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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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時,天色冥冥,殘陽如血。
皇宮深處的寝宮內,太子李恒之屈身立于其父儀德帝床邊,仔細聽着父皇的每一句話。
儀德帝背靠床頭半坐在床上,聲音虛弱無力:“恒思啊,父皇快要不行了……”
“父皇怎可講這般咒自己的話!”李恒之語氣有些激動,“父皇乃真龍之體,有真龍之氣護體,此番疾病必定會有所好轉的!”
“呵呵,不用說這些漂亮話來糊弄朕了,”儀德帝虛弱的笑了幾聲,無力地擺了擺手,“朕的身體朕自己也是清楚的,撐不了多久喽……”
李恒之沉默不語,只不過細看他眼眶染上了圈紅暈。
儀德帝又道:“恒思,朕問你個問題。”
李恒之畢恭畢敬地說:“父皇請講。”
儀德帝剛張開嘴準備說話,氣運到胸肺又忽然轉頭猛咳了起來,李恒之慌忙上去攙扶:“父皇怎麽了?可要宣太醫?!”
儀德帝擺了擺手,待緩過來後,沙啞着聲音說:“朕沒事……”
“……那便好。”
李恒之退回了剛才站着的位置。
又加重了呀……
儀德帝提問道:“當今朝堂上,除了有寧王李森這只猛虎之外,還有一只披着羊皮的惡狼,你可知是誰?”
李恒之毫不猶豫的回答:“可是孩兒的先生——宋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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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正是他。”儀德帝輕聲說,看李恒之的眼神中多了些欣慰。
“恒思啊,你要記住,顯于表面的敵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潛于暗地的敵人。面對顯于表面的敵人,你可以提前做好應對;而面對潛于暗地的敵人,你什麽都做不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突然冒出來捅你一刀。所以,你千萬要小心啊……”
“謹記父皇教誨!”李恒之退後半步,彎腰沖儀德帝行了一禮。
他直起身子後,看向儀德帝,雖然眼眶有些紅但眼神很堅定,底氣十足地說:“不過父皇不用擔心宋丞相會對我不利。”
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噢唔?”儀德帝面露疑色,“為何?”
“因為……”李恒之的眼神變了變,眼底多了層意味深長,“孩兒親手為宋丞相打了一副最好鐵鏈子,拴住了他。”
“拴住了他?”儀德帝輕笑了幾聲,“但願如此吧……”
“好了,朕乏了。”儀德帝疲倦的閉上了眼,“你先退下吧。”
“是,孩兒告退。”李恒之行了一禮後轉身走向了宮門。
出了寝宮大門,李恒之望向天邊——黃昏了,天快要黑了……
“備馬車去丞相府。”李恒之吩咐身邊的随行宦官。
宦官恭敬的應了一聲後,便去安排了。
……
坐在馬車上,李恒之望着窗外被五彩斑斓的晚霞染上暖色的天與景,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這大概……是我和父皇的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到了丞相府門前,李恒之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
下了馬車,站在門前。
侍衛上前去扣了幾下門,李恒之就耐心等待着。
片刻後,門向內打開了一條細縫,細縫間露出了一只如月下湖面般無波無瀾的眼睛。
門後那人透過細縫看見是太子,才徹底打開了門,彎腰作揖:“太子殿下請随我來。”
“嗯,有勞‘多言’了。”
李恒之跟在了他身後進了屋。身後的侍衛們自覺的在院裏等候。
多言領着李恒之進了屋後,就退了出來。
屋內燃着熏香,散着發的宋水沨正坐在輪椅上覽着手中的書。
餘光瞄見李恒之進來了,便扭頭沖他挑了挑眉,笑着調侃道:“太子殿下來了這麽多次了怎麽還要多言帶路啊?”
“可不是學生讓多言帶路的,是多言自己要帶路的。”
李恒之走到宋水沨身後,将手放在宋水沨雙肩上,俯下身子,湊到宋水沨耳邊說:“更何況先生這麽迷人,學生被迷的滿心皆是先生,連看路的心思都沒有了,不能自已。”
“不正經,”宋水沨笑罵了一句,扭頭轉向李恒之,丹唇輕輕擦過了李恒之的嘴角,“臣平日裏可沒有教過殿下說這些葷話,說,哪兒學來的?”
說話的氣息吐在李恒之臉上,惹的他“癢癢的”。
李恒之輕笑一聲,扭過頭來跟宋水沨面對面:“學生可是自學成才的。”
“好一個自學成才……”宋水沨轉回頭,嘴角懶洋洋地勾起。
未束的烏黑長發劃過李恒之的臉頰、鼻尖、嘴唇,感覺像是被春日溪邊的垂柳垂下來的細軟柳條拂過一樣,癢癢的,還能嗅到一絲幽幽的清香。
“太子殿下這次來可是為了什麽事?”
宋水沨切入正題。
李恒之被這一句話從溪邊領回了丞相丞相府。他直起了腰,拍了拍宋水沨的肩:“先生可以猜猜看。”
“殿下來找臣幫忙還要讓臣猜?”宋水沨卷起手中的書一下一下的輕輕拍着李恒之放在自己左肩上的手,“這怕是有些不誠懇吧?”
“诶呀!先生教訓的是,是學生話有不妥!”李恒之用驚恐的語氣說,聽着還真像是一個真心認錯的好學生。
可他的右手卻是緩緩向宋水沨白淨的頸部游去。
李恒之緩緩開口:“學生想請先生助我除掉寧王。”
“請臣幫忙除掉寧王?”宋水沨停下用書拍打的動作,仰着頭看着李恒之的眼眸,語調不起波瀾,“殿下也太看得起臣了吧?”
“先生怎能這般貶低自己?”李恒之看着宋水沨瞳孔如黑洞般散發着危險與誘惑氣息的眼眸,“父皇可是跟我說過:‘宋丞相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尾音特意拉長了些,顯的有些輕挑。
宋水沨哂笑:“儀德帝是不是快不行了?”
“嗯,”李恒之點點頭,“估摸着就這兩天的事。”
“這樣啊……”宋水沨盯着李恒之的臉看,想要捕捉些類似悲傷、難過之類的感情,可是盯了半天,李恒之也沒流露出一絲來。
“殿下倒是平靜的很。儀德帝快死了,好歹也是殿下生父,殿下難道都不傷心一下嗎?”
李恒之平靜道:“生死離別,雖然是人生常事,但又怎麽會不傷心——不過先生不是說過‘人要學會僞裝,才能走的更遠’嗎?’”
“那殿下倒是學到了精髓。”宋水沨眯眼誇贊道。
“多謝先生誇獎。”李恒之用右手大拇指輕輕地劃過宋水沨凸起的喉結。
“行了,這個忙臣幫了……”
宋水沨緩緩閉上眼,語調懶散地說。
李恒之俯下身子,如蜻蜓點水般在宋水沨的丹唇上點了一下。
“那就多謝先生了。”
“待儀德帝駕崩後,殿下可要第一時間趕到宮中。寧王要是想坐上龍椅,在得知儀德帝駕崩的消息後,肯定會第一時間找到殿下,而這也成了我們取勝的機會。”宋水沨開口道,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待殿下把寧王引入宮中後,剩下的便看臣的就好了。”
李恒之詢問道:“那先生可否把計劃告知于學生,讓學生好有準備。”
宋水沨忽然笑了幾聲,睜開雙眼,左手擡起,貼在李恒之臉上摩挲着:“今天便再教殿下一個道理——有些情感是演不出來的,硬要演的話,反而會暴露。”
“原來如此。”
李恒之楊眉:“謹記先生教誨。”
宋水沨問:“天快黑了,殿下是要回宮還是暫住在寒舍?”
李恒之笑:“白日裏學生到處奔波,實在是累的不行了,就借住一宿吧。”
暮時昏暗的光将要熄滅,黑夜即将替代光明。
二日後,深宮中傳出了噩耗——儀德帝駕崩了!
帝王離世北風刮,天下悲痛身心涼。
頓時,若如巨石落入水面,在京城這片暗流湧動的湖中,激起了千層的波浪。
太子李恒之在聽見消息後,遵循宋丞相的吩咐,第一時間加急往宮裏趕。
猛虎伸了個懶腰,露出來了獠牙,低聲嘶吼着,眼中滿是貪婪與欲望。
陰暗裏,惡狼緩緩退下了羊皮,亮出了獠牙與利爪,眼中盡顯狡詐與狠毒。
“多言,走,咱們也去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