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夜幕爬上來時, 玉山派內的燈火亮起,小破木屋地處偏僻, 一點燈火卻也夠照亮整間屋子。
楚驚瀾的手腳恢複了力道,蕭墨看他整好衣衫,問:“現在開始?”
楚驚瀾:“嗯。”
于是蕭墨彈出幾個靈力光團,把木屋外的空地也悠悠照亮了。
今夜月明星稀,圓圓的月過于明亮,蓋過了星子的光芒,蕭墨的靈力光團倒變成了星星, 一個個點綴在空地周邊。
兩人行到屋外,楚驚瀾走到中間站住,對蕭墨點了點頭。
蕭墨看似沒有動作, 但下一秒,如海浪般的威壓瞬間就朝楚驚瀾拍來!
楚驚瀾面色驟然繃緊, 悶哼一聲,渾身的肌理抻到極致, 拉扯着破碎丹田裏的最後一絲靈力,努力抵抗着威壓。
剛開始時,根本動也動不了。
和曾經是天才的楚驚瀾待在一起時,蕭墨還沒有自覺,直到如今走入中界, 蕭墨才察覺自己的修為有多占便宜。
心魔這個開局身份,做什麽都不方便,黑漆漆一團, 連人形都沒有, 不僅自帶仇恨值, 還只能黏着楚驚瀾, 在他附近,想走遠都不行。
但蕭墨的蛻變速度太快了。
不僅能夠出現在人前,還能随時隐身,就連楚驚瀾這樣的天才,修為也是辛辛苦苦,一點一滴攢上來的,現在被廢了,重走一遍還得帶着傷痛。
而蕭墨初始的修為就與楚驚瀾并肩,以心魔之身修的功法也很順暢,除了沒有肉身不能單獨傷人,簡直是多少人羨慕不已的修煉方式。
這麽看來,給他加點限制合情合理啊。
Advertisement
蕭墨邊想,邊維持着威壓穩定,看着楚驚瀾在硬抗了片刻後,慢慢開始行動。
他半踏一步,緩緩擡手,是平日裏練劍的起手式。
看來是想在威壓裏練劍,來适應壓力。
但動作實在太慢太慢了,一點點地挪動,比蝸牛還慢,跟視頻按了慢放似地,根本構不成招式,這要是在實戰裏,已經夠驚雷把他揍暈好幾回了。
但既然是練習,自然是從零開始往上來,沒法一口吃成胖子。
蕭墨幹脆飄到房頂上坐着,全方位觀察楚驚瀾的慢動作,他的輕盈和楚驚瀾的沉重形成了鮮明對比,眨眼的功夫,楚驚瀾整個人已經跟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被汗水浸透了。
蕭墨下意識就想捏個清潔術,楚驚瀾卻傳音給他。
【先不用】
好吧。
蕭墨放下手,幹脆橫過笛子輕輕吹起來。
吹的是楚驚瀾譜的那首曲子,這次不像先前幹擾玉山派弟子時故意破了音,能聽得出來雖然跑調,但氣息是穩住的,難聽雖難聽,但頓頓停停居然還挺有節奏感。
只吹了兩三段,蕭墨就停下笛聲,順便收了威壓。
威壓甫一撤,身上成山的壓力驟然落空,楚驚瀾身形晃了晃,差點沒站穩,立刻以劍為支點,撐住了身體。
他垂着頭喘氣,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龐滑落,砸在地上,蕭墨的清潔術這時候落了下來,将他狼狽的模樣輕輕拂去。
在方才的威壓裏,楚驚瀾只來得及慢慢出了兩劍,此刻渾身發顫,手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并且威壓只持續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蕭墨把控得很好,再稍微長一些,楚驚瀾大概就完全撐不住了。
他緩了片刻,摸出丹藥瓶子時險些拿不穩,手背上盡是青筋,勉強硬塞進嘴裏,四肢百骸這才稍微緩過來些。
直到他的呼吸趨于平穩了,蕭墨才開口:“今天就到這裏吧,再撐下去你會受傷。”
楚驚瀾沒有無意義地硬逞強:“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慢慢不顫了,只要沒有将他壓垮,每一次的适應都會是錘煉,一點一滴都是經驗,都會讓他變得更強。
楚驚瀾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完全緩過來後,将劍收了起來。
蕭墨從房頂跳下:“回屋看書,或者打坐?”
下午楚驚瀾已經休息過一陣,現在睡覺對他們來說太早了,卷王的生活每天都跟修煉相關,蕭墨和楚驚瀾都習慣了。
楚驚瀾在擡眼看蕭墨從屋頂上跳下時,也看到了他身後的月亮。
此時月圓,月亮鍍上了一層淺淡的暖黃,廣都府雖氣溫如盛夏,但月已是金秋之月,秋月契心禪,月華最好的時候靈氣流轉也會有變動,因此有沐月冥思的說法。
楚驚瀾道:“我們去山頂吧。”
蕭墨順着他的視線望向身後的圓月,了然:“沐浴月華?行啊。”
在哪兒修行都是修行,感悟天地靈氣,不僅有利于淬體,對神思更是有很大好處,蕭墨當然同意。
玉山派在半山腰,去山頂的話,要穿過後山門,往上拾級而去。
這座山本無名,随了門派名字取作玉山,在名山大川中不能算多高,山腰以下的路,也就是白日裏蕭墨楚驚瀾往來于村莊的路,很陡峭,山腰後往上,路很開闊,部分區域嶙峋,但沒有險峻路段。
林子都在山道旁,走在寬敞的路上,頭頂明月高懸,不會覺得陰暗幽深,只會覺得神思廣袤,朗月入懷,有心胸暢快的開闊感。
蕭墨輕盈的步子刻意踩在石板上,與林子中低低的蟲鳴聲相合,在山林間譜出格外的曲調。
楚驚瀾心頭動了動,那半闕沒有完成的曲譜好像松動了一些。
而他聽着蕭墨的腳步,還想起了蕭墨背他回來時說過的話。
“蕭墨。”
楚驚瀾喚他。
蕭墨正欣賞林間月色,聞言偏頭:“嗯?”
“你不是問我什麽時候能背你嗎,”楚驚瀾說,“現在就可以。”
蕭墨愣住,倏地停下腳步:“什麽?”
楚驚瀾沒什麽表情,重複一遍:“背你。”
蕭墨:“……”
“我……”他舌頭打了點結,不由捏緊手裏的笛子,把話給順勻了,“我當時也就随口一說。”
楚驚瀾不言,只靜靜看着他。
練氣初期的楚驚瀾沒有威壓,但蕭墨突然覺得壓力格外大。
蕭墨本想說這麽大的人了,又沒受傷又沒生病什麽的,被人背着走,實在有點那什麽,難為情。
但先前抛出話的也确實是自己,非要試試的話,好像不是不行,但總覺得有些別扭,跨不過去那個羞恥的坎。
蕭墨猶豫,一時片刻頂着楚驚瀾的眼神說不出話來。
楚驚瀾仿佛看到了他掩藏的踟蹰和顧慮,只淡淡加了句:“此處無他人。”
……的确,就算被人背着走,也沒外人看見,如果真要嘗試,此時此地确實很合适。
可也不是非要嘗試吧?
心魔內心小人來回拉扯,楚驚瀾就站在月光下靜靜等着他。
可能是今夜月色太好,可能是楚驚瀾靜如晨霜的眼神,拉扯的小人慢慢站到了一條線上。
沒體驗過的小事,且沒壞處,既然話都到這裏了,試試有什麽關系。
蕭墨終于磨蹭了過去,還是不太自然:“嗯……那你背我一段?”
楚驚瀾點頭,在山道上蹲下。
蕭墨抿了抿唇,遲疑一兩秒後,心一橫,彎腰俯身,慢慢把手搭了上去。
楚驚瀾穩穩将人背了起來。
靈體本是沒有重量的,但蕭墨為了僞裝成人,靠着靈力壓出了些份量,否則輕飄飄的一看就不對勁,但總體而言還是很輕,楚驚瀾背着他完全不費勁。
楚驚瀾起身的時候,蕭墨搭在他肩上的一只手下意識收緊,不由往他背上貼了貼。
另一只手還握着笛子沒肯松開。
手感覺放在那兒都不對勁,視野也變了,是一個奇怪的高度,腳下懸空,不太踏實,但腿又被人穩穩托着,分明很牢固。
既踏實又沒有充分的安全感,矛盾又奇異。
大約因為人走路時只靠自己,而一旦被人背着,有一大半就得靠別人,不完全由自己做主了。
連蕭墨都能感覺到,楚驚瀾這種心思缜密警惕心重的人怎麽會感受不到。
先前問他被人背着有何感覺,他還說沒什麽,蕭墨哼笑,又嘴硬呢?
輕笑後,他倒是完全放松下來,手松松搭在楚驚瀾肩上,也不怕被摔了。
楚驚瀾走得很穩,穩到蕭墨沒忍住嘗試着完全松開了手,把主導權都交給他,而後自己則橫過笛子,輕聲吹了起來。
他吹得很輕,周圍林子裏有早睡的鳥兒嘎嘎罵罵咧咧兩聲,也就掩羽繼續睡了,吹的不是小星星,是楚驚瀾那首曲子。
曲調斷斷續續,一點點往前走,往上游,就像他們兩人一起,慢慢往山上行。
等到了山頂,再無樹木遮掩,入目是一望無際的遠山與夜空,高懸的秋月灑下無邊柔光,蕭墨在曲調中想起一句詩。
願逐月華流照君。
想到這句詩時,半首曲子已經吹完了,而蕭墨唇邊卻還不自覺流出了兩個笛音。
楚驚瀾心神一動。
高山遠矚,心明開闊,蕭墨輕輕在他肩上一拍:“放我下來吧。”
楚驚瀾放下他,背上空了,如同放走了一片輕羽,只留下淺淡的觸感。
山頂竟還有座小亭,但他們沒有去亭內,而是走到快山尖的位置,在一塊大石上坐下。
再往前十來步便是山崖,夜裏山頂風很涼,蕭墨給楚驚瀾也套上了靈力護體,楚驚瀾閉眼打坐,想借着月華靈氣沖刷一下經脈,而蕭墨則從深邃的山崖再望至遠方,放任自己神思遨游出去。
明月出天山,天地之大,紅塵渺渺,人立于天地間,可起百尺高樓,卻也只是滄海一粟,縱你萬丈豪情,也不過一葉浮舟。
飄飄搖搖,無人牽挂,無處可去,蕭墨眼神輕動,曾居無定所的他很早就明白這一點。
如今卻有哪裏似乎變了。
蕭墨的神思從山川明月間緩緩收束回攏,廣闊的天地漸漸縮小,而後落到了他和楚驚瀾身上。
心魔跟本體之間牽着一根看不見的線,心魔總能清晰感知到。
蕭墨是見證者,也是同行人,起碼同行的這段路上,無論楚驚瀾在哪兒,他總是要去楚驚瀾身邊,也就是說,即便飄搖,也不算居無定所。
楚驚瀾的識海,楚驚瀾這個人,就是心魔的居所。
冥思的蕭墨忽的愣了。
……他好像此刻才意識到,自己跟楚驚瀾之間的牽扯,遠比他想象中深。
方才悟到的深遠思想變成個泡泡被輕輕戳破,蕭墨察覺自己神思奇怪地游動了一番,他趕緊收回心神,結束了冥想。
好像有收獲,好像神識靈臺又沒變化,蕭墨體會着這次神游修行成果,難得不太确定。
有點奇怪,不過好像不是壞事,起碼靈臺沒有動搖。
既如此那就随緣,反正也不是每次都能悟到什麽機緣。
蕭墨完成了自己的份,曲起一條腿,下巴尖抵在膝上,輕輕看向楚驚瀾。
方才可是想到楚驚瀾,神游才被打斷的。
但他跟楚驚瀾之間也沒什麽特別的東西能悟啊,思緒怎麽會被導到他身上,也是奇怪。
不過神游冥思本就玄妙,有時候事後非要絞盡腦汁,反而會鑽牛角尖。
楚驚瀾閉着眼,在慢慢吸取月華靈氣。
他的丹田容不下靈氣,但經脈和靈根仍然能享受到修煉的好處,原本斷掉後被續上的經脈如今幾乎已經不疼了,大量的滞澀都被他自己日複一日強硬沖刷開,如今只會有微癢感,那是經脈中最後的暗傷。
月華的氣息溫柔,也适合療傷,走過丹田時,丹田也沒察覺到幾分痛苦。
直到月亮慢慢往天邊斜落,月華氣息過了最鼎盛的時候,楚驚瀾才緩緩睜開眼。
他眼中清明,不用偏頭就能察覺蕭墨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轉過臉去,與蕭墨對視。
“我想到了一個套出驚雷招數的法子,”蕭墨說,“明天去找他試試。”
閑坐的時候還在考慮解題,可以,這很學霸。
楚驚瀾問:“是什麽?”
方法很簡單,但話到嘴邊,蕭墨突然想賣個關子,眨了眨眼:“不一定行,明天你就知道了。”
楚驚瀾沒想到是這答案,微微睜大了眼,閃過詫異。
但他很快斂下神情:“好。”
蕭墨不說,他也就不追問。
下山時,楚驚瀾問他,要不要再背着下山。
蕭墨擺手:“我背了你兩次,又不是讓你非得按照次數還回來,不了,再說下山時也沒什麽月色看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現在回去,楚驚瀾還能睡會兒呢。
楚驚瀾點頭,不過回去後,他沒有立刻休息,而是拿出了記着半首曲子的紙張。
蕭墨湊過去,便見他提筆,又添了兩段。
不過依然尚未寫完。
蕭墨順着新添的兩段哼出來,眼神一亮:“好聽。”
好曲值得等,他可真是越來越期待楚驚瀾把這首曲子寫完那天了。
*
第二日,雖然不用去事務堂拿任務了,但兩人依舊起得很早,各自修行後,于巳時去到了驚雷的院子外。
他倆叩門,驚雷道:“進。”
兩人進了院落,先朝驚雷行過禮。
驚雷點點頭,喚出自己的重劍,楚驚瀾正要上前,蕭墨卻踏出一步,搶先朝驚雷道:“前輩,不知我是否也能挑戰你?”
楚驚瀾倏地頓住。
原來這就是蕭墨說的法子。
蕭墨注意到楚驚瀾的神色,心底不禁感慨:
就跟解決如何對抗威壓這道題一樣,他們還思索了一陣才能想到蕭墨,且從結果來說,終究也只是蕭墨和楚驚瀾間的私事,蕭墨并沒有跟別人對上。
哪怕蕭墨捏造了假的人類身份,楚驚瀾潛意識裏卻沒有把蕭墨推出來單獨對外的認知,以至于讓蕭墨來挑戰驚雷,幫他套招這麽簡單的事,楚驚瀾都沒想到。
一是楚驚瀾遇事習慣自我面對,二是他好像也習慣了把蕭墨放在安全區內。
不管是從前的心魔團子,還是現在的少年人,楚驚瀾都沒覺得蕭墨應該站到他面前去面對什麽危險。
就像山門前驚雷突然出手時,楚驚瀾下意識把蕭墨推開,護住了,自己扛。
蕭墨嘛,做一團心魔做久了,好像也在重新找回人類的感覺。
蕭墨想,看來我們還沒有适應彼此新的相處模式。
楚驚瀾嘴唇微微動了動,蕭墨傳音:“放心,我又不跟他真打。”
驚雷聞言打量過蕭墨:“你也不過築基初期,對上我的一成靈力又能扛過幾招,還有我聽松軒說,你修的那什麽不能傷生的慈悲道,真能朝我進攻?”
蕭墨也給他亮出陽謀:“所以請前輩讓我幾分,允許我用一件能在您威壓下提速的高階法寶,我不出手,只躲避,每次您只用出十招。”
這簡直是把“我們想拆你的招”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所謂法寶是假的,只不過蕭墨不能讓其他人懷疑他,只能用法寶當幌子。
蕭墨坦然面對驚雷:“您太厲害,我們只能想盡各種辦法,我來挑戰,也确實是想見識您的招式,不知您是否應允?”
驚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驚瀾,道:“你們關系不錯。”
他拎開酒壺灌了一口,擦擦嘴,哼了聲:“就是讓你們把我的招式拆透又如何,境界差距面前,楚驚瀾也沒法在我手下走過十招。”
蕭墨:“前輩這是答應了?”
“來。”驚雷提起劍,對準了蕭墨,“你就用你的法寶盡情逃吧。”
蕭墨朝楚驚瀾點點頭,示意他先上,楚驚瀾在旁邊好認真觀察驚雷的招式身法。
蕭墨不管原著裏楚驚瀾是花了怎樣的時間和功夫來攻克驚雷的難關,但既然如今他在這兒,自然要做他能做到的事。
楚驚瀾拉平了唇角,他眼中閃過一點茫然,又化作了晦澀的複雜。
雖然以蕭墨的修為,從只用一成靈力的驚雷手下避開那絕對游刃有餘,但是蕭墨萬一反射性出了手……
蕭墨不能以靈體狀态出手,因為會被反噬,而楚驚瀾其實也還記得,在楚家,宛玉死去那天,他跌跌撞撞跑進院子時,蕭墨是躺在地上的,而後飛快回到了他識海裏。
那時楚驚瀾沒能完全看清,加上宛玉的死對他打擊過重,腦子和記憶混亂,讓許多細枝末節都變得模糊起來。
後來每每回想,一些細節逐漸清晰,楚蛟死的時候,楚驚瀾又回憶了一遍鑄下血仇的那日,這次畫面更加明晰,他想,蕭墨當時的表情應是疼的。
他一個靈體,如何會疼,除非那日蕭墨為了宛玉,跟楚家人動手了。
也或許經此一事,蕭墨才知道自己以靈體狀态動手會被反噬。
楚驚瀾不由按了按指骨。
明知一個人不會有事,卻仍不想讓他上前……原來人真的會有這種感覺。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小蕭和小楚是做題搭子,小楚以為小蕭從沒上過考場,突然有一天,小蕭對他說:“我要去考試了!”
小楚:!
小楚:#比自己考試還緊張.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