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愛
第五章 真愛
孟瓊十八歲時,考上了悉尼的一所大學。
一幾年那會兒的悉尼不比現在,世道亂,消費也高,孟瓊一個小姑娘沒資本也沒權勢,獨自在那吃了不少苦。
那時,她勤工儉學,在咖啡廳裏兼職。
一次被幾個西班牙人攔住,眼裏滿是色氣,說着她聽不懂的葷話。
孟瓊沒遇見過這場景,她分明避了又避,可那群人還是直接撞了上來,托盤裏的瓷杯順勢稀裏嘩啦碎摔了一地,她也徹底被咖啡澆了個正着,胸前濕了一大片。
正值下午,此刻鬧出動靜,周遭不少人都看了過來,孟瓊窘迫地拿托盤遮住身前,可他們卻步步緊逼,甚至想搶了她手中的托盤。
“欺負女人,算什麽本事?”
沈逢西就是這時出現的,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用流利的西班牙語不屑罵他們幾個混蛋。
後來桌子掀了,盤子也全碎了,沈逢西自掏腰包把錢賠給老板,孟瓊跟在他身後提出要還錢卻被拒絕。
“收姑娘錢算什麽,”少年斜上方那盞昏暗影綽的路燈将他臉上的血痕拓出,他卻漫不經心一笑,“只是下次見,就別再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了。”
聲音回蕩,帶走一陣疾風。
這是那年獨在異鄉的孟瓊,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奇異特殊的感覺。
後來,她才知道沈逢西就是當時悉尼最有前途的職業拳手,也難怪,一打三也能把那幾個西班牙壯漢給打趴下,絕不是一般人。
憑借着那次的緣分,他們越走越近,最後水到渠成。
他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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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逢西那會兒是真寶貝她,雖然沒什麽錢,但奪冠贏下來的錢全都交給她,自己一分不剩。
朋友笑他是個妻管嚴,他卻從不覺得這是個貶義詞,說:“姑娘當然要富養,我一個大男人怎麽着都能湊合。”
他是個潇灑主兒,愛一個人就要愛得明目張膽。
那時候他到哪都帶着孟瓊,多漂亮的姑娘找他聊天連搭理都不搭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六年,那場比賽打得太激烈,打到中途對方拳手為了贏不惜動手腳下黑手,後半場沈逢西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皮腫着,下場後連路都看不清了,誰勸也不聽,死活不肯包紮,非要見孟瓊。
最後硬挺着半個小時,孟瓊終於來了,他一把把她撈進懷中,就開始在那交代後事,滿嘴是血,話都說不太清楚。
“床底下還有點錢,不是偷攢的……本來打算留着給你買禮物……”
孟瓊又無奈又想哭,唬他要是敢死,就把錢給別的男人花。
沈逢西當真了,目光灼灼,攥着她的手腕好半天沒說出話,直到被拖上救護車都哽着一口氣不肯閉眼。
後來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了輸液管去找孟瓊。
就憑他這股沒出息勁,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對孟瓊到底有多認真了。
都說年輕時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容易誤終身。
那時候孟瓊還在傻傻地想,如果是他,誤就誤吧。
十八歲,沈逢西連夜托人從科茨沃爾德來給她拉了一大貨車的向日葵,在大學門外站了一下午向她表白,承諾絕不會讓她後悔。
十九歲,她過了人生中第一次生日,沈逢西淩晨驅車帶她橫穿悉尼塔,從情人港到藍山,陪着她登上了沃輪奔高天文臺看了場“極光銀河”,祝願她前程似錦,未來一片光明。
那時候她以為他們會這麽一輩子,會一直這麽走下去。
但後來,一切就變了。
戀愛的第三年,他們之間出了很多問題。
一些數不清的矛盾正在發酵,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沈逢西夜不歸宿,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兩人幾乎一周見不到一面。
孟瓊每次和他打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敷衍和冷淡。
身邊的朋友們都在傳,說沈逢西是膩了。
但孟瓊不信,一點都不信。
沈逢西不接,她就繼續打,打到他接為止;他不出現,她就去找他,在拳館外等他,一等就是一整天,沈逢西最後的确出來了。
他神色冷淡,不耐煩問她:“你怎麽來了?”
館內傳來笑嘻嘻的女聲,很是親密的叫他:“逢西,快來呀,在外面幹什麽呢?”
“嗯。”他漫不經心應道,轉頭看向她,“別等我了,早點回家,我今晚不回去。”
說完就轉身走進去。
孟瓊看着他的背影,輕聲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的背影沒有停頓。
“不知道。”
終究是年紀太小了,當時的孟瓊天真地以為能等到他回心轉意。
她依舊沒日沒夜地等。
卻始終沒等到他回來。
最後,倒是等到了一個其他的消息。
原來,和她朝夕相處了整整三年的男朋友,并不是什麽一窮二白的窮小子。
他是北城沈氏集團的獨子,未來的沈氏集團總裁,沈逢西。
其實孟瓊很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她清醒地感覺到,她和沈逢西不是一類人。
但她卻沒想到會差這麽多,差到跨越了幾個階級。
沈逢西從沒想過和她走到最後,所以也并沒打算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孟瓊於他而言,不過是一時新鮮。
而現在,膩了。
那天她同時收到了來自國內的電話,父母為了逼她回國,找她要錢,甚至将她爺爺的骨灰扔了個稀碎,從小到大,那是唯一關心她的人。
當晚得知了消息的孟瓊高燒一場,一整晚都在發抖,燒得渾身滾燙,五髒六腑都在痛。
她摔下了床,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給沈逢西撥通了電話。
可那頭卻始終是無人接通。
十二通未接來電,那夜,她在絕望中掙紮,一次又一次,不斷将她的心撕碎。
漫長無比的一夜,她畢生都忘不了這剝離的痛。
最後,天即将要亮了,沈逢西的電話終於接通了,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接通的,女人在電話的那端朝沈逢西問:“逢西,你女朋友的電話,打了好幾個呢,接不接?”
“不用管她。”
那頭的聲音冷冰冰的,還帶着些不耐煩。
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孟瓊握着電話的手終於無力松開,她麻木地望着天花板,眼睛有些酸痛,淚不知何時順着臉頰滑了下去,是滾燙的。
她卻已經感受不到燙了。
輕輕閉上眼,身周都是徹骨的寒意。
身子是涼的,心也是涼的。
當天孟瓊便訂了最早的一班航班,離開悉尼,飛回了國內。
她斷絕了和悉尼的一切來往,也決心忘記這裏的一切,把這裏當作了一場荒誕又離奇的夢,而現在夢醒了,她也該歸於現實。
可事不遂人願。
時隔兩年,在北城電視臺實習的她,再次遇到了沈逢西。
仍記得那年在酒局上,沈逢西從始至終沒看她一眼,就任由她被幾個老總灌得酩酊大醉,還在背地裏密謀着怎麽把她帶走。
那時候孟瓊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
最後,那幾個老總把她半拖半抱帶出了門,都叫好車準備要往酒店的方向去了,卻在門口的位置瞧見了那個男人,那個抽着煙的沈逢西。
他頭都沒擡,只淡淡說了兩個字。
“行了。”
便阻止了那群人的意圖。
待衆人走後,沈逢西盯着她看了很久。
“別來無恙,孟瓊。”
孟瓊低着頭笑了笑。
“沈總好大的排場,我都快要認不出來您了。”
那晚都被酒意驅使,孟瓊只記得被沈逢西抱進了包廂,她醉得太沉,之後的事便再無印象,但也因為那晚的意外,最終,兩人奉子成婚。
當年要結婚之際,孟瓊孕晚期反應很大,難受到根本聞不得東西,光是看見胃裏就要泛酸水。
那天,他看着她在醫院裏打着吊瓶的模樣,一言不發,只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她,冷聲道:“別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沈家的孩子不能有任何意外。至於你,孩子生下來,沈家也就和你沒什麽關系了。”
兩人是為了給孩子正名才結婚。
他當年的态度也很明确,孩子生下來她就可以走了。
但當年孟瓊生佑佑時早産,小家夥在吸氧室吸了大半天的氧才好不容易活下來,沈母不想讓外人覺得他們沈家毫無人性,去母留子,就沒給沈逢西那個戶口本。
他們才這麽半将就半湊合地過到了今天。
細數這三年的婚姻,沈逢西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次次都是深夜而歸,日出而走。
這些年外界說什麽難聽話的都有,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說她是靠着孩子要挾沈逢西結婚,為了攀上高枝不擇手段,是個黑心眼的撈女。
而沈逢西也不管這些傳言,因為對她沒有感情,所以也不在乎她。
從前孟瓊不知道人心竟會如此易變,怎麽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但現在她明白了。
他不是不愛,只是把愛都給了別人。
她将近十年的青春,原來還比不過他和這女孩的兩個月。
……
孟瓊安靜了半晌,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什麽都不會做,但有必要提醒您一句,合作需要誠信,如果沈總只顧自己喜好便一味更換人員配置,那您在業內的信譽恐會遭影響,其中的利弊,還希望沈總能彈筋估量。”
“這是在威脅我?”
那頭的男人緩緩吐了口煙霧,似乎不屑輕哂了聲:“去悉尼待了兩個月,你倒是硬氣不少,怎麽?這是有了新靠山,所以才急着要把我甩開。”
孟瓊沉默幾秒,只回答了他前面的話。
“我只是在勸沈總不要因小失大。”
也不知是不是那邊的沈逢西過於忙,竟一反常态地沒有和她繼續糾纏下去,最後冷淡敷衍了一句。
“會考慮。”
這就是他的答複。
孟瓊“嗯”了一聲,将百葉窗拉下,窗外的陽光瞬間全無,辦公室內暗沉的壓抑。
她微頓了下,說:“佑佑今早一直問我你什麽時候會帶他去淘氣堡玩,以後,就盡量不要再輕易承諾了,小孩子也會當真的。”
對面的男人一言不發,也不知聽沒聽見。
孟瓊說完便挂斷電話了。
八九點的北城是忙碌上班的早高峰,從沈氏集團俯視往下,立交橋的匝引道盤根錯節,交錯縱橫,在這車水馬龍的擁擠道路中,每一輛車都顯得那樣微小如點豆。
沈逢西站在落地窗旁,雙手搭在兜縫邊沿,白襯衫袖管兩側的深黑色袖箍襯托得他氣質更冷清倨傲幾分,他不緊不慢收回視線,叫來趙助。
“按她說的去做。”
趙助有些遲疑:“您說的是上午來的那位許小姐,還是剛才打電話來的……”
“沈家還有第二個沈太太?”男人的聲線中聽不出情緒。
趙助一頓:“明白。”
“再有,去查她這兩個月在悉尼都做了些什麽。”
趙助得了吩咐,立刻去辦。
沈逢西轉身,視線随意落在了桌上那遝文件夾中,孟瓊的離婚協議書被他夾在了中間,卻也未曾拿出來認真看過。
不知動了什麽心思,打開一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被簽在開頭的位置。
“女方:孟瓊”
依稀想起當年那個眉眼帶笑的女孩總被他笑,說寫字潇灑得像個男人,現如今看來,倒是的确潇灑。
連筆帶順,一氣嗬成。
夠潇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