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26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能在溪邊的樹下看見他。少年兀自在樹下看書,身後的大樹樹葉被風吹的沙沙響。他寬大的t恤被風吹的鼓鼓的,從領口處露出少年初具青澀的鎖骨。
他生的出挑,眉眼割裂立體,已經隐約有了幾分凜冽。是讓人無限着迷下去的凜冽。
“這個給你。”池穗靠近他,拍拍他的肩。
她白淨的手掌打開。是幾顆水果糖。
他不愛吃甜的。但還是接過來。
“奶奶給我留的。我分你一點。”少女嘴角含着糖,鼓起一個小小的包。她把糖紙扯平,透過糖紙去看太陽,五彩斑斓的。透過糖紙去看樓庚,樓庚也是五彩斑斓的。
池穗禁不住笑起來。黑白的樓庚有了點顏色。
“京市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池穗仰着臉,陽光暖融融地撒在她身上,她不愛穿鞋。光着腳丫晃呀晃。
“沒有。”他想也沒想就回答。
“你去過游樂園嗎?”池穗好奇地問,“我聽說游樂園裏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樓庚:“去過,不好玩。”
“真的嗎?”池穗疑惑地皺皺眉頭。仿佛在樓庚的眼裏就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池穗:“你會畫畫嗎?”她舉着畫筆,趴在草皮上。紫白紫白的小花軟趴趴地躺在地上。許多紛飛的蝴蝶四處追逐。
樓庚點點頭。樓廪從小就立志要培養他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小小年紀的他,時常要去很多補習班,根本就沒有閑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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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最大的閑暇,就是聽爺爺講故事。
爺爺死後,樓廪連他最後的這一點閑暇都剝奪了。
“我想看你畫畫。”池穗雙手撐在草皮上,托着腮,然後眨眨眼,她眼睛生的很漂亮。眼前擺着許多畫紙,還有零星幾只畫筆。是姨婆家的姐姐用剩了送給她的。
樓庚沒有說話。只是接過她的畫筆。
他畫畫很認真。池穗趴在他身邊看他畫畫。他輕輕皺眉,黑色的頭發垂落在額前,池穗有點看不見他的眼睛。
她追随他的目光去看。
畫面上是一缸金魚。
他畫的很好,小魚兒栩栩如生,在水缸中吐着泡泡,水草在進行光合作用,水波溫柔。
在水缸前,他鬼使神差地畫了一個小女孩,她靠近水缸,清澈的面孔倒影在水裏。畫的正是池穗。
“你怎麽畫我?”池穗故作不悅道。
“誰說畫的是你,自戀。”樓庚否認。
“膽小鬼,不敢承認。”池穗嗆他。
膽小鬼?他是嗎?
好像是,好像不是。
從小,他就生活在父親的權威下,他只知道自己只有努力才能讓父親開心。可是他自己,真的開心嗎?
他想要的,他都不敢說出聲。他只會默默看着。
即便心裏已經認定了一千次,一萬次。
樓庚就是這樣一個偏執的人。
“你在想什麽?”池穗趴在他眼皮底下,擡頭去看他。
“什麽也沒想。”少年把畫折成一個紙飛機,對着遠處的小溪扔了出去。
飛機“咻”地一下飛出去好遠。然後他枕着自己的手往後仰,躺下,躺在草坪上。
草軟綿綿的,帶着太陽的溫度,緊緊把包圍。
要是真的能什麽都不想就好了。
可是這一個暑假過去,他仍然要回到京市。他和父親的對抗只換來一個月的安寧。他不樂意。
“要不你今天來我家吃飯吧?”池穗躺在他旁邊。手裏還是攥着那幾張糖紙。她仰着臉,試圖把其中的一張糖紙折成千紙鶴。
樓庚聽見她說的話,張了張嘴,但沒有說一個字。
“就這麽說定了。我奶奶做飯可好吃了,你肯定會很喜歡的。”池穗替他做了決定,但又想起來什麽似的,“不過,你得記得,你就說你是我在路上碰見的,你可別說我上山了。奶奶不喜歡我去山上。”
噓,薔薇花是我們的秘密。
切。笨蛋。你奶奶又不是你,有這麽好騙嗎?
傍晚的時候,池穗一定要拉着樓庚去她家吃飯。
梅山的人,熱情淳樸是刻在骨子裏的修養。
“奶奶,什麽時候吃晚飯呀,我帶了一個朋友回家。”池穗拉着樓庚,樓庚拗不過她,只好長腿信步,慢慢跟在她身後。
“什麽朋友啊,也沒聽說你有什麽朋友啊,穗穗?”奶奶在圍裙上擦擦手,走到屋外來看看穗穗帶回來的朋友。
池麥一眼就怔住了——樓庚其實和樓序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但是少年身上散發的那張淡淡的書香氣質,卻像極了樓序。
少年時代的憂郁和狂放,是對整個宇宙的饋贈。
樓庚倒是少見地賣個乖:“奶奶好。”
池麥緩了一陣才點點頭:“好好。”
然後又看了一眼穗穗。
池穗心虛道:“這是我同學。他來這兒走親戚,剛好碰見我了。”
池麥一副了然的樣子。少女還是偷偷上了山。
許多年前,她第一次進入那個莊園的時候,才發現旺盛的薔薇花。可是樓序已經不在了。
他的薔薇是他熾烈又無聲的告白。
“吃飯吧。”奶奶友善地笑笑,她不打算揭穿少女的謊。
“哎。”池穗聞言立刻幫忙收拾碗筷。
奶奶又臨時加了幾個菜,還一個勁地讓樓庚吃菜。她沒有問什麽。只是眼裏暗暗流露出隐隐約約的情愫。
吃完飯後,天已經快黑下來。
“穗穗,你送送你同學。”奶奶又轉頭去房間拿了什麽,然後跟樓庚說道,“有空多來奶奶這裏玩啊。”然後往樓庚手裏塞了點什麽。
樓庚低頭一看,是一個紅包。
“奶奶,我不用……”樓庚剛想推辭。
池麥卻堅持道:“收着吧收着吧。”
樓庚看了一眼池穗。
“你收着吧,我奶奶的一點心意。”池穗給他使了個眼色。
樓庚不再推辭了,只是淡淡地笑了一聲:“謝謝奶奶。”
池穗從沒有見過他對誰露出這樣溫順的表情。像一只小奶狗。池穗心裏暗暗嗤了一聲。
走出木屋很久以後,池穗對樓庚伸出手。
樓庚:?
池穗理所當然:“見者有份。”
樓庚輕笑一聲:“奶奶給我的。”他特別着重地強調了“我”這個字眼。
池穗啐了他一口:“小氣鬼,我有好東西都還想着你呢,下次不給你了。”
他們一路走着,夏夜的月光落了他們一身。今天晚上有很多星星。鑲嵌在黑黢黢的天幕裏,池穗背着手在前面走,好像還在生悶氣。
突然,池穗興奮地回過頭,對他說:“你看,有螢火蟲!”
下一秒,她就立刻跟着漫天的螢火蟲起起伏伏,像只小撲棱蛾子。
她動作太慢了,根本撲不到一只螢火蟲。不過螢火蟲會歇落在一些草穗的葉子上,池穗放慢腳步,輕輕捏起一只,舉到他面前:“看見了嗎,我捉到了。”
小小的一點螢火在她小小的手心裏發出微弱的光。
她蜷曲的頭發亮亮的,整個人都帶着一種自然而放松的松弛感。在她的身上,樓庚看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別發愣。”池穗晃晃,“我給你玩一會兒,但你小心點,不要把它弄傷了,等會我還要給它放回去。”
樓庚剛想拒絕,少女卻已經抓住他的手,把那只小螢火蟲渡到他手裏。
他的手上也沾上了亮光。
螢火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星光。
“是不是很好玩?”少女期待慢慢地看着他的表情。
但他只是點了點頭:“嗯。”
沒勁。
“你能不能開心點兒?”池穗有點無語,這人怎麽老擺臉子。
事實上,樓庚已經挺開心的了。
“你給它放了吧,我帶你玩別的。”池穗抓起他的手,對着他手心吹氣。
熱熱的,癢癢的。
小螢火蟲感受到她的氣息,振翅飛起來。又重新飛回那片螢火蟲裏。
池穗跨過小溪最窄的部分,然後踩着樹身爬上一棵大棗樹。她站穩在一棵樹上,貼着樹身喊樓庚:“你上來!”
樓庚:?
你是猴子嗎?還會爬樹?
池穗:“你快上來,在這裏看星星。”
樓庚:“我不是猴子。”
池穗:“?你罵我?”
樓庚:“我真不是猴子。”
池穗:“那不管你了。我自己在樹上看星星。要不要吃棗子。”
她摘下幾枚青翠的棗,一顆叼在嘴裏,一顆往下扔給樓庚。
樓庚沒接,青棗滾了幾下掉在草坪裏。
池穗:“你怎麽不接啊?”
樓庚:“你沒跟我說要接。”
池穗翻了個白眼。
“等着,我再給你摘,這個棗子可甜了。這次可得接住了。”
池穗站起來,她看見遠處有一顆超級大的棗。她棗欲熏心,站起來伸出手去夠。
差一點兒。
“哎呀!”她突然重心不穩,一腳踏空摔落下去。
好像不是很疼?她半眯着眼睛,偷偷打量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摔下來,砸在樓庚身上。現在半伏在他胸口。
不會死了吧?怎麽一動不動?
池穗去聽他的心跳——起伏的挺厲害啊。沒死就好。
“大小姐,你沒跟我說,要接住的是你啊。”樓庚咳嗽了幾聲。
這次他是接住了,不過接錯了。
他把狠狠砸下的池穗接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