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回憶
##59回憶
##59回憶
宋容容當然此刻還不知道賀霖的情況。
下課了,她在吃飯前在陽臺角落——也就是不會被錄制到的專用“電話角”,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喂。”對方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寶貝女兒。”
“媽媽。”宋容容喊她,腦海中浮現出賀蘭圓胖胖的臉,原來媽媽也有先天性心髒病,能夠一直延緩到五十多歲才發病,真的很棒,“我在這裏錄綜藝,封閉式,所以沒能去看你。”
宋容容轉過身,後背貼在牆上,給自己找着借口。
身後是夕陽,風徐徐吹過來。
客廳裏開着空調,所以玻璃門是關閉着的,大家看到有人也不會過來,陽臺四四方方就她一個人。
“我當然知道,我每天都在收看你們的節目,我女兒真棒。跟英年演的那個節目真的太厲害啦。”
媽媽的語氣都帶着笑。
宋容容低頭,運動鞋磨了磨地面,認真說:“謝謝媽媽。”
“咱們親母女謝什麽謝。你最近還好吧,壓力大嗎?學習辛苦嗎?”
“還好。我在這裏很不錯。”
“是。英年說會照看你的,他在我比較放心。要是辛苦,就不拍了。要是想得第一,我就跟你爸說,投個幾千萬贊助費,給你內定。”
怎麽剛感動完,就給她搞內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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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容容連忙說:“不用了,我喜歡貨真價實的比拼,這裏學習很有意思的。”
“那就好。我也只是随便說說,你知道你爸爸不聽我的。他很古板。”
宋容容又笑了笑:是,她也納悶,要是西門家全力支持,動不動就幾千萬贊助費,西門茶茶茶應該會發展得更好吧。
“我在這裏很好的。”宋容容又重複說着,“大家對我都很不錯。”
“看出來了。”
“你也要多保重身體,不要操心,累着氣着。”宋容容左手扣扣手指,其實她也不是很擅長說這種體貼的話。
“放心。我活了這麽多年,還能沒經驗嗎?媽媽會照顧自己的。你好好就行。”
氣氛到了這,跟她說一句“我愛你”不為過吧,可宋容容嘴張了張,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可能是太生疏了吧。
不知是西門茶茶茶的生疏還是自己本身的生疏。
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段,沒說話。
聊天的細節也很少,以前宋容容跟哥哥的媽媽就會說很多細節,比如想吃什麽菜,想買什麽,吐槽爸爸睡覺打鼾什麽的。
“那個我就先去吃飯了。過幾天我再給你打電話。”宋容容做保證。
“好。快去吃。”
宋容容打完走出去,正好看到萬叮背對着自己。
她扭過頭:“你打完電話了?”
“是啊。”宋容容點頭,“你找我嗎?”
“對。”萬叮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啊?為什麽?”
“那天我不應該大庭廣衆下說你。”萬叮說,“你想和我住一塊兒是你的心意,如果我拒絕你就應該私底下拒絕,不應該在鏡頭面前讓你下不來臺。”
“不用。”宋容容連忙擺手。
“不。賀霖說得對,這是我的問題。明明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以前我在學校被造過黃謠,但我卻沒有共情你。只根據熱搜片段就對你下了判定。”
“……”宋容容內心瀑布汗顏,哥哥,你是不是太會pua了,明明熱搜是真的,你怎麽搞得萬叮來向我道歉?
可現在自己也不好承認,宋容容只好假裝平靜地說:“沒關系的。說實話也不是什麽罪過。”
“那就好。西門茶茶茶,我之前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對你有偏見,以後不會有了。”萬叮直視着她,“我會拿你當競争對手的,我這個人競争心強,容易比較,所以還是不打算跟你住一塊兒。”
“好。”宋容容回答,她倒是很喜歡這個理由,算是變相誇獎自己了,“我主要也是因為你很厲害,所以才想跟你一塊兒住,想偷師。”
萬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咱們是同行,總能互相學習的。”這句話語氣已軟上許多,“待會兒加個好友?”
“行。”宋容容笑眯眯的。
事情解決完,萬叮離開,宋容容凝視着她的背影。
哎,哥哥,沒想到你臨走前還搞了這麽一件事。
加上也把媽媽的病情明說了。
……你可太會把愛和友善,推到我面前了吧。
晚上,節目組出了新的宿舍安排,大體沒怎麽變動,就是把田裏安排到了別的宿舍,搬進來另外兩個姑娘。宋容容記得這兩個女孩都算比較溫和的類型,很友善,總之,頭個晚上相處還挺愉快的。
不過這天,宋容容晚上卻做了個夢。
她曾經有一個價,家不大,但是有兩扇門。
門的對面就是公園,所以她總記得打開門後就能撞見無數明亮的小花。
明黃明黃的,燦爛得跟星星一樣。
爸爸有段時間經常往外地跑,回來後爸爸一直打電話訴後什麽“認個兒子”“要去把哥哥接回來”“按照風俗”“家鄉祖制沒辦法”之類。
保姆阿姨私底下給她穿衣服說:“你要小心啊,爸爸媽媽以後有了兒子就不要你了”,保姆阿姨說了很多次,每次都在爸爸打完電話後說,于是她很生氣,有次直接跑出去朝爸爸媽媽大喊,“我才不要什麽哥哥呢”。
可其實沒多久她就忘了。
後來有天傍晚,她照理跟着保姆阿姨出去玩,跑啊跑啊,保姆阿姨老不追上來,一直就在後面打電話咯咯笑,她跑了兩回等了兩回,到第三回就不想等了,自己跑去玩。
她經常就在公園小黃花後面玩耍。
公園路邊出現個老奶奶,老奶奶說要給她吃糖,開始她不敢過去,可是老奶奶笑得好和善啊,衣服還破破爛爛的,她小心地走過去。
走過去後老奶奶就突然抓住她的手不讓走,同時路邊還有一輛車,就直接把她抱上車帶走了。
起先,她并不驚慌,相反還有些欣賞外面風景的詫異。
可當她跟着老奶奶上了火車就覺得很不對勁了。
她想回家。
而這裏好像離家好遠好遠,連小黃花都看不到了。
火車上是烏央烏央的陌生人,老奶奶在跟人說話,說着她聽不懂的方言,她個頭小,趁着人不注意,就下了車。
但下了車也不知道在哪,只好沿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山裏。
有天,一個皮膚黝黑的阿姨戴着竹笠帽子發現了蹲在路邊的她。
阿姨本來已經走過來,又回來,很溫和地蹲下身:“你一個人嗎?”
她點點頭。
“你家在哪?”
她搖頭:“不記得了。”
“餓了嗎?”
她又點點頭。
阿姨把她帶回了家。
阿姨家裏很遠,也很破,比她家裏差多了。
但阿姨給她煮了飯吃。
雖然只有很簡單的青菜和竹筍。
她坐在桌上大口大口扒着,有個男人走進來。
第一次走過,他沒注意到。
第二次走過他才發覺:“你撿個小女孩回來幹什麽?”
阿姨說:“跟我們娃兒同年同月,只差三天。看她可憐。”
“世界上可憐的多了,你都去撿嗎?”男人破口大罵着。
“你是不是又拿錢出去了?”阿姨問。
“我的事你別管。”
男人出去很久,半夜回來洗腳時又盯着她,突然改變主意似的說:“養個女孩也好。現在村裏面好多都找不到老婆的,以後嫁妝錢肯定不少,最差也能嫁給咱們兒子。”
總之,她就住下來了。
叔叔每天都見不到蹤影,回來就是吃飯喝酒呼呼大睡。
阿姨則很辛苦地每天背着簍子外出,不過偶爾會給她糖吃。
阿姨還有個兒子,她叫“哥哥”。
哥哥每天去追村裏的小夥伴玩,但他們都不理他,因為他很髒,鼻子底下總還有兩條清不幹淨的鼻涕。
阿姨還有女兒。
四周荒無人煙,缺少同齡玩伴,自然而然每天待在一起。
過了好幾年。
有天,她跟那個女孩坐在山坡上,拿着一根樹枝,望着遠處的草坡。
女孩突然說:“你對你家的事還記得嗎?”
她搖頭說,不記得了,停了幾秒,仔細想了下:“不過我記得我們家好像住在西邊。媽媽說以後走丢了,要跟別人說我們家是西邊的門,這樣他們就能幫我找到家了。”
女孩又說:“還有呢?”
她說:“我們家門口就是公園,有很多小黃花。對了,媽媽的胸口有顆痣。”
“就這些嗎沒了?”
“沒了。”
女孩又說:“那你的項鏈可以給我嗎?”
她捂住項鏈有些疑惑,但還是很乖巧地摘下遞過去。
女孩打開心形吊墜,那裏面是爸爸媽媽的照片,女孩說:“這個項鏈我很喜歡,能送給我嗎?”
她皺眉:“媽媽說不可以給別人。”
女孩思考了下說:“最近你不是很怕短命?”
她晃晃腿,是的,前幾天她總是一用力跳蹦就心慌氣短的,好難受,叔叔說她是個短命鬼。她害怕自己還沒找到爸爸媽媽就死了。
女孩說:“這樣吧,以後你要是短命,我就把我的壽命借半年給你。”
“真的嗎?”
“真的。”女孩将她的項鏈帶上,笑得很開朗,“壽命可是很珍貴的哦,所以我不會騙人。”
隔天,阿姨把她帶到冬天藏菜的地窖裏:“你就在這裏等着,以後我會給你送吃的。”
她不明白,還是點點頭:“好的。”
阿姨突然抱抱她,之後才從樓梯上爬出去。
關上地窖,裏面有盞非常暗的黃燈泡,照射着腐爛的白菜,腌菜缸還有紅磚,她蹲坐一旁耐心等着。
一天,兩天,三天……
家裏好像來了客人,偶爾能聽過很多頭頂之上一塊前進的腳步聲。
她每天都在畫圈圈。
牆上寫字。
肯定是因為自己生病,阿姨怕她傳染給別人,才把她關起來的,她知道。只要她證明她已經好了,就沒事了。
可這之後,阿姨好像很忙,總是忘記送飯,送飯也經常是在晚上,弄得她饑一頓飽一頓。
有時餓得盯着木頭梁子,仔細研究:這能不能啃。
餓得蹲着盯地面的黑土,碎碎念:土能不能吃?
再之後,她睡着了,迷迷糊糊間,叔叔和阿姨來了。
手指有疼痛,昏暗光線中,叔叔像是在給她打針。
自己果然還是生病了嗎?她心想。
阿姨說:“這樣成嗎?”
叔叔說:“回去那麽遠,寄東西不方便,他們肯定在市裏面的醫院做鑒定。我都看見他收集小芝的頭發了,藏在枕頭底下,待會兒我們悄悄把頭發換了,市醫院張叔公給了我們針筒和真空包,我們采點血,到時候他再換一下血樣,沒問題的。”
阿姨便沒有再說話。
阿姨站在床邊等待,伸手撫摸她的頭,長久地用一種類似于快要熄滅的燭光的目光,溫暖而微弱地望着她,直至完全離開。
客人好像走了,阿姨也将她放了出來。
讓她在家裏吃過非常非常飽的一頓飯後,阿姨帶她坐公交車,走了很遠的路,去一座福利院。
那會兒她六七歲了,認識很多字。
阿姨蹲在福利院門口,說:“對不起。我不能再留着你了,人家說不定以後會回來看我們。可我也沒辦法扔掉你。至少在這裏你會有口飯吃。”說完,阿姨很仔細耐心地攏攏她的衣襟,“乖乖的,你要聽話好嗎?”
“好。”她一向很乖巧聽話的,自從跑出來後。
阿姨牽着她的手進門口登記。
阿姨說:“這個孩子走失很久了,找不到父母,我送過來。”
前臺女孩說:“什麽名字?”
阿姨沒吭聲。
前臺女孩擡頭,語氣嚴肅:“你什麽名字?”
“還要登記我的名字嗎?”
“當然要。”
正好來了其他人喊着“你們誰在啊,我們送來一個棄嬰”。
阿姨低頭看了看她,随即,松開她的手轉身跑走了。
前臺女孩探出頭疑惑:“哎,就走了嗎?你叫什麽名字?還記得嗎?”
“我姓送。”她說,送來的送,送走的送,一會兒送來,一會兒送走。
“那名字呢?”
“容容吧。”她決定給自己取個名字,帶點吉祥意味:她想過一種比較容易的、吃飽的人生。
在孤兒院的生活很好,不過偶爾也會有些煩惱。
比如院長阿姨經常說孤兒院入不敷出,很快就要拆撤了,那拆撤之後自己要去哪裏呢?又要被送走嗎?
當她提着小紅桶在孤兒院提前挖土準備儲備糧時,有個小男孩出現在她身後,他逆着光,身上金光燦燦的,穿着背帶褲,全身雪白,有點像個天使。
當院長阿姨叫她過去時,她才發現原來這也是一個哥哥。
宋容容一共有三個哥哥。
第一個,素未謀面的哥哥。
第二個,流着鼻涕的哥哥。
第三個,就是這個天使哥哥。
他還在車上,把自己的白巧克力讓給她吃,告訴她“別噎着”。
于是,沒怎麽經過內心鬥争,宋容容就再次接受了自己必定有一個哥哥的事實,并且這個哥哥,一定是第三個哥哥。
不是第一個,不是第二個,而是第三個。
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最好、她最最最喜歡的哥哥。
次日,陽光透過窗簾從窗口曬進來,顯然是個十分明媚的天氣,宋容容意識到自己居然非常詳盡地想起來過去,臉皺起,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惱:
可惡,這該不會是,回光返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