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下雨的清晨,配上這昏黑的天。潮濕,肮髒,令人窒息。不僅如此,還趕上了這惱人的星期一。
躺在床上的我早已被鬧鐘吵醒,睜開眼,便是這如世界末日般的永夜。我清醒着卻選擇再次合上雙眼,聽着回蕩在身邊的淅淅瀝瀝,在這周一清晨稀薄的空氣中,我感受着被褥僅剩的溫存。
“千萬別睡着了啊。”我在心中一刻不停地提示着自己,這種清醒的混沌感讓我頭疼。
“米奇寶貝!醒了就起床吧!這下雨天可真是讓人疲倦啊!”
“知道啦!別催……”我下意識地應付着,卻發現屋子裏根本就沒有人說話。頓時,一種空虛,落寞的痛感直擊我的心髒。我像缺氧一樣冒着冷汗從床上坐起來,在壓抑,窒息的房間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我呆呆地盯着滴落在手上的眼淚,這一瞬間,我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劃過臉頰,好似溫暖的刀片在我臉上留下一道道潮濕的劃痕。
我還是不适應,真的不适應。這種孤獨感使我幾近瘋魔,我孤寂到想找一個人說話,可是又怕從此依賴上他。
去年的此時,我橫跨了一個省去當地的警局領shi。
“是松奇先生嗎?”一位女警察坐在電腦桌前一邊用鼠标翻着網頁,一邊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我。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走進警察局,一切都讓我感到極為不真實,我怯生生地傻站在一旁。在此之前我總覺得只有犯了錯的人才會被請進警局,像我這樣的良民做夢都不敢夢。然而沒想到的是,我第一次進來竟是為了這種事。
這位女警不僅看了我的身份證,還問了許多關于我個人信息的問題。我都很認真的應對并詳細地一一作答,直到她問了關于江修的。
“您是江修先生的什麽人?”
“我……”我一時語塞,臉頰微燙,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說起。倘若說了實話,那麽我一定會被他們嘲笑;可是看着這一身警服,我又不敢說謊。
警察見我半天沒吐出半個字,于是斷定我定是因為沒聽清。因此再次提高音量詢問我:“松奇先生,您和江修是什麽關系?”
我緊張地瞟了一眼周圍的警察,還好,沒有幾個向我這邊看來:“戀……戀人,呃,以前是,以前……”我像個犯了錯等待體罰的小學生,聲音也漸漸隐匿在這群警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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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隊,我這邊信息都對上了。”
“哈,那,松奇啊,跟我來吧。”一個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從我身後走來并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上。
當我們走進一個類似于擺放雜貨的房間門口時,王隊攔住了我的腳步:“小奇啊,你就站在這,稍等一下哈。”
我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王隊走進房間關上門的一霎那,我透過門縫看清了這間灰蒙蒙,髒兮兮的雜物間。
屋裏灰大得讓我嗓子發癢,不禁咳嗽幾聲。
不久,王隊走出來并遞給我一個用黑布包裹着的盒狀物。我迷茫而又恐懼,遲遲不敢接過來。
“拿着呀。”王隊看我半天不接過來,于是象征性地拍拍黑布上落着的灰,“還行,不髒的。”
“我……這是誰的啊?”哪怕是現在的我依舊不敢相信江修死了。那一米八多的大個,前幾天還暴跳如雷地站在我面前叫嚣着要s了我,如今卻被塞進一個盒子裏。他原來有多重?每每當他壓在我身上的時候,我都苦苦負荷着他那八十公斤的重量,可是現在目測不過六斤吧……他原來長什麽樣子啊?我直勾勾地盯着那髒兮兮的盒子,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的模樣。
“江修先生的。”
“他死了?”
“這不明擺着嗎?”
“為什麽啊……”
“你先拿着,跟我來。”
“我……”我只能用右手僵直地接過灰蒙蒙的黑布包,因為我的左手還打着繃帶,沒錯,這都怪江修。現在好了,他終于不會再打我了。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突然感到一陣耳鳴,腦袋也迷迷糊糊的。這一路上,我嘗試着回憶有關江修的過去。雖然我早就得知了他的死亡信息,也知道自己此行來的目的,但是依舊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因此記憶就猶如他那骨灰盒般靜息,死寂,什麽也提煉不出。
“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哪?”王隊有意無意地問我,就好像唠家常一樣。
“家裏。”
“在誰家裏啊?”
“我,我家裏。江修他是怎麽死的?”
“咳,江修在13號之前有跟你說過什麽消極的話嗎?”王隊的表情愈發迷茫。
“沒有,呃,應該……”他說曾經過的消極的話數不勝數,而且一度充斥着我的生活。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包庇江修。
“是哦……”
此時的我很害怕,心裏很慌,我想現在只有拉住一個人的手才能安心。可是他卻隔在了盒子裏。慌不擇路之下,我選擇了轉移話題:“我們7號就分手了,之後那幾天發生了什麽,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攥着包着骨灰盒的黑布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實則偷偷地打量這警察的一舉一動。
“那……呃……江修同你提到過楊明先生嗎?”王隊換了話鋒并把楊明的資料遞給我。
我看着資料上那張陌生的臉,微微蹙眉,“啊?楊明……我沒聽江修提過他啊……怎麽了呀?”這句話是真的,我從未聽過江修說過關于楊明的話。因為我們從來不背後議論任何人。而且,江修是家裏的老大,他說過的話我恨不得拿筆記本記着,因此我當然能回憶起來。
“那麽,你對你們在一起之前的事都清楚嗎?”
“還好,清楚一點。但都是他的一面之詞,除了他父母,我公司的經理……呃,我們再沒談過別人了。警察大哥,江修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啊……”我越說越激動,身子都不由得前傾,我實在太急于知道事情的因果了。
“嗯……是自s。”
“啊?自s……怎麽會呢……”我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下意識地後縮,手中的黑布也攥得更緊了。
“嗯,這也是我們的疑點。但是根據已知的信息來看,江修是在13號晚在怡家旅館用枕頭捂住楊明的頭使其窒息而亡,16號晚在隔壁旅館開了房并采用服用大量安眠藥的方式畏罪自s。”
“差不多是先吃的安眠藥,然後開始嘔吐,最後是因為窒息……”一旁的女警試圖進行補充。
“咳,是的,确實是這樣。”王隊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大抵是剛才的雜貨間灰太大了,王隊一直在吸溜吸溜地抽鼻子:“我們在他的背包裏翻出的所有物品中對破案有用的也只是江修的手機,幾個筆記本,小半瓶安眠藥,還有你們的合影。通過現場勘察以及shi檢結果可以看出,江修确确實實是死于自s。嗯,給你看,這是江修的shi檢結果。”
剛剛還出現在王隊旁邊的小警察突然來到我身後并把一本資料遞給我。
“謝謝……”我接過這份略顯沉重的報告書,認真地閱讀那上的每一個字,直到看到江修死後shi體發生的變化時,我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顫抖。也許是一直在顫抖,只不過現在才發覺吧。我很難想象這種駭人的景象會出現在江修身上。
“江修的父親在他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後來他的母親選擇與一個有作案前科的男人湊合過日子。雖然我們不知道原因,但是這對案件來說并不重要……”
“我知道,前年,江修的母親因突發心髒病去世了。”我開始慢慢地回憶起來。
“嗯,我們本想把江修死亡信息通知給他的繼父,嗯,你也知道,這老頭兒和江修的母親沒有正式結婚,這段感情也不受法律保護。所以江修母親病逝後,這老頭兒就失蹤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唉,再加上江修又沒有其他的親人願意來領,估計都不在本地,平時也從不聯系。”說着,王隊嘆了口氣。
“這麽熱的天,shi體被擱置了那麽久,再等shi檢結果出來,早就過了保質期了,殡儀館介入的時候,他早就面目全非了。”王隊頓了頓,特意偷偷觀察一下我的表情。
“不過,多虧了這筆記本中的內容讓我們注意到了你與江修生前關系最為親密,而且他在筆記中提到過希望自己死後能交給你處理。因此通過查找江修的通訊錄就聯系到了你,希望你能把江修的骨灰盒領走。”
“我們早就分手了。”我低下頭微微抿唇。
“我知道,但是這幾封信都是江修寫給你的,你總該收下吧。我們也是擔心這件事對社會有負面的影響,所以對外界封鎖了所有信息。而且我們也不能再追究江修的刑事責任了……可是,最近這些天啊,楊明的家人總是抓住江修不放,還經常來警局鬧事。江修的骨灰放這也不保靠,所以您還是先拿走找個地方安葬了吧。”
“嗯……人死了就是死了,這也是每個人享有的生命權,我們沒權利幹涉。”剛才那個遞資料的小警察插了一句嘴。
“雖然江修在筆記本中承認自己的作案過程以及自己自殺的原因,但是這與楊明生前與朋友的聊天記錄嚴重不符,所以我們實在是怕冤枉了江修。咳,你們當地的警方也已經介入了,這就要麻煩你多與他們保持聯系,配合調查。”說罷,王隊便将裝着筆記本和照片等遺物的檔案袋打包好塞進我手裏。
只有一只手還能使用的我苦不堪言,畢竟要拎着這麽多東西原路返回。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也沒心思考慮。回顧我和江修在一起的六年光陰,此時的我無論江修做的對還是錯,也應該流淚才對。可惜我并沒有,我的冷靜讓自己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