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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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樓的衆多幸存者中，相宜算一個異類了，獨來獨往，很少露面，連當初跟她算是熟悉的尹智秀，鄭載憲，韓鬥植等人也幾乎見不到她。
這些“舊友”裏唯一例外的是小姑娘金秀英。
神出鬼沒的大姐姐相宜偶爾會出現在她面前，微笑着摸摸她的腦袋，遞給她個水果或糖果。
而“舊友”之外的人裏，最常見她的人，是李恩赫。
因為她會在每次李恩赫讓車賢秀上樓尋找物資布置警戒的時候，落後一會兒默默跟上。只要在那大門口在車賢秀上樓後多等一會兒，一定能見到相宜。
這算是他們兩個之間的默契了，李恩赫一直幫她保守了這個秘密。
至今所有人甚至包括車賢秀都不知道，她每天都會跟着上樓。
他只是偶爾在樓上緊張地前進，甚至遇到怪物越來越熟練地搏鬥躲藏時，會偶爾忍不住往周圍的某個地方看一眼，只是每次都只看到空蕩的走廊，或破損的牆面，并不知道走廊一頭的窗口邊，或是破損牆面的後面，有一個人，或站或坐，就在不遠處，卻從不上前。
這一天，車賢秀疲憊地自己走回隔離的房間，相宜從大門裏走出來，甩給一旁等着的李恩赫一個書包，什麽也沒有多說便轉身要離開。
這一回李恩赫沒忍住叫住了她：“我很好奇一件事。”
相宜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李恩赫：“我以為你會對我表達不滿。”
“你好奇這個？”相宜挑眉，眼光落在李恩赫拎着的書包上：“我以為你是想說另一件事，比如……合理性越來越難找了之類。”
李恩赫推了推眼鏡：“這件事我會解決。”
相宜笑道：“很好，跟聰明人合作就是省心。那麽回到你原來的問題，怎麽？你希望我對你表達不滿？”
李恩赫：“我只是不想放着潛在的不穩定的……危險因素不管。”
相宜：“不錯，我說我自己很危險，難得有個真的上心相信的人。”
李恩赫：“那麽……”
相宜：“你是指，我對你把車賢秀當做工具利用這件事，沒有表達不滿？”
李恩赫：“是。他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吧？”
相宜幹脆點頭：“是這樣沒錯。”
李恩赫：“可你……”
相宜深吸一口氣：“一碼歸一碼，我不喜歡你的決定，不代表我不認同你的決定。”
李恩赫：“……你認同？”
相宜：“站在大多數普通幸存者的角度，你的決定沒有問題，最大限度保證了更多人的生存安全……不得不說你做的不錯，你看他們，我都覺得他們沒多少身處末世的緊張感了，還能每天抱怨些有的沒的，啊……前兩天聽到，還有人抱怨沒防曬霜用。”
李恩赫順着她的話想到這些天發生的事和當前的局面，低下頭微微勾了下嘴角。
相宜繼續：“世界從不是公平的，損害少數人的利益換取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在這種特殊情況下，作為領導者，我不認為這是錯的。雖然冷酷，但這不是錯誤。沒有絕對的實力，甚至沒有足夠的凝聚力調動所有力量，做不到兩全其美，就需要有放棄的冷靜和果斷，優柔寡斷只會讓事态更糟糕，到頭來一邊都保不住。”
這還是這些天下來，李恩赫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算得上是支持的誇獎。
連他都覺得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為，相宜的态度會比當初的徐伊景更激烈的，可她一直什麽都沒說，他才一直放心不下她這個常理無法判斷的人的行為。
既然今天話說到這裏了，相宜也不介意說透。
就當是跟這個聰明人以後可能要繼續合作，需要對方配合的“報酬”吧。
“知道我為什麽不在意你的試探，也願意繼續按你的意思走麽？”她擡了擡下巴，向他手上的書包示意了一下：“在危險複雜的情況下，面對這麽一群陌生又麻煩的人，站出來做這個組織者，把所有人的生存當責任扛在自己身上，不論你的初衷是什麽，這樣的勇氣我還是很佩服的。”
李恩赫抿了抿嘴，沒說什麽。
握着書包袋子的手卻攥緊了一些。
“很累吧？精神壓力也很大吧？”相宜笑了笑：“尤其是還不被理解，你能一直堅定地支持下來，很厲害了。”
“……謝謝。”
“實話實說罷了。對了……話雖這麽講，可我剛才也說了，我認可你的決定，但我不喜歡。”相宜頓了頓，聳了聳肩，似是很随意地道：“我之前一直守着規矩，但我可不保證我會一直守規矩，我個人建議，你做好心理準備哦！”
李恩赫對這個倒不是很意外，點頭：“好，我知道了。”
對話結束後，相宜和李恩赫分開走遠。
走廊一旁的一扇門輕輕打開，李恩宥慢慢走出來，轉頭看向控制室的方向，抿了抿嘴，若有所思。
……
這樣還算平靜的日子，并沒有過很久。
這一天相宜再次特地落後車賢秀一些回來的時候，在大門邊上略有些意外地，看到的是臉色有些隐約驚恐的李恩宥。
她幾乎是馬上察覺到一樓出了狀況了。
快走幾步進來，瞧見的就是一副有些血腥和慘烈的場景。
躺到在地上滿身長毛的怪物，跪坐在怪物身前哭嚎發洩着的安善英，周圍噤若寒蟬的衆人，還有……
丢下背包有些蹒跚地獨自往隔離的房間去的車賢秀的背影。
她靜靜地在滿地流淌鮮血的大廳站了很久，細細地掃視了一圈在場衆人臉上又驚恐又緊張的模樣，最後跟不遠處的李恩赫對視一眼……
這些天來第一次，擡步往隔離着感染者的房間方向走去。
沒有人阻攔她，包括李恩赫。
她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車賢秀正抱着腿縮在角落，低着頭完全沒有看過來的意思。
看起來，孤單又無助。
相宜閉了閉眼，關上門走了過去。
直到她走到他身邊坐下，他也沒有擡頭。
房間裏就這樣沉默下來，他沒有反應，她也沒有開口。
但他其實知道來的人是誰。
與公寓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盡管她的打扮穿着從來沒變過，可她身上一直有一股清新的草木清香。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出聲。
“怪物……都該死麽？”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平靜。
相宜背上還背着自己的雙刀，向後靠在牆上，聽到這話，很幹脆利落地回答：
“是。”
話音落下後，她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身體微微顫了一下，而後……頭壓得更低，側臉完全沉在陰影裏。
他其實本是有點話想說的，他想說……也是有不會傷人的怪物的。
但他想起，相宜自第一次離開1408後再也不曾回去過，所以也就沒有見過那位明淑阿姨如今的模樣。
況且……她回答得這樣幹脆利落，讓他一瞬間，好像喪失了所有辯解的力氣。
而後，他聽到身邊的人也問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要怎麽分辨人和怪物？”
車賢秀怔了一下，忍不住微擡起頭側着看過去。
相宜卻沒看他，只是目視前方，平靜而又認真地繼續：“怪物化變了樣子的？還是感染了就算了？”
“……不是麽？”
“不是。”
她的否認更她剛剛說怪物都該死時一樣幹脆，卻聽得車賢秀有一點兒茫然。
在這股茫然中，他又好像，隐約升起了一點兒微末的希望。
相宜：“至少，在我眼裏，不是這樣。初始……都是人類，那我就用生而為人，我認為都該有的東西去判斷。”
車賢秀：“……什麽？”
相宜：“人性。”
車賢秀：“人性……麽？”
相宜：“嗯……舉個例子？不是有一種罪名，叫做反人類罪？也就是說，人類本身就有标準，去判斷一個人一些人的行為，算不算‘人’。這樣說來會不會讓你好理解一些？”
車賢秀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相宜：“就算是在末世之前，也有些……在做違背生而為人的道德和底線的事，淩虐同類，泯滅人性。有人形，而無人性，這些，才是怪物。末世來臨，規則法律失效，人性中的惡會失去控制，也許，這樣的怪物，你以後會見到很多的。”
她說到這裏，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看着她，暗沉的眼底微微亮起了一點點的光。
相宜側過頭看他，瞧見他的變化，想了想繼續說完：
“相對的，有的人即使感染了，即使在不斷地被蠱惑折磨，即使正面因此而來的敵對和痛苦，都還能保持人性，堅持為人的底線，維持理智不濫殺……不管他們有什麽不同的模樣，都應該歸類為‘人’啊。”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絕望的深淵裏，亮起了光。
相宜跪坐起來挪到他面前，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伸出雙手分開兩邊，掐住了他的臉頰，往外一扯——
頂着他無辜又疑惑的目光，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你看你，甚至兩邊都占，從裏到外都是人的樣子，當然是人啦！”
雖然被她扯着臉頰，但他的眼睛卻慢慢彎了起來。
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帶着希望的笑意。
“謝謝。”
因為她沒松手，他的聲音都有些含含糊糊的。
相宜頓了頓，松開了手重新坐了回去，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在屋子的另一角，或者說，落在某個不知名的遠方。
“別謝我，我也算是……為了自己吧。”
“什麽？”
[被孤立，被憎惡，被控制，被利用……]
“什麽？”車賢秀是真的疑惑，因為她換了一種語言，他完全聽不懂。
相宜沒回回答他，也沒看他。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遮去眼底可能透出的一切情緒。
[當我在深淵掙紮時，曾經幻想過，如果有人，能陪我片刻……片刻就好，只要片刻就好……]
所以在冷眼觀察了他好些天後，她最終還是沒有徹底冷下心腸置之不理。
也許是因為，有些柔軟的情緒，被喚醒了吧。
由此刻開始，她将入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