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明宮,紫宸殿。
壁紋華美,裝飾富麗,步步寸金,五足鎏金龍紋熏爐吞吐雲霧,涼爽的風直從窗外飄進來,霧香四散開來。
“咳咳。”一陣稍顯虛弱響起。
景祯帝姜欽昀撚起溫潤清涼的白棋,幹脆利落置子。
棋子落盤聲,至清至冽。
“該你了,三郎。”音色低沉冷淡,似寒潭流水聲,又掩不住的沙啞。
欽昀攏了攏身上薄裘,看向棋盤對面穿着青色襕袍的賀蘭敏。
許是弱症久病,欽昀面色蒼白如雪,眉宇清淡,仿若遠煙,單薄又弱不禁風。
可他的一雙眼睛卻冰冷黑沉,宛似深海寒星,冷峻深邃,令人敬畏,硬生生壓低身上三分病氣。
沒有人膽敢質疑他是大邺皇帝。
更何況,他手底下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刀,他的胞弟禹王。
只是因為被賀蘭太後收養,加上聖人避諱母親身份,聖人與禹王的關系遂不足為外人道。
欽昀雖體弱多病,卻有着皇家獨有的殘忍冷血,弑兄奪位,眼都不眨一下。
一登位,又大開殺戒,叫禹王将從前欺辱過他們的一幹人等,包括他的兄弟姊妹殺的一幹二淨,毫不留情。
奪位後又一場肅清行動,血腥味濃厚,久久不散,長安人心惶惶。
好在報完私仇,欽昀便開始整頓恢複朝綱,治理朝政。
即使龍體欠佳,仍舊旰食宵衣,夜以繼日批閱奏章。
他對外勵精圖治,對內恩施并行,賞罰分明。
大邺很快恢複元氣。
姜欽昀,他從受盡打罵欺辱的胡姬之子到賀蘭皇後的養子,最終成為普天之下最尊貴的人,其過程轉折委實令人震驚唏噓。
五年光景,大邺欣欣向榮,疆域四擴。
只是如今,有一個文武百官皆十分關注擔憂的問題,那便是欽昀沒有後嗣。
因欽昀不近女色,後宮僅有皇後及二妃,又因龍體有恙,後宮至今無人誕下龍子。
賀蘭敏思索一番,拾起黑字,下子。
欽昀:“新婚生活如何?”
賀蘭敏溫聲道:“勞陛下挂心,最近出了點小意外,她鬧了點小性子,但很快解決了。”
欽昀:“就算中意也要适度遷就。”
賀蘭敏:“微臣省得。”
欽昀:“你倒是過着不錯,就是朕,最近他們又開始上奏要朕廣納妃,皇後也暗示朕,要給朕張羅,物色美人。”
賀蘭敏:“李太師關心江山社稷,皇後殿下賢淑,陛下有福。”
皇後是李太師的女兒。
欽昀梭巡白黑交加的棋盤,語氣不冷不淡:“都是你給朕挑的好皇後。”
“陛下說笑。”當初賀蘭敏只是給了個意見。
李太師原為前太子的太子太師,在朝堂威望甚高,狷介剛正,剛好欽昀要娶皇後,籠絡朝臣,李太師的女兒是最合适的。
欽昀低低咳嗽幾聲,圍在脖子周邊柔軟的毛跟着顫了顫,說:“叫六郎生一個,你覺着如何?”
賀蘭敏:“照王爺的性子,會不會不情願?”
欽昀語調不容置喙:“朕說什麽,他都得服從。”
賀蘭敏:“也只有陛下的話才管用。”
“聽說上次永寧侯府的世子還給他親自設了一場洗塵宴。”
“确有其事。”
“他是個愛鬧騰惹事的,可有出事?”欽昀問。
“未曾,只是......”賀蘭敏欲言又止。
欽昀:“但說無妨。”
賀蘭敏神情流露為難,再三斟酌道:“昨兒微臣看到了‘六公主’。”
聞言,欽昀眸色漸暗。
明面上六公主是禹王早早過世的妹妹,其實就是女裝後的禹王。
欽昀回憶,從前為保護欽玉,他一直都是當女孩養的,是六公主。
也因如此,導致欽玉認知出現問題,他始終以為他是個女孩。
“六公主”在助欽昀奪位貢獻了不少力量。
欽昀踐祚,“六公主”煙消雲散,六皇子出現,不,是禹王。
欽昀勒令欽玉不準再穿女裝,恐損他禹王形象,抓住把柄,還會給皇室抹黑,動搖皇家威信。
只是,禹王入仍然是不聽話,會偷偷摸摸扮做女子,偶爾,直接正大光明變成女子出游。
加上行事上肆無忌憚,欽昀收到了無數參禹王的本子,爛攤子一大堆,着實煩人。
權衡利弊後,欽昀最後決定把他扔去動蕩的西南,去禍害西南,挫挫銳氣,美名其曰歷練歷練。
賀蘭敏忍着殺意,添油加醋:“王爺還公然來找微臣,出現在微臣及內子面前,惹得內子險些誤會。”他語氣有點委屈、困窘。
賀蘭敏今兒的進宮的頭等大事就是要先下手為強,若論勢力地位,他差了一截,是以最直接的法子是找聖人告狀,借他人之手。
雖然此舉談不上偉正。
試問天底下誰管的了禹王?
也只有禹王兄長景祯帝了。
欽昀靜靜聆聽,摸了摸左手拇指上的墨玉。
話音落地,弈棋結束,欽昀勝。
魏匡美提着食盒無聲過來,“陛下,皇後殿下差人送來了雲片糕。”
欽昀看一眼,微微颔首,“皇後在做什麽?”
“和明華貴主在一起。”
“嗯。”欽昀淡淡道。
魏匡美放下食盒,退下。
“明華其實不錯。”欽昀道。
賀蘭敏想起明華屢次給他下.藥、找他麻煩的事,面上不顯,搖頭:“陛下擡愛,微臣何德何能配得上公主?”
賀蘭敏與明華,大概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
見此,欽昀也沒說什麽,強扭的瓜不甜。
賀蘭敏與欽昀是君臣,底下也有私交,還是名義上的“表兄弟”。
當初賀蘭太後被人陷害,終身無子,又逢奪位之争,賀蘭府一時處于十分尴尬的地位,前路皆是迷瘴。
是賀蘭敏點化迷津,說服賀蘭太後收養欽昀,主動牽線,讓賀蘭氏輔佐欽昀賭一把。
最後賀蘭氏有了從龍之功。
“最近嶺南來了一批新鮮荔枝,你拿一籃回去。”
賀蘭敏行禮:“多謝陛下賞賜。”
出紫宸殿,賀蘭敏低頭打量一眼食盒,笑着離開。
結果好巧不巧,半途遇見紅衣流火的欽玉。
如今仇敵相見,總是分外眼紅。
不過,此時氣氛乍看之下倒沒什麽問題。
賀蘭敏道:“見過王爺。”
“原來是遲硯,又來陪皇兄下棋?”欽玉揚笑,手裏随意玩着一個半手大的珠子。
賀蘭敏道:“是。”
“你除了下棋,就不會幹其他事了?”欽玉懶洋洋道,扔着主子玩。
賀蘭敏不慌不忙,話裏有話:“還會替聖上分憂,鏟除奸惡之徒,還會愛護妻子。”
欽玉精氣恢複一點兒,收珠,拍手稱絕:“那真是厲害了,遲硯,真是一個好臣子,好丈夫,就是不知道你這丈夫還能當多久?”
“自然是一輩子了。”賀蘭敏謙虛一笑。
“哦。”欽玉口吻陰沉沉的。
“王爺先請。”賀蘭敏說。
“那孤就不客氣了。”欽玉說罷,又補充,“什麽時候反悔了,就跟孤講,孤等着你,但孤耐心不太好。”
賀蘭敏眉眼如玉,神情溫和,“王爺,臣就當您在說夢話。”
“你也太不識趣了,遲硯。”
“我不覺得。”
欽玉冷哼一聲。
“替孤向姐姐問好,就說我很想她。”欽玉口無遮攔,把手中的珠子塞給賀蘭敏。
“這是孤從西南那邊帶回來的夜明珠,送給姐姐的。”
說罷,欽玉又賤兮兮挑釁,感慨悵然:“姐姐跟着你這麽個人面獸心的家夥,真是造孽啊。”
話音甫落,欽玉錯開賀蘭敏,朝紫宸宮走去。
賀蘭敏俯眼盯看手中夜明珠,神情驟變,扯嘴角,弧度寒涼。
呵。
想她?
賀蘭敏收緊手中力道,夜明珠化為齑粉,自指縫洩出。
姜欽玉,你高興不了多久。
另廂,欽玉到紫宸殿後,欽昀便開門見山。
“安西都護府那邊有汗國內亂,還有幾個小國也不聽話,你即刻帶着兩萬人支援去平叛收複,另外注意吐蕃和突厥,他們最近有異動。”
賀蘭敏先是回府邸,把賞賜的荔枝分給了其他房,沒準備給元綠姝。
她不需要吃別的男人的東西。
賀蘭敏去書房。
應書道:“郎君,屬下還未找到沈子言。”
賀蘭敏:“不用管他了,成不了氣候。”
賀蘭敏是派醫師治重傷的沈子言,只是有一天沈子言突然不見蹤影,剛開始賀蘭敏還打算找找,但現在沒必要。
只是個蝼蟻,不足挂齒。
賀蘭敏治他留他,只是為讓他生不如死,僅此而已。
僅僅是元綠姝未婚夫這個身份,就令賀蘭敏十分在意,更勿論沈子言在元綠姝心裏有一席之地了。
現在還多了個不定因素姜欽玉。
賀蘭敏有點後悔當初的忍耐以及自我欺騙。
早知道在頭一次見元綠姝時,就該不擇手段搶過來。
而不是等聽到她要成婚時才醒悟,才行動起來。
賀蘭敏試着彈琴疏解心中煩悶躁意,可怎麽彈都不對勁。
難聽。
腦中閃過欽玉那張臉和他說的話。
耳朵嗡鳴一聲。
賀蘭敏溫柔的模樣瓦解。
僅僅是關着還不夠。
他再控制不住想見元綠姝的渴望,從一個暗格中抓出一條幾乎要積灰的、象征枷鎖和侵.占的細長冰涼的鎏金色器物,迫不及待闊步而去。
一進屋子,賀蘭敏瞧見正在繡香囊的元綠姝。
他撈起元綠姝,把她抱到書房,帶進一間密室。
作者有話說:
欽昀:強扭的瓜不甜。
馬上打臉。
欽昀後來:朕覺着強扭的瓜很甜,可以一試。
①皇帝是那種病弱冷美人。
②雷這個鎖|鏈,小某屋的止損,鞠躬。
注:大王、王爺一般都可以叫,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