了增強代入感,有借用體驗者現實的長相。
後來體驗事故頻發,僵下公司為了避免客戶混淆虛幻和真實,只好做了微調。
但現在播放的劇情,那個男人的臉,就是蔣無自己的臉,一模一樣,不存在任何微調。
醫生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漂亮到仿佛會發光的臉蛋。
蔣無身體一震,呆呆地看着電視畫面。
怎麽會,是風橙……
兩年後的小甜橙,眼睛灰暗無神,像枯井,透不進一點的光。
他說: “你哭什麽啊,這還只是開始。”
青年嘴角上挑,拉出一個詭燏陰冷的弧度。
“我所遭受過的苦難,可是你現在的百倍千倍萬倍!”
劇情最後的一個鏡頭,是風橙突然擡頭,寒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監控攝像:
拜,你,所,賜。
四個字說得擲地有聲,力道幾乎穿透顯示屏,仿佛在對話電視機前的蔣無。
這他媽啥意思,真的是他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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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更的作者有特殊的日萬技巧_(:з」∠)_
這章會不會把我可愛的小讀者吓跑,莫方,這驟是一個小甜文。
不存在虐,只有蔣無自己虐自己。腦補,吓的。
咳咳,萬貴妃啊,朕明天再決定寵不寵幸你吧,今天有點虛了QWQ。
對了,有人能猜到兩個電梯的不同呢,猜對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