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未料令牌出幽谷,終覺丹荔味不同(上)
第三章未料令牌出幽谷,終覺丹荔味不同(上)
早春寒,夜慢漫,乍暖還寒時候,實難入眠。
月色白,月團圓,誰家姑娘憑欄,描月觀星。
衆星如織,玉盤高懸,也不知是這星網羅住了月,還是這月控制的了星。一人登高,獨自憑欄,寂寞開始不自覺催生,蘭軒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卻又不願就此離開,她執着的以手作筆描摹着所有她所認識的星宿,眼中是迢迢星漢。
“公主好雅興。”未明登樓,入目的是幾乎和這月光融為一體的蘭軒,就如同她身披的那一身清輝,孤冷又不失光芒。
也對,這月光清寒,自是難熱無根之人;又如,這一輪明月,不因諸星而黯淡。蘭軒這一身清冷,乃因亡國而致心無歸處,這一襲光華,乃是避世也遮不住的風采。
“雅興談不上,只是純粹的欣賞。”聞聲知人,蘭軒轉身的同時開口:“奇怪,無緣無故的先生怎麽會造訪第一樓?”
“這裏是天下第一樓,未明出現在這裏又有什麽好奇怪?”
未明出現在這裏奇怪也不奇怪。不奇怪的是出現在第一樓,奇怪的是來見她。錦蘭軒望向身側的男子,他身材欣長,眉目淡然,面容平和,自信而安然。他透出的是一種‘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格魅力,一如他出世可救蒼生于水火,在野可怡然自得于田園。歲月仿佛格外優待他,年齡的增長為他帶來一份難得的沉澱,越發使人信服。君子謙謙,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試探行為着實讓人費解。她以為,上一次的不歡而散後,最起碼他們不會這麽快再次産生交集。
“當然奇怪,”錦蘭軒收回看向未明的視線,“先生不喜華陽,卻不遠千裏出現在建安,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夠奇怪嗎?”
“出使途中順便來見故人的公主,也再是正常不過了。”
蘭軒顯然不信,她說:“別人會,先生不會,建安畢竟不是白國王都商丘。”
未明也不曾想瞞過她,卻也沒想好如何開口,他順着蘭軒的話發問:“就這區區百裏?”
蘭軒嘆息:“要知道這不餘百裏的路程,是幾代白王的求而不得。”
此次前來未明确實是有意為之,就未明自己的而言,他恨不得蘭軒這輩子呆在第一樓,又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錦蘭軒,但是架不住他有個不走尋常路的主公。未明再是穩重,無奈齊靖宇偏偏就是個惟恐天下之不亂的性子,對着承宗興味盎然的樣子,他擔心承宗會忍不住做出些讓人無法招架的事情來,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故此,本不該出使白國的未明出現在了建安,出現在了錦蘭軒面前。一番寒暄,最終未明選擇了直入正題:“我只想知道,不知公主的令牌如何而來?”
“奇怪,私以為先生不是個好奇心過重的人,再說令牌現今已經為公子靖所得,無論它從何處來,殊途同歸,已然注定的結果又不會因着令牌的來源而改變。”以他們淺薄的關系,蘭軒以為這問題足夠冒昧,既如此,她也問出心中疑惑:“先生好奇,華陽同樣好奇,明明公子靖已然九龍令在掌,又是什麽原因致使明珠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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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明反問:“那麽公主呢?寶珠在手的公主又是因何棄至寶而不用?”
“我以為先生該對我放心才是,畢竟錦國已亡,龍淵令早已奉上,就連聽風樓你們也已開始接手。”蘭軒正對着未明,直視他那雙深邃的點漆黑眸,那如同往常一般的如影随形的怪異感再次湧上她的心頭,此刻,她也只得将這奇怪的感受歸咎于兩人八字不合。面對這問題,蘭軒不曾生氣,一個合格的謀士,面對曾經的可能的潛在敵手,做再多試探也不為過。因此表明态度後她再一次将問題抛了回去:“吾非金初陽,豈敢令王侯。君自承社稷,何須棄不用?”
兩人都清楚,蘭軒口中的君自然不是未明,而是公子靖。錦蘭軒不是金初陽,自是無需龍淵令;公子靖志在寰宇,此時又為什麽棄令于不用?
未明言:“這重要嗎?”
“不重要嗎?”蘭軒反問未明:“令從何來與棄令不用又有何區別?”
何區別?
概而論之,無有區別——
于錦蘭軒而言,令從何來從來不是一個對未明不能說的秘密;而對未明來說,齊靖宇棄令不用的原由也并不值得他向蘭軒隐瞞,無非是願不願意說,值不值得說的問題。
聞言,未明一怔,然後他灑脫一笑,“交換否?”
蘭軒點頭:“自無不可。”
“公主先答?”
“為什麽不是先生先來?”
未明無有不可:“也好,公主自來言出必行。”靠着欄杆,想起那日情景,他一瞬間神色複雜:“一言蔽之,蓋因承宗認為始皇能做到無令以尊天下,而他亦然;也因承宗不屑于憑令而勝之不武,他要的是物以人貴,而非人憑令尊。”
狂妄,真的是太狂妄了,不愧是十數歲即敢對着北疆名将耶律休哥放豪言說‘從此日始,有他在一日,必使胡虜一日不敢犯邊’的公子靖。這行為似乎不應該是一個雄主該做的舉動,這行為又正是一個英主能做出來的決斷。蘭軒心中感嘆真是好一個不同流俗的公子靖,真是好一個狂妄不羁的公子靖!想起那個傲視天下的男子,蘭軒一時無言。
蘭軒久未出聲,未明也不曾催促,應該說她此刻的态度才是正常。作為謀士未明并不認可齊靖宇的行為,作為承宗的朋友,在知道無法改變承宗的決定後,未明選擇尊重承宗的選擇,但不得不說齊靖宇的選擇很難完全判定對錯。單純從利益方面來說,這舉動簡直算得上傻得可愛,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行為也正是一個王者該擁有的自信。
許久許久,蘭軒嘲諷一笑,“公子靖真不像是始皇後人,反而盡得明王真傳——”這話不言而喻,假使昔年楚明王不是為了中原,不強令駐守東胡的十多萬大軍駐留邊疆以防備胡虜,誰勝誰負,還猶未可知。也正是如此,蘭軒才更不理解齊靖宇的行為,她甚至懷疑這話是未明搪塞她的借口,她将信将疑道:“易水兵敗,明王飲劍,公子靖這樣做就不怕成為下一個明王嗎?”
“明王雖敗,仁名千古。”未明眼神掠過蘭軒,自然看出了她不曾相信他所說之言,他看向天宇,那一輪滿月,正如那年易水上方的一輪明月,不同的季節,不變的華光,他順着她的話作解釋:“即便兵敗,明王到死也沒有後悔,哪怕他身後有着能讓他東山再起的駐守邊疆的大軍為後盾,明王還是選擇絕決自刎,公主說這又是為什麽呢?”
未明這話似乎解釋了公子靖所作所為的原因,又似乎什麽也沒有說,蘭軒雖然将明王與公子靖類比,卻從來不覺得他們是一類人。
蘭軒作為實際上的明王後裔,她也不止一次研習過易水之戰,也不是不曾為明王惋惜過,卻從不覺得明王會做他選。蘭軒明白,哪怕再來無數次,哪怕和摯交的心腹好友慕容骅再一次反目,明王還是會如此做。許多人說明王是為了中原百姓才這樣做的,蘭軒卻明白在明王心中,哪怕他已然年逾古稀,哪怕他再是大權在握,他還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公子,那個眼睜睜看着阿姊為了他的地位不得不和親胡虜的少年。曾經不受寵的楚國王姬為了她的弟弟自請和親東胡,可惜的是她尚未等到他的弟弟掌權,就被胡虜折磨致死,這成了明王永遠的心病,在這之後,明王又是兩子殉邊,楚國和東胡可謂不死不休的存在。若不是在東胡已然示弱地情況下他依然執着于消滅東胡,也不會給始皇一步步發展起來的機會。在明王心中,輸給同出一宗的始皇可以,便宜了東胡那是萬萬不行的——
為什麽?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君子有所必為,有所不為罷了。只是,明王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公子靖呢?好像沒有比‘不遜始皇,物以人貴’這難以令人相信的荒唐理由更好的答案了,又似乎只有這不像答案的答案最讓人信服,在此事上,未明先生沒必要騙她,不是嗎?
蘭軒不再糾結,她望着這載滿星辰的夜幕,漫不經心的開口:“先生,應該聽說過民間關于九龍令的傳聞吧?”
“哦?”未明側過身問蘭軒:“不知公主說的是哪一個?”
蘭軒回他:“無論哪一個,應該都少不了一個人,不是嗎?”
“莊王嗎?”雖然從第一樓就可窺見蘭軒與莊王的幹系,但親自聽到蘭軒所說,未明還是止不住訝異:“不曾想錦國竟然還能和梁莊王産生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