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相宜在車賢秀躺着的箱子上坐了下來。低頭看着身上還沾滿了血，顯得分外狼狽的人，她嘆了口氣。
“我本來都放棄了。”相宜輕聲對着還緊閉着眼睛，完全沒有醒過來的人說：“結果這麽快你就……而且還這麽湊巧，我才剛剛又有了一點點的進展來着。這真的是很難讓人不心動啊，你說，是吧？”
還在昏迷中的車賢秀當然沒有辦法回應她的問話。
相宜看着他，慢慢擡起自己的右手，掌心無聲地凝出一捧晶瑩透亮的清水。
此時這個堆了不少雜物的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外面的其他人也許是因為方才誤會的方向，倒也沒有靠近這邊打擾他們的意思。
對她而言，這實在是很方便。
相宜手臂一動，托着水的掌心向着他的臉平穩靠近，卻又在已到達他嘴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得承認這水對已經怪物化的沒影響，不論好壞，但我的确并不能确認對你這樣的情況又會怎麽樣，是會類似，還是既然不同……”
相宜頓了頓，看了看側躺着的車賢秀的臉，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水，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哎呀，看來我的良心還沒死，這會兒還這樣瞻前顧後，真是耽誤事兒。我覺着就應該很果斷很幹脆地直接給你灌下去，反正你也不知道，你也反抗不了，是吧？可我怎麽就，突然有點兒罪惡感呢？”
停頓了下，她擡起另一只手，撥開他的頭發露出他的額頭，食指在上面點了點：“一定是因為你看起來太好欺負了。”
“不論如何，它引起的反應，我會盡力負責的。”相宜頓了頓，抿着嘴唇看着臉色透着點兒蒼白的車賢秀，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勾起嘴角，用極認真地态度繼續低聲道：
“你喝了它，讓我看到結果，讓我了解作用，作為交換……我承諾，只要你神智不失人性不滅，只要你自己想活着，那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将盡我之力，保你不死。”
她的聲音雖低，卻是在這個世界從未被人聽過的鄭重。
但這句承諾，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聽到。
包括承諾的對象。
相宜沒有再耽擱，幹脆得用左手微扶起他的腦袋，将右手掌心的水灌了下去。
水灌了下去，相宜很快更湊近了些觀察，一手攥着他的手腕去摸脈門，另一手又去輕輕撥開他的眼皮，然而——
仍是烏黑一片。
好像跟之前一樣沒什麽作用。
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收回手。
也許是有了準備，她倒沒有很失望。
“做不成救世主，也是好事。”她勾起嘴角：“我會需要再觀察……幾天？放心，不管結果如何，我的承諾，都有效。”
可能是專注而又糾結的事告一段落，松懈下來後，外面另一邊空間裏嘈雜的人聲顯得更大了一些。
相宜低頭又看了一眼，車賢秀還沒醒來的跡象，于是沒再停留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相宜方才沒有多看因而還都完全不認識的衆人，正在争執。
或者說争執并不确切。
最清晰的，是其中一個人的聲音。
人群裏那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人手裏還攥着一把美工刀，在人群中聲音尖銳地鼓動着其他人：
“我們不能錯過黃金時間，要趕緊把那個怪物處理了，這可是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那些怪物多可怕你們都見過不是麽？”
相宜皺了皺眉，又走近了一些。
中年男人的聲音話語不斷在不大的空間回響，話裏充斥的滿不在乎的殺意，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
“必須殺了他，他會變成怪物，到時候危險的就是我們！”
<取了東西也不能讓她活着，她活着我們都會遭殃！>
“不，或者說他已經是怪物了，這時候下手是正當防衛，誰讓他感染了？”
<她運氣不好，可怪不得我們，處理了吧，可得處理得幹淨些。>
“這也是為大家好，這都什麽世道了，殺個怪物而已，這是英雄行為啊！”
<可別心慈手軟，得讓她形消魂散，一絲機會也不能留下。>
……
原本還在試圖反駁的尹智秀最先察覺到了門邊的相宜的到來。
但……她沒敢第一時間靠近她。
此時此刻的她微微低垂着眼睛，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可她整個人的氣息都跟之前截然不同，充斥着一股，令人膽寒的壓抑和……危險。
“相……相宜？”
其他人也很快察覺到了她的到來。
連先前還在滔滔不絕的金石岘都停了下來。
但他很快想起剛才聽其他人說，這個剛剛下來的家夥跟那個感染的怪物恐怕有點兒什麽關系的事，一想到她應該會向着那個怪物，他心裏一急，朝着她的方向走過去，提高了聲音：
“怎麽？你跟那個怪物一夥兒的打算替他——啊！”
金石岘被突至眼前的刀光吓得尖叫了一聲，停了下來。
周圍的其他人也被這突來的變故吓得紛紛後退。
而這時，方才動作極快地右手拔刀将刀尖橫在金石岘喉前的相宜，擡眼看了過來。
金石岘沒忍住腿抖了起來。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分明是微笑的模樣，可眼底卻是一片瘆人的冷漠：
“我不喜歡你的聲音，閉嘴，或者……”她的劍尖往前又遞了一點兒：“我幫你閉嘴。”
她雖然面對着金石岘，好像也在看着金石岘，可是她的眼睛卻又似有些失焦，落在不知名的遠方，不知看着什麽。
被吓得後退了好些的盧炳日躲在人群裏，鼓起一點兒勇氣替他吓得不敢說話的大哥開口：“你……你別亂來！你……你還想殺人麽，你……”
鄭載憲這時擠了過來，站到一旁看着跟先前相處時好似換了個人一樣的相宜，開口勸道：“相宜，先把刀放下，主不會希望見到這樣的場景的。”
相宜看着自己刀尖正指着的人，見對方只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甚至冷汗都冒了出來，原本好似失去焦距的眼睛重新清晰起來。她閉上眼睛，幾息之後再睜開，已經回到讓身旁認識的鄭載憲和尹智秀有些熟悉的模樣了。
她笑了一下，笑出聲來，笑得對面的金石岘差點兒雙腿一軟。
盡管此時她臉上都是笑意，看着其實應該很是賞心悅目，但有了方才那一幕在前，屋裏的所有人都仍有些怯怯地看着，甚至不敢出聲。
相宜一邊慢悠悠地收刀，一邊對着周圍的其他人笑道：“不好意思，我精神不太穩定，可能是個瘋子，不小心吓到大家了。”
這話一出，很多人都縮了一下脖子。
而在場她唯二認識的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時也有些不知說些什麽。
金石岘眼前的刀被挪走，後退了好幾步擠到了人群裏，還有些發抖，可當他擡起頭再看向相宜身後，卻像是看到了什麽，突然又強撐起散盡的氣勢，指着相宜道：
“你……你果然跟那怪物是一夥兒的，你……你想幹什麽？你想幫拿怪物把我們都吃了麽？你……”
驅散那些在腦海中不停回響的舊時聲音，情緒再次平靜下來之後，相宜本人其實已經不怎麽在意眼前這個色厲內荏的男人了。
讨厭确實是讨厭，他的話也的确令人感到不适，但想想好像卻也不值得她做什麽。
而且……相宜忍不住擡起一只手，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回憶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盡管很快理智回籠平靜下來，她仍然覺得從心底泛起一股煩躁和疲憊。
此時此刻，她最想離開這兒，找個安靜的地方呆會兒。
而眼下，要不是在場還有這麽多其他人，要不是她确實還打算在這兒好歹待上一陣兒看幾天情況，面對這點兒指控，實在無心搭理。
不過……相宜想了想，決定簡單回應一下把他們都給堵住。
“我确實是要向着他，不過理由的話，你想多了。”她放下按着眉心的手，微眯起眼睛掩去煩躁疲憊，用帶着些許笑意的聲音繼續道：“沒什麽恐怖複雜的，我就只是單純饞他身子罷了。”
“……”
“……”
這句話分外有力。
不管是之前尖聲控訴的，站在她身邊試圖勸說和關心她的，還是躲了一圈忍不住竊竊私語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方向。
相宜對這個效果還算滿意，也并不在意這些人都怎麽看她，這會兒深吸一口氣便準備轉身離開自己呆會兒，轉身便打算離開這處衆人聚集的地方。
誰知——
她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站着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戴着眼鏡，很是冷靜的模樣，好似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
而另一個……
就是不久前還躺在游戲間的人。
讓相宜知道他們還是聽到了的證據，就是……
車賢秀猝不及防對上轉過身的她的目光時，像被燙到一樣馬上低頭避開的模樣。
啊……
相宜又想擡手按頭了。
眉心一跳一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