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葬千殺陣·貳
地葬千殺陣·貳
賀琅側身躲過彭萬山的直斫,然誰料他的劍落到半空中,卻徒然右上挑去,寒光陡然一轉,劃半弧蜿蜒而直上,劍氣凜然逼人——竟是《劈地劍法》中的一式“離煞”!
此劍法乃楊山蒼林派的獨傳絕學,據說曾在武林中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無數江湖風雲人物為此掙得頭破血流,曾一度被奉為武林第一劍法,只是後來《劈地劍法》随着蒼林派掌門的橫死而徹底銷聲匿跡。盛極一時的蒼林派也就此黯然沉寂。
當然賀琅并沒有看出來什麽名堂,他只憑着本能驀地将锟山劍拔出一半,幾乎是同一時刻,複歸的劍身狠狠地擦過锟山劍的劍身劇烈地撞擊在一起,尖銳的“铿锵”聲響絕石窟!
賀琅的手腕被震得生疼,他倏地下壓劍身使其入鞘三分,複歸徒然下沉,賀琅眸色一凝,旋即半轉,硬是卡住複歸生生帶着彭萬山飛旋了半圈!
彭萬山心下一沉,旋即手腕翻轉,身體跟着淩空直旋了一周,複歸旋即絞住未完全出鞘的锟山劍,既而用力直掀而上,“刺啦”一聲長鳴就要将锟山劍掀出劍鞘!
賀琅感官極其敏銳,他幾乎毫不遲疑地整個人原地滑了個半弧,而後順勢側倒下去,瞬間栽下了磐石!
程莠倒吸一口冷氣,一顆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而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賀琅竟是一腳勾住了磐石側壁的岩縫,随即另一只腳用力一蹬石塊的同時“浮雲掠”巧然而上,他淩空一個後翻借力一蹬一塊窄小低矮的岩石,又是一個側旋飛躍,霎時便平穩地落在了一塊磐石之上!
程莠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只見彭萬山劍光亂影,一套劍法行雲流水又異常狠厲地直取賀琅!
程莠看得眼都直了,完全忘了要面對這套劍法的是賀琅,只顧驚嘆道:“好厲害的劍法!”
而後才反應過來喊道:“拔劍啊賀淩雲!”
若再不拔劍,賀琅肯定招架不住!
直到這個時候,彭萬山才真正有點應了那一句“大內第一高手”。
只是在賀琅看來,這劍法看似招招狠厲卻留有餘地,要麽是彭萬山并未想對他趕盡殺絕,要麽就是彭萬山未領悟到這套劍法的精髓,而無論是哪一種對賀琅來說都無所謂,破而後立,他自是避得過去。
锟山劍是必然不能出鞘的,否則,彭萬山必死無疑。
賀琅雖殺心已起,但不是現在。
他本無意于彭萬山緣何在此,又為何對這座地宮如此熟悉,可有些是非緣由想必只有彭萬山清楚。
那麽在此相遇,既是偶然,亦是天意。
料峭的劍法直逼而來,賀琅雖游刃有餘地變幻身法逐一避開,卻也有些捉襟見肘,又礙着這些個高低不一的磐石,竟是被彭萬山疾速閃動的長劍生生削掉了一塊衣袍,其間不乏護腕與長劍相撞而出的清越铮鳴,兩人的身影如鬼魅般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森寒的劍芒仿佛在空中結成了一張漁網!
縱是賀琅身法再敏捷,一味地躲閃也免不得被劍氣所累,賀琅的深衣被劃了好幾道長短不一的口子,倒是沒有傷及皮肉,只是那俊美的側頰卻因一時不察,一道鋒芒一閃而過,竟被劃了一道一指寬的血口子!
程莠眉頭緊皺,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何不拔劍,難道怕用力過猛把人給殺了?可剛剛不還說要殺的嗎?一會要殺一會又不殺,真是個善變的男人!
“呀!姐姐你已經平安出來了!太好了!”
這時,一個不适時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程莠聞聲望去,她身後約莫三丈高的壁窟上,莫栀正探出個腦袋又驚又喜地看着她。
“莫栀?!”
“是我呀姐姐!”莫栀一雙桃花眼在金光的照耀下亮堂堂的,眨巴眨巴地看着程莠。
程莠一口老血梗在心口,這姑娘是不是忘了她自己就是把他們所有人搞到這地底下的罪魁禍首?!
程莠指着她道:“你給我下來!”
莫栀卻将目光落到了石窟內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身上,說道:“姐姐可知锟山劍的傳說?”
程莠狐疑地看着她問道:“什麽傳說?”
莫栀道:“傳言,‘锟山劍出鞘,見血方收’。”
程莠脫口而出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莫栀看向程莠,嫣然一笑道,“若是大哥哥拔了锟山劍,那麽他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當然,我賭大哥哥能贏。”
“那大爺太醜了。”莫栀又補充了一句。
合着長得醜就不配活着了是吧?什麽歪理!
但現在程莠沒心思跟她扯這些,拔不拔劍的程莠管不了,但莫栀這個小混蛋她還是能管上一二的。
程莠再一次擡手指向莫栀,語氣也跟着冷了三分:“你給我下來!”
莫栀收回觀戰的目光,沖程莠嘻嘻一笑,道:“姐姐既然無事,那我便先走了,有緣再見!”
言罷,莫栀一溜煙跑了,轉身便消失在壁窟中,程莠即刻運功飛躍而上,只見壁窟所連接的狹長幽暗的通道,早已沒有了莫栀的身影。
呵,這壁窟還挺有意思,在莫栀這兒就是可以來去自如的普通甬道,到了她那兒只能是個無底洞?!沒被淹死還得被摔死?!什麽鬼地方老子不玩了!
程莠心中憤憤不平,擡腳就想追,下一刻就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心中響起:等我。
程莠身形一頓,默然盯着空曠幽暗的甬道半晌,收回了邁出的腳步,随即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她低頭一看,腳邊是一個翻倒在地的白色小瓷瓶。
程莠撿起一看,白色的瓶身上刻着一朵嫣紅的桃花,小巧可愛,好似姑娘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她打開聞了聞,是金創藥。
程莠看向自己纏着紅綢的右手,心中五味雜陳,心道:這小姑娘到底什麽意思?
跟秦怿認識這麽多年,程莠也沒少和藥材打交道,她可以确定且十分肯定,這是瓶上好的金創藥,沒摻任何雜質,且品質非比尋常。
程莠思來想去,還是解開了紅綢,在掌心的傷口上撒上了金創藥,從裏衣撕下一塊布把掌心纏好,而後将紅綢重新系回了左腕上。
她将藥瓶收好,回頭看向石窟內仍在打鬥的兩人,他既不想殺彭萬山,那她便幫他一把。
程莠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用力一拍刀鞘,金羽刃即刻“嗖”地一聲竄了出去!
“賀淩雲!接着!”
賀琅眸光一閃,擡腳将彭萬山側斬而來的長劍踢偏了一個角度,緊接着一躍而起,一把握住了金羽刃淩空一個後翻落在了離彭萬山三丈之外的磐石上。
程莠眉眼彎彎,朗聲笑道:“會使刀嗎?”
賀琅會心一笑:“難不倒我。”
彭萬山倒是奇了,“呵呵”兩聲笑道:“小姑娘,他可不是什麽純良之人,‘器乃武者之魂’,你就這麽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就不怕他倒打一耙嗎?”
程莠看到彭萬山就莫名的狂躁,她冷笑一聲,不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子我拿錢辦事,砍人的手就不會抖,誰管刀刃會不會落在自己身上,老刺猬你不懂行就閉嘴吧!”
彭萬山簡直被程莠的歪理氣笑了:“小姑娘這麽粗魯可嫁不出去的!”
程莠與賀琅異口同聲道:“關你屁事!”
賀琅掂了掂與锟山劍相比之下小巧許多的金羽刃,這是他第二次碰她的刀,只不過這一次,他仿佛握住了她對他的義無反顧。
賀琅目光鎖定彭萬山,眸色沉着內斂,他刀尖指地,對彭萬山用少有的狂妄語氣說道:“彭萬山,三招之內,你必輸無疑。”
彭萬山輕哼一聲,道:“哦?是嗎,那老夫拭目以待。”
其實在賀琅得到锟山劍之前,他練刀比練劍多,但段海闊說,劍乃君子之器,而他又容易焦躁,最好練劍來壓制他的心性,刀實在不是個好選擇。他雖好些年沒拿過刀了,但那些刻進脈絡中的刀法,他從未忘記。
賀琅說三招,那就是三招。
當賀琅的刀架在彭萬山脖子上的時候,別說彭萬山了,就是站在壁窟之上俯瞰全局的程莠都沒看清楚,她從不知道,賀琅使刀竟然這麽厲害!
這麽一看,他以前對付那些來找茬的小喽啰何止是手下留情了,那都留到他們祖宗那去了!
他爹還花錢找人來保護他?怪不得那時候他那麽地不屑……
“你輸了。”
“老夫輸了。”果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雖然賀琅這個“青”,并沒有多少出自彭萬山這個“藍”……
賀琅并沒有收回刀,淡淡道:“東西拿來。”
彭萬山從懷中拿出魚袋,遞了過去,賀琅一把奪過,打開看了看,才收進懷中,手腕一轉,鋒刃破風折回身後。
彭萬山笑了笑,說道:“你這刀法有點于康植的意思,不過老夫覺得你還是适合拿劍。”
他又從懷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書冊和一張宣紙,一并遞給賀琅,賀琅卻不打算接。
彭萬山也不甚在意,繼續笑道:“拿着吧,老夫留着這些東西也沒什麽用,不過老夫覺得在你那應該會有用。”
賀琅将信将疑地擡手接過,宣紙是一張“死契”,白紙血契正是他賀琅的大名,有人花大價錢買他的項上人頭,那麽這“死契”就絕不止這一張。
而底下的小書冊,竟是一本失傳已久的《劈地劍法》!怪不得彭萬山能武出這套劍法。
“這是老夫游歷江湖時偶然得到的,應該是真跡,不過老夫練了那麽久,也沒能領悟其中的要義,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在老夫手中橫豎也不過是張廢紙,但在你手中,一定能成就其真正的神魂。”
他說的那般肯定,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了賀琅身上,話語間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時程莠從賀琅身後探出頭來,目光只在《劈地劍法》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那張“死契”。
程莠訝異道:“呀,賀淩雲,你這是被通緝啦?”
賀琅面無表情地将“死契”揣進了懷裏,反手将金羽刃插回了程莠腰間的刀鞘,對彭萬山搖了搖手中的《劈地劍法》,道:“何意?”
“物盡其用而已,”彭萬山滿不在乎地笑笑,仿佛送出去的只是本普通的劍法,并非令人垂涎三尺的絕世功法,“其實這麽多年,放不下的一直都是我自己,就連找到這裏,都只是為了心中的一份救贖。你說的對,我就是個懦夫,只是我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有時候,解脫好像也就一瞬間的事而已。
回望他這沾滿灰塵的半生,他看到耀眼的後生,既羨慕又嫉妒,曾幾何時,他也能這般年少輕狂,卻畏縮躊躇了大半生不得善了。
都說除之而後快,當他将門派的行蹤透露給賊人的時候,心裏卻滿是猶豫與後悔,可師父不待見他,師兄師弟們不待見他,就連他心悅的小師妹都唾棄他,就因為他是賤民之子嗎?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何将他撿回去呢?
他心中有恨啊,他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所以他妥協了。
但他不曾想過後果,未下山時,他被門派中人厭棄,背叛師門後,他被世人唾棄,一念之差,他整個後半生都要為此贖罪。
賊人沒能把師門怎麽樣,反倒是賊人被打的落花流水。
後來的後來,沒有人再記得這個被逐出師門的失德之人,只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何其悲哀。
“喂老刺猬,”程莠雙手環胸從賀琅背後鑽出來,“你都能承認自己武功造詣不行,承認自己犯個錯有那麽難嗎?你要真的覺得自己罪無可恕,何不剃度出家,在佛前忏悔個百八十年,也不枉此生了,佛祖肯定會原諒你。”
“你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彭萬山樂了,捋了捋胡子道,“但是老夫不信佛。”
佛渡不了他,他渾渾噩噩了大半輩子,唯有大徹大悟,方能渡己。他欠下的,早就還清了。
程莠吐了吐舌頭道:“那你沒救了。”
賀琅看了程莠一眼,不動聲色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将《劈地劍法》不客氣地收了起來。
程莠“唉唉唉”了幾聲,道:“你幹嘛?”
“待着別動,”賀琅對她道,而後看向彭萬山,“你應該知道怎麽找到他們。”
彭萬山卻搖搖頭道:“這個,老夫真沒那個能耐,不過……”
“不過什麽?”賀琅追問道。
“不過若是想關閉‘千宮陣’,還是有法子的。”
“什麽法子?”
“毀了控制‘千宮陣’的總機括。”
“那總機括在哪?”
“不知道……”
“……”
“沒什麽用,殺了吧。”
“別別別!老夫有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