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如潮湧,月色皎潔。
崇仁坊賀蘭府,伏巒軒。
慧湘進房,“娘子,郎君回來了。”
元綠姝把裝好香料的香囊放入妝匣中,起身去外間。
晚風徐徐,不過小半工夫,元綠姝嗅到葡萄酒的香味,面不改色。
她掀眸仰首,跟前是比她高出約莫半個頭的賀蘭敏。
眉眼清朗,薄唇含笑,金相玉質,霞姿月韻。
他就盯着她,唇邊化出招牌的笑,未語。
元綠姝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讨賀蘭敏歡心,她吩咐道:“去備水。”
妙凝和慧湘垂首退下。
賀蘭君坐在小榻上,元綠姝撚了撚披帛,開門見山:“我想去看我阿娘,明天就去。”
“嗯?什麽?”他拖着尾調,裝傻充愣。
元綠姝平心靜氣,回頭,和賀蘭敏對上視線,目如寒雪。
過了一小會。
“你在央我?”賀蘭敏佯思,看着元綠姝道。
元綠姝悶一聲,道:“是。”
賀蘭敏笑,語氣不明:“就這麽擔心丈母?”
元綠姝斟酌道:“......阿娘病了多久?”
元綠姝被扼住了咽喉,未能及時去母親面前侍疾盡孝,讓她心難安。
他沒有說話,反而悠然自得地拿出一本書看,忽然的沉默折磨着元綠姝,所以她重複了适才的話。
于外人言,夫妻兩個看起來像是在對峙,又像是在鬧別扭。
“別擔心,丈母無恙。”賀蘭敏終于開口,輕拍自己腿。
她默然須臾,群裾委地,動作忸怩而緩慢,被迫坐在賀蘭敏腿上。
賀蘭敏熟稔而自然地把元綠姝拉入臂彎,兩人衣料相貼,體溫交融,香氣纏綿,沒有丁點罅隙。
檀郎謝女,真真的一對璧人。
元綠姝背脊微僵。
周遭無聲,賀蘭敏淡淡鼻息噴灑在元綠姝頸側,些許發絲搔着她。
“肚子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他手撫在元綠姝腹部,如深愛妻子的夫君。
元綠姝搖首。
賀蘭敏仍壓着她的小肚子,他手掌心的熱度透過薄紗傳遞到她肌膚上,小腹堆滿暖意。
“你洗完了?”他又問,鼻端是她身上散發出的清新可口的果香以及輕微的脂粉味。
她脖子上留夜的吻痕消失了。
賀蘭敏:“不喜歡被別人看到?”
元綠姝伸脖子,聲音冷淡:“明知故問。”
“只是小風寒,醫師去看了。”賀蘭敏壓下火氣,回到原來話題。
賀蘭敏撈起元綠姝的手,納入掌中,端詳欺霜賽雪的肌膚上的醒目淡緋色。
“這裏還沒消。”他莞爾,腔調微悅。
“娘子,沐湯已備好。”妙凝的聲音闖進來,餘光瞄到親密的兩人,聳起的肩膀垮下。
元綠姝不動聲色抽回手。
元綠姝伺候賀蘭敏沐浴的次數寥寥無幾。
湢室,濕霧彌漫,視線朦胧。
元綠姝站在浴桶邊,用小瓜瓢舀水,澆在賀蘭敏肩頭。
元綠姝低籲一口氣,語調微澀:“我很久沒見阿娘和貍奴了。”
他說:“不到半月。”
随後賀蘭敏洗掉臉頰上的粉,五指印出現,痕跡快沒了。
元綠姝當初扇巴掌的力道不小,即便賀蘭敏用了藥膏,但仍有紅印,為此,他不得不用粉遮掉。
他聲線有點涼:“你下手不輕。”
“她們在哪?”元綠姝避親就重,手中瓜瓢磕到賀蘭敏耳朵。
“你不是以及有所定論了?”賀蘭敏聲音好像裹了水霧,又輕又薄。
元綠姝說道:“長安。”
賀蘭敏:“我理解你的迫切。明日我陪你去,但......”他欲言又止,扭頭注視元綠姝,眼如幽潭。
元綠姝壓了壓眉梢,央求之後便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我阿娘真的沒事?”
“我何須騙你?雉奴。”
賀蘭敏這樣說,那她阿娘肯定沒事,思及此,她內疚緊張的心房終于平靜。
整理好思緒,忽而回憶起一下午的無措和焦急,元綠姝脫口而出:“你是故意的,對嗎?”
知道她不會為他幾句道歉的話就原諒他,所以他後退,只因他有後招,能逼迫她主動緩和關系。
她早該記起他不是會随随便便妥協道歉的性子。
回答她的是賀蘭敏的輕笑,那是游刃有餘、掌控一切的笑。
元綠姝一字一句:“你是故意的。”
“你昨日該延續這半月來的乖順。”他像是沒聽到元綠姝的話,冷不丁道。
賀蘭敏用舌頂了頂自己似乎仍舊遺留痛感的腮。
“今兒我以為你不顧一切出來找我。”
沒想到她忍住了。
元綠姝以無聲結束這個話題,她擰眉,深深睐眼浮出漪紋的水,徒然加快手中動作,只想快點伺候賀蘭敏浴完澡。
濯洗畢,賀蘭敏穿着素白中衣出來,而元綠姝心窩有一股慢火在煎熬。
元綠姝把罪魁禍首表現出的輕松自在收入眼底。
壓在心底的不甘、怨憤以及無力如決堤般湧出來。
可為了能見到阿娘和妹妹,她必須壓制住所有情感。
寝屋內明亮如晝,紅色帷幔垂墜。
婢子們都退下了。
賀蘭敏攜着看到間裙下元綠姝纖細勻稱的腳踝,白得晃眼,像一截出水的蓮藕。
眼神漸暗。
元綠姝覺出賀蘭敏那不容忽視的視線,回憶賀蘭敏的隐晦癖.好,不禁縮腳。
“過來,坐。”他擺出明晃晃的命令,一張溫潤如玉的臉虛僞極了,抛開那層面具,他是豺狼虎豹,對她虎視眈眈。
元綠姝心如明鏡,知曉言下之意,內心不免抗拒。
賀蘭敏盯她,眼神如常,無懈可擊,但元綠姝無比清楚,那眼神之下隐藏着對她的欲.望、渴意、攫奪、占有......
少頃,元綠姝坐在床榻上,眼睑處投下薄薄一層雲翳,心道前面的低頭仍然不夠。
賀蘭敏端來盛滿熱水的金盆,水面鋪滿花瓣,他在她面前蹲下,把金盆放在地上。
水面激出波紋,花瓣逐流,如搖搖欲墜的船只,左右晃動。
元綠姝踟蹰道:“你今天沒有吃什麽助.興的酒吧。”
賀蘭敏擡頭,唇溢笑:“你好奇我今天去幹什麽了?”
“不是,我就是問問,你別曲解我的意思。”
“是嗎?如果我吃了,那現在可不是這樣了。”賀蘭敏道。
半晌,元綠姝回:“嗯。”
元綠姝眼中倒映出賀蘭敏微濕的頭頂,眼睜睜看着他彎背,卷起她的群裾,慢慢推至膝蓋處。
一雙柔細的小腿呈現出來,白得發光,炫目得很,像晶瑩剔透的寶石,觸感宛如羊脂玉。
賀蘭敏正欲脫下元綠姝的絲履,元綠姝道:“我自己來。”
可賀蘭敏手底下的動作表達了他不容置喙的态度。
他不許元綠姝插手。
元綠姝只好撇過頭,試圖用其他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伴随着她富有節奏的呼吸聲,賀蘭敏脫下她的鞋履,像對待易碎品一般握住她的腳踝,托起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元綠姝忍住想把腳縮回來的沖動,“郎君。”
賀蘭敏恍若未聞,喉間癢勁作祟,目光窺伺眼前這雙讓他稱心如意的腳上,白色的錦襪包裹住她的腳,形狀可見。
然後他用手利落地褪下她的錦襪了,聞到淡淡香氣。
頃刻間他眼尾上翹,睫毛顫個不停,情不自禁地抖了下身體。
握住她腳踝的力道加重,元綠姝腳踝表面溫度滾燙,微潮。
就知道會這樣,元綠姝想。
她蹙起眉,如坐針氈,提醒他:“賀、郎君。”
元綠姝受不了這赤.裸.裸的目光,也怕他突然孟浪,獸性大發,她按捺不住動腳,想把自己的腳解救出來。
可還沒開始,賀蘭敏便識破元綠姝意圖,眼疾手快,牢牢桎梏住元綠姝雙腳,聲音像是蒙上了什麽,啞了幾分,“別動。”
眸光下,是咫尺之遙的秀氣。
他借眼睛描摹元綠姝腳的形狀,用一種純粹的、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手中赤足。
腳背如一輪彎月,腳趾瑩潤小巧,漂亮得不像話。
不單是她的足,她身上每一處,他都喜歡。
看着流淌在足背上的盈潤光澤,賀蘭敏由衷道:“很美。”
言訖,空氣中淌出咽聲,只見賀蘭敏俯首,元綠姝足背傳來濡濕溫熱的觸感。
元綠姝面色又臊又僵:“夠了,賀蘭敏。”
她的腳不算小,沒什麽好看的,怎麽賀蘭敏就非要......舔?
以前他還啃、還咬,更甚是......
元綠姝在心裏罵了賀蘭敏一句。
賀蘭敏昂首,笑着輕吐一口氣。
“你洗不洗?別磨蹭了,你再這樣,我就自己來。”元綠姝隐忍道,氣性上來。
本來迫不得已的迎合就讓元綠姝備受屈辱。
“洗。”
言訖,賀蘭敏手順着腳踝下滑,改為包裹住元綠姝腳跟,掌心薄繭與她腳上肌膚摩挲,引出一片酥.麻之感。
賀蘭敏收斂思緒,将愛不釋手的雪足放入熱水中,順着腳的輪廓按摩。
“你答應我了,要信守承諾。”元綠姝道,雖不習慣讓賀蘭敏給她洗腳,但人總要苦中作樂。所以她嘗試享受,只要他不做出過激行為。
她的腳其實很敏感。
賀蘭敏手法溫柔細致,指尖好像點上了炙熱的火焰,從腳跟到腳趾,火焰在她膚面跳動,灼燒她的皮膚,不痛,但驚出細密的癢。
她腳趾不住蜷縮。
她忍住了。
“我說的話當然算數。”賀蘭敏眼神專注在她的足上,寸寸描繪。
元綠姝心裏憋着的氣抑制不住了,她回到不久前的話題,開誠布公:“昨日我和你吵完,今兒你就送信來要挾我,知道我擔心阿娘卻不回來,你是不是故意的?”
“怎麽會?別多想,只是剛好信來了,我就差人給你送來了,另外,我不回來是因為實在脫不開身,江二擺脫我過去給禹王接風洗塵,我不好推脫,巧合而已。”賀蘭敏解釋道。
賀蘭敏捏掌心的腳,補充:“而且,我們昨天可沒有吵架,雉奴,話不要亂說。”
元綠姝似乎相信了這個辯解,她話鋒一轉:“以前貍奴有寫過信嗎?”
賀蘭敏泰然自若用花瓣輕拂她的腳背,輕描淡寫道:“有。”還不少,都在他手上。
聞言,元綠姝攥住衣袖,胸口悶得厲害,頭頂那連接着她的四肢的線動起來——割她的肉。
元綠姝再抑制不住心緒,唇齒中冒出一句很輕很輕的話,是洩憤似的嘀咕:“你這個卑鄙小人。”
細數賀蘭敏對自己做過的事,他當得起“卑鄙小人”這四個字。
在外他是溫文爾雅的濯濯君子,在元綠姝眼中,他是僞君子,威逼利誘,無所不為。
“你說什麽?”賀蘭敏邊洗邊問。
元綠姝:“沒什麽。”
泛濫漣漪的水面略平,賀蘭敏慢點元綠姝的腳側,指尖時而游離至她的腳心,力道漸重。
忽密的癢意爬上來,元綠姝不禁催促,忍不住提了提腳。
“好了嗎?”
“別動。”他出聲制止,目光在她漂亮的足上梭巡。
賀蘭敏道:“你怎麽不問問我在平康坊做什麽?”
元綠姝沉默片刻,慢慢放下腳,結果正好踩進賀蘭敏盛水的掌心。
元綠姝抿唇,努力平心靜氣,“妾不敢。”她自稱妾。
她巴不得賀蘭敏看上別的女子,從而失去對她的興致,進而放過她。
可惜,老天不會如她所願。
凡事沒有元綠姝想得那般簡單。
莫看兩人舉止親密,實則兩人之間隔着一堵牆,不,應該是隔着是一座聳入雲端的高山。
“是嗎?”賀蘭敏眸中晦色一閃而過,他繼續手中動作,拇指繞着她腳踝擦了一圈,耳畔響起清脆鈴铛聲。
很般配。
“你喝了酒,我叫妙凝去熬碗醒酒湯。”元綠姝轉移話題。
小半時辰後,賀蘭敏用幹淨的巾子給元綠姝擦拭腳上水漬,然後依次為元綠姝套上錦襪,穿好絲履,再放下膝上疊褶的裙子。
動作娴熟。
賀蘭敏吃完醒酒湯,已是夜深人靜時。
燃燭挑滅,兩人一前一後上床榻。
元綠姝睡在裏頭,側着身,背靠賀蘭敏。
“睡吧。”他抱住她。
“想好帶什麽過去嗎?”
黑暗中,元綠姝睜着眼,沒動唇,沒反抗,任由賀蘭敏擁她。
她保持默然,不欲再與賀蘭敏虛與委蛇。
他打趣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因為我沒早點回來?”
話音剛落,帳幔中飄來一記短促的、愉悅的笑聲,是從他喉間震出來的。
元綠姝不言。
賀蘭敏笑意淡下,轉而強硬地把五指插.進道元綠姝的指縫中,與她五指相扣,輕聲道:“別生氣了,雉奴。”
元綠姝收縮身子,“沒有。”
“嗯。”語調略長,明顯是不相信。
元綠姝素手掙紮。
“聽話,別動。”他低聲說,掌控她不聽話的手。
“莫擔心,丈母真無恙,明日我叫人準備些人參、靈芝等,給丈母補補身子。”
“雉奴?”他喚。
親人性命掌控在他手裏,元綠姝如鲠在喉,終究是擠出一聲:“......好。”
作者有話說:
①號戀|足只針對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