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天氣說冷就冷,降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小南村就迎來了冬天。
冬天天寒地凍,大多數貧苦的莊稼人都不喜歡這個季節。沒有糧食作物成熟不說,就連大清早起床都是個考驗。
很多人,尤其是一些胳膊腿不好的老年人,被涼嗖嗖的空氣凍得生疼時起床後都會啐上一句“這該死的天”!
跟村裏的大多數人不一樣,南來挺喜歡冬天,雖然她沒有很厚很厚足夠抵禦嚴寒的棉襖,但早上起床看到院子裏落上的白霜以及屋檐上結的長長的冰條時,她的心情就會很好。
她喜歡這些潔白透明的東西,也喜歡只有在冬天才被奶奶允許吃的甜甜的烤紅薯。
她每天早上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竈間燒鍋,看着竈臺上冒着水蒸氣的鍋,聽着裏面咕嘟嘟的煮粥的聲音,面前還有一團将她的臉映得紅通通的火,她會難得的有一絲絲幸福的感覺。
這一兩個月來,南來只要得了空就會去找南祁讀書,聽他講廉頗藺相如從矛盾到和好的典故,聽他講關于數學的奇妙原理,也聽他講關于南山之外的新奇世界。
南祁懂好多好多東西,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有一部分對于南來來說很難理解,但她還是很認真的在聽。
他真的是一個很優秀也很聰明的人,南來看着他,偶爾會産生一些自卑感,但也僅僅是偶爾,她對南祁更多的是崇拜。
“正是因為大氣層不斷運動,會讓星光不斷的折射,這樣就産生了星星一閃一閃的樣子……”南祁給南來解釋着星星眨眼的原理。
今天南來突然跑來找他,說她昨天晚上在院子裏看星星的時候發現星星好像一閃一閃的,真的很神奇,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從兩個人變得熟稔以後,南來就經常跑來給他分享她遇到的各種有趣的事物,有時候是一棵長得奇形怪狀的樹,有時候是突然從山裏竄出來的一只野兔。
南祁慢慢的習慣了她每天在他身邊絮絮叨叨的講話,每天都生機勃勃的南來讓他覺得,他真的是在活着,不是像三個多月前,剛來這裏時,他幾乎都快要死掉了。
“南祁,南祁,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看星星吧?”南來邀請他。
昨天晚上的星星可真好看,挂在漆黑的天空上,像眼睛一樣眨呀眨。她想邀請南祁,與他分享這份美好。
南祁說好,晚上吃過飯後他會去找她。
臨分別時,南來眨巴着眼睛沖他神秘的說:“今晚不見不散哦,我回去準備準備,有一個驚喜給你!”
南祁笑着點頭:“那我就期待一下了。”
南來哼着歌蹦蹦跳跳着回去,一想起晚上的活動,她的眼睛就彎了起來,像一個小月牙一樣,挂在她明媚的臉上。
晚上吃過飯,南來抓緊時間把鍋碗瓢盆洗刷出來。夜裏溫度低,缸裏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南來把冰敲開,從裏面舀水出來。
水很涼很涼,等到所有東西洗刷好,她的手已經凍得通紅。
她顧不上這些,在給爺爺和爸爸燒了熱水後,從屋裏偷偷拿了三個爺爺在鎮裏買的橘子和一盒火柴就出去了。
南祁也剛好到她家門口,她看着她手裏用破布包着的鼓鼓的東西,好奇的問:“你拿的是什麽?”
“秘密,”南來拍了拍布包笑着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兩個一起去了一處小土坡看星星,山裏的空氣很好,沒有廢氣污染和光污染,星星特別的亮,也特別的多,鋪滿了整個夜空,像開采鑽石的工人,不小心打翻了盛鑽石的盤子,鑽石散落在黑幕布上,閃閃發光。
南來熟練地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找了幾根粗樹枝支在洞上,同時又尋了些幹燥的樹葉。
“你這是在做什麽呢?”南祁更奇怪了,不知道南來為什麽要這麽費力的做這些。
“是驚喜哦!”做好這一切,南來把包着橘子的布打開,“烤橘子吃過麽?特別好吃!”
南祁搖搖頭,以前在城裏的時候,他雖然在冬天經常吃橘子,但從來沒有吃過烤橘子。
“一會兒讓你嘗嘗,絕對好吃!”南來拍着胸脯保證。
她把橘子放到已經支好的棍子上,拿出火柴将樹葉和一些小樹枝點着,火苗跳躍在火坑中,南來和南祁圍在坑旁,火光映得兩人臉通紅。
橘子被火烤着,發出滋滋的聲音,南祁擡起頭,看向認真擺弄着橘子的南來。
她的瞳孔有光在晃動,睫毛的影子倒映在下眼睑上,清秀的五官在這光的照耀下十分清晰。
南來拿着兩根棍子,像拿筷子一樣将橘子來回翻轉着,邊翻邊往底下加柴。
烤了有一會兒,橙色的橘子皮變得有些發黑,南來把火熄掉,夾起橘子放到一旁冷卻。
她分給南祁了兩個,自己留了一個,“你快嘗嘗看好吃不!”
南祁拿起一個剝開,表皮還有些燙手,拿在手中暖暖的。剝開皮後,橘子的香味兒傳了出來,他掰開一瓣放到嘴裏,味道酸酸甜甜的,還帶着一股焦辛味兒,蠻好吃的。
“怎麽樣?怎麽樣?”南來期待的看着他。
南祁評價道:“還不錯。”
“我就說不錯吧,”南來捂着嘴笑了,“我就知道你沒吃過,所以給你準備了這個驚喜!”
“謝謝你,南來。”南祁噙着笑,很誠懇的說。
“客氣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嘛!朋友就應該分享好東西!”南來手中捧着橘子,仰着臉說。
南祁看着她的眼睛,心情徹底放松了下來,依舊帶着笑意:“對,是朋友。”
在冬季的某一天,在光禿禿的土坡上,擡頭是滿天星,低頭是香甜的烤橘子,連同身旁女孩兒純粹的笑,這份獨特的記憶讓南祁記了好多年。
南祁沒有想到,在看完星星的第二天下午,他會聽到南來快被虐待死的消息。
“你是不知道,這麽冷的天,鐵山他娘拿掃帚抽了她一頓後潑了她一盆冷水讓她在外面跪着,那頭發絲都結冰了,凍得那小身板哆哆嗦嗦的,真是可憐見的。”蓮香嬸嗑着瓜子來南祁家串門,跟張奶奶聊天時啧啧感嘆。
打小孩兒,尤其是女孩在小南村挺常見的,但像南來奶奶這麽虐待她的就不常見了。她這一折騰,說不定南來還能沒命。
“要我說鐵山他娘也真夠狠心的,這天濕着衣服在外邊,不得把人凍死,就算不凍死也沒半條命咯。”
張奶奶正在彈棉花,她低頭弄着手中的線,頭也沒擡:“該她!女娃娃的命不值倆錢,還敢偷橘子吃,要我我也打她!非讓她長長記性!”
南祁端着杯子正準備倒熱茶,聽到兩人說的話,他沒有思考,放下杯子立馬就往外跑。
後面傳來了張奶奶喊他的聲音:“南祁!南祁!你去哪呢?”
他不管也不顧,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找南來,一定要去找她。
南祁跑的很快,刮在耳邊的風往身後去,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哭聲,仿佛也在為這個可憐的人兒而感到悲傷。
到南來家門口,破舊的大門敞着,他一眼就看到跪在院子裏的那道瘦削的身影。
在地上跪的久了,南來的腿都僵了,她的額頭被砸出了血,鮮紅的猙獰的液體順着臉頰往下流。她的頭發,她的衣服都結了冰,她眼裏無神,僅僅是機械的本能的嘴裏叫着,奶奶,奶奶,原諒我吧,我錯了,我不該偷拿橘子,我好冷好疼,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這樣了。
她的所有力氣都快用完了,一句句求饒的聲音從嘴裏發出來都已經變得細細碎碎的了,她從來沒有感覺過這麽疲憊過,體內的溫度在流失,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被她的慘烈所沖擊,南祁紅着眼咬緊牙,他瘋了似的沖了過去,用力地拉着她,想要把她拉起來:“走!我帶你走!”
南來臉色慘白,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擡頭是笑着的,但淚卻不停的往下掉:“我們能去哪?南祁,我們能去哪裏啊。”
“我帶你離開這裏,南來,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南祁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他一直重複着,說我會帶你離開,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從他來到這裏,他早已經體會過人心的惡毒,這是不是人呆的地方,這裏是魔窟,是埋葬人的墳墓。
他恨啊!為什麽?為什麽?她只是拿了三個橘子而已,為什麽就要把人往死裏折磨,她也是人吶,她也會感到疼,即使再不喜歡她,也是連着血脈的親人,為什麽這些所謂的親人能這麽心狠。她只是拿了三個橘子而已,她做錯了什麽?
院內的動靜逃不過人的耳朵,很快,奶奶就出來了,她掐着腰罵:“小兔崽子準備拉着我孫女兒去哪呢?當我死了不是,我告訴你,她生是我南家的人,死是我南家的鬼,有我在,她這輩子別想給我離開一步!”
她咄咄逼人的樣子可真醜陋,南祁握緊拳發狠地沖過去,顧不上原有的禮儀修養,拳頭直抵面前一副刻薄嘴臉的老婆子。
“哎喲,你造反呢?連我都敢打。”沒有防備的,奶奶被南祁一拳推倒。
但她身子骨硬朗,勁兒多的沒地方使,她從地上跳了起來,死死地拽着南祁的胳膊,巴掌就要往南祁身上招呼,“別以為你是張梅孫子我都不敢打你了,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是誰,今兒我非替你奶奶訓服你。”
南祁也就往她身上打了幾拳,但畢竟年紀小,力氣也沒上來,跟大半輩子做粗活的人還是比不了,很快他就處于下風。
南來看着南祁被她奶奶一巴掌一巴掌的打着,她掙紮着想要站起來阻止,但她的腿太僵了,她站不住又跌坐在地上。
南來手撐在地上,眼裏的淚不停的往下掉,她爬着過去扯着她奶奶的褲腿,哭着求她:“奶奶,求求你了,別打他了,是我的錯啊,我不該偷拿橘子,我嘴饞,我不對,對不起,奶奶,你別打他了。”
南來嗓子都哭喊啞了,南祁的臉被扇的有點腫,他費力的睜着眼,看着南來說:“南來你別求她,橘子是我吃的,應該我替你挨打。”
“啥?橘子是你的吃的?我說呢!我孫女兒以前嘴也沒這麽饞,原來是你指使的!”奶奶聽見南祁說的話,火就更大了,她從角落裏抄起棍子,就準備往南祁身上招呼。
幸虧張奶奶趕了過來,她護到南祁面前,接住奶奶的棍子,與她扭打成一團。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竟敢打我孫子,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了!”張奶奶扯住奶奶的頭發使勁拽,光想把她的頭皮給拽下來。
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她指甲長,往張奶奶臉上撓着,“你孫子指使我孫女兒偷我家橘子吃!今兒我就先把他皮給扒了!”
“你放屁!我孫子咋可能指使你孫女偷橘子,肯定是你孫女自己心術不正,別賴到我孫子身上!”
兩個人邊打邊罵,村裏人好多人都來看熱鬧,也有幾個上前拉架的,場面一度混亂。
誰也沒注意到,在一片混雜的聲音中,南來終于撐不下去,倒在了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