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南祁沒有去學校,但這沒有人在意。
其他小孩兒依舊該玩玩,該鬧鬧,誰也沒有興趣關注教室裏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更何況,還是一個不熟的人。
只有南來,從到學校後,她就時不時地盯着南祁的位置發呆。
他昨天一定被打的很疼吧,那人的拳頭往他身上砸的那麽重,看着就吓人。
男人發瘋的狠樣讓她想起了去年,也就是南鐵山往死裏打她的那一次。
那天南鐵山出門喝了滿月酒,同村的一戶人家生了個男娃娃,本來是個高高興興的日子,但南鐵山喝着酒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憑什麽別人都能生出來兒子,他南鐵山卻沒有兒子。都怪自己以前那個娘們兒肚子不争氣,生了個沒用的賠錢貨。現在,人跑了不說,還留個賠錢貨天天在家礙眼。
對,賠錢貨,都怪這個賠錢貨,給她取名叫南來,男來,到最後也沒有給他招來個男娃。
南鐵山晃晃悠悠的從酒席上離開回家,一進門就看到正從缸裏舀水給老母雞和飼料的南來。
那時南來才11歲,長期營養不良,人瘦瘦弱弱的,風一吹幾乎就能倒。
她太矮了,水缸又太高,只能搬個凳子踩上去舀水,一瓢舀滿,她兩只手端着,努力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從凳子上下來往飼料盆裏加水。
但盡管已經很小心了,她還是灑在了地上一些水。
看到濺起來的一點塵土,南鐵山酒勁立馬上頭了,他順手在門口抄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往南來身上招呼。
一棍子打在背上南來整個人都懵了,第二棍子下來的時候,南來哭着想要躲開,她嘴裏不停的喊爸我錯了,求求你了,別打我了,真的好疼。
南鐵山眼睛發紅,在酒精的助興下,他根本聽不進去南來的求饒。
他只想發洩,打她,打她吧,這個賠錢貨,都是因為她,他才沒有兒子。都是因為她媽跑了,他才一直被別人在背後笑話。
他徹底瘋狂了,他的棍子一下接一下的打在南來的身上,南來剛開始還會求他,還會喊救命。慢慢的,被棍子打了一下又一下,她的痛感好像消失了,腦袋裏都是嗡嗡的,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她舀的水灑了一地,剛剛和好的雞飼料也打翻了,南來躺到地上,感受到她的臉上粘上髒兮兮黏糊糊的飼料,很不舒服,但她也沒有力氣去擦幹淨了。
在她差點被打死的時候,她爺爺和奶奶回來了。他倆一進院子,看到這雞飛狗跳的一幕,趕緊上去攔着。
打死事小,花錢事大,留着南來,以後說不定還能換彩禮嘞,現在打死了,以前那十幾年不是白養了。
“夭壽嘞!你打她那麽狠幹嘛?”在半昏迷期間,南來聽到她奶的聲音。
“鐵山,這就是你不對了,咋說也是你自己的娃。”這是她爺說的話。
“娘,我就是心裏憋屈,憑啥別人都有兒子,我就沒個兒子呢,要不是因為她,我兒子也不會死。”南鐵山酒醒了點,蹲在門檻上有些郁悶。
爺爺嘆了口氣,也沒說話,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煙。
這日子過的愁啊,家裏窮的,勉強能吃飽飯,鐵山的上個媳婦跑了,現在哪有錢給他在找一個。
又嘆了幾口氣,爺爺看了眼躺地上不動的南來,說:“這娃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看她造化吧。”
也說來南來的生命力還真頑強,她硬挺了三天,把這疼還真給挺過去了。
爺爺最後給她買了一支止痛膏藥,奶奶雖然不滿意,但也不敢當着面說啥。
嘿,你別說,這膏藥塗在被打的青紫的傷口上,冰冰涼涼的,還真舒服不少。
南來一次也不舍得塗太多,這麽珍貴的藥,她可得留着,說不定以後還能用上。
現在還真的用上了,雖然不是她自己用。
他塗了膏藥應該不會那麽疼了吧?南來用手托着下巴想。
本來南來想在放學後去偷偷去看南祁,問問他傷口怎麽樣了。
但一放學,她奶就叫她幹各種活,撿柴禾,燒鍋,洗衣服……忙的她一晚上都沒時間。
連着幾天都是這樣,南來根本就沒法去找南祁。
不過在學校放假的時候,她倒是在地裏見到了南祁。
她正在地裏跟着奶奶除草,張奶奶領着南祁也到了地裏頭,兩家的地隔了一個小溝,她一擡頭就看到坐在地頭的南祁。
南祁的傷看着好像已經好了,臉也不腫了。他仍舊穿的幹幹淨淨的,看起來家裏人對他很好。
但南來知道,這只是表面上,背地裏,他的日子也很難過。
雖然南來不明白為什麽他也會挨打,還被打的那麽狠,但南來打心裏憐憫他。對,就是憐憫,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憫。
他跟自己是一樣的,雖然南來年齡小,不能深刻的領會痛苦這個詞,但就很奇妙,南來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很痛苦。
就比如,雖然現在他把這痛苦藏的很好,但南來還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坐在張奶奶帶來的破衣服上,手裏拿着一本書,正低着頭認真的看。
南來假裝從另一邊開始鋤草,她蹲在地上,手裏拿着鋤頭,另一只手拽着草,心不在焉的偷瞄着南祁。
不專心的後果就是鋤頭鋤到了手,當鋤頭的利刃戳破手上的肉時,南來才回過來神。
她疼的“嘶”了一聲,趕緊用手摁住傷口,又從地裏揪了一根長草,随意包紮了一下。
再準備撿起扔到一邊的鋤頭繼續幹活時,她的頭頂突然落下一片陰影。
南來擡起頭去看,頭頂是刺眼的陽光,在陽光底下,一雙黑漆漆的眼正看着她。
對視了一會兒,南祁蹲了下來,他沒有說話,把她手上綁的草給扔掉,從兜裏掏出來一截幹淨的紙給她包了上去。
南來呆呆的看着他的臉,兩人離得很近,日光下他皮膚的紋理她能看的一清二楚,他的鼻子很挺,睫毛長長的,眼睛也很好看。
南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在小南村裏,她見到的這個年齡段的所有男生都是甩着鼻涕光着腳丫子在泥地裏玩耍,身上髒兮兮的,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整個人都是幹幹淨淨的,從裏到外散發着好的教養。
“用草包紮傷口很容易感染。”南祁的語氣淡淡的,就好像跟一個朋友随意的交談一樣。
他先給她說話,南來有些局促,她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衣角,低頭說:“謝謝你。”
“不客氣,”南祁把衛生紙在傷口那纏了幾圈,又打了個結,站了起來說,“那天,謝謝你的膏藥。”
聽他說起膏藥這事,南來突然來了勇氣,她猛的擡起頭,笑着看着他:“不客氣,對你有用就好。”
她的笑很真誠,牙齒白白的。認真來看她,南祁才發現,她的五官很清秀,雖然皮膚經過風吹日曬,但總歸沒那麽粗糙。
還沒說上兩句話,南來奶奶就罵着叫她了。南來只能提着鋤頭過去,她往前跑了兩步,轉過來身沖南祁揮了揮手,小聲說了句再見。
南祁看着她跑到她奶奶身邊,她奶奶用食指狠狠地點了下她的腦袋,嘴裏還不知道說着什麽話。
南祁猜,那一定是難聽的髒話。她過的好像也不容易。
從來到這,所有人都在說髒話,那些他以前從來沒有聽過的,沒有接觸過的粗劣的,肮髒的語言,在這裏好像很平常的被人說起。
南祁看了她好久,最後還是張奶奶叫了他,他才回去。
晚上吃完飯躺床上,南來鑽到被窩裏,手輕輕的摸着包在手指上的衛生紙。
衛生紙雖然很粗糙,但也是南來很難用上的東西。她像摸着一件很珍惜的寶物一樣,一遍又一遍的,怎麽也摸不夠。
為了防止衛生紙濕掉,南來洗手刷鍋的時候特別小心翼翼,生怕沾上一丁點水。
這可是南祁給她包紮的呢。
想到今天下午南祁蹲在她面前認真給她包紮的樣子,南來就偷偷的想笑。
真開心呀,這是她第一次受到別人的關懷。
南來沒有朋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生女生都不跟她玩。因為那些小孩兒的家長說她晦氣,說她克死了她的弟弟,她就是個掃把星。
對,就是她從未謀面的弟弟。
她本來應該是有一個弟弟的,她媽媽當初懷的是個龍鳳胎,生産的時候,她先出來了,但生完她,她媽媽就沒力氣了,她弟弟活活憋死在了肚子裏。
所以,她爸恨她,她爺她奶都不喜歡她。就是因為她,她家沒有男娃。
生下她沒多久,她媽就跑了,把她留下了。
有時候看到其他人的媽媽把自己的小孩兒摟在懷裏時,南來會想,如果她媽媽也在,她會不會得到一點點疼愛。哪怕一點點,也足夠了。
不過幸好,幸好有人給予了她一絲暖意,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南來單方面的把南祁當成了朋友。
再去學校,南祁也來上課了,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教室時,南來心裏有一小陣雀躍。
她忍着開心,步伐輕快的往座位上去。
南來剛坐下來,就有一個小胖墩跑過來拽她頭發,并把剛才從草堆裏逮到的肥大的蚯蚓扔到她身上。
雖然不止一次這樣了,但南來還是吓得跳了起來,晃悠悠缺了一點腿的桌子被碰倒,上面擺好的書和鉛筆嘩嘩地掉在了地上。
“掃把星被吓到咯!”惡作劇成功,小胖墩在一旁哈哈大笑,不停地拍手。
其他小孩兒也在一旁跟着笑她,南來眼裏含着淚,默默地蹲到地上撿書和鉛筆。
不知道什麽時候,周圍的笑聲停了,同時,一只手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南來停下了動作,擡頭就看到了南祁。
南祁蹲在她旁邊,幫她把筆和書都給撿了起來,站起來對着剛才惡作劇的小胖墩說:“向她道歉。”
“我不!你誰啊!我憑什麽道歉!”小胖墩蠻橫的說。
南祁很冷靜的看着他,小胖墩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看過,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南祁:“看什麽看,想打架啊!”
最後兩個人真的打了起來,誰也說不清楚是誰先動手的,只知道最後鬧得很大。
小胖墩的頭磕破了,他媽找到了南祁家裏,但張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兩個人對罵了很久,最後小胖墩的媽媽灰溜溜的帶着他走了,兩家因此不來往了。
事後,南祁又被他爸揍了一頓,說他是個惹禍精,剛來沒多久就給他找事。
大家都忘了這場鬧劇最開始的主角其實是南來,南祁也不提。但這件事,連同那截包紮的衛生紙,一同埋在了南來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