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28]
冷靜、體面、周全。
言辭毫無漏洞,卻并無多餘的迂回和盤算。
姜绾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人,讨論的結果敲定下來确實很快,開玩笑的語氣:“金總找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搞得我都想挖牆腳了。”
“姜總這話說的,你們直接加個微信,以後多聊聊,你在北城也多個幫手,賀衍,還不快給張名片?”
姜绾挑眉,應下。
對面的男人遞來張黑色的名片,姜绾接過,低頭去瞧,這才說出剛見面時的疑慮:“小賀總,我們之前應該是見過。”
賀衍笑了聲:“21年在港市的富雅拍賣中心?”
姜绾打了個響指,回以确認:“沒錯。”
金英瓊似乎不知道這件事,有些驚喜的語氣:“還有這事?”
賀衍自然而然地接過話茬:“當時我一聽到富雅要拍賣唐聯國際在海城的那塊地,直接馬不停蹄地從美國趕回來親自去競拍,時差都沒倒過來,甚至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結果誰曾想姜總出手既果斷又狠辣,我又灰溜溜地回了美國,惦念了好幾年,這回好容易來了趟海城,可得去瞧瞧。”
姜绾說:“小賀總才是,硬生生把起拍價翻了倍,比我的預算高出了不少,回到家就被葉叔臭罵了一頓。”
三人哈哈笑着。
金英瓊抱着只白色的獅子貓,約莫三四個月大,坐在她身邊,毛茸茸的小腦袋一個勁兒地去蹭姜绾的兔毛毛衣,姜绾也覆手去摸它,逗弄了好一會兒,金英瓊看她和小貓投緣,幹脆叫她抱去玩,自己去了趟洗手間。
她的意思,是叫剩下兩人獨處一會兒。
姜绾頭一次抱貓,因為姿勢不正确,小貓在她懷裏掙紮,她皺着眉頭,多少有點怕貓爪子傷到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賀衍走了過來,小心從她手裏接過,将小貓換個了姿勢,姜绾再伸手抱回來。
小家夥乖了不少,懶洋洋地趴着,下巴癡癡地擱在她的臂彎。
“小賀總養貓啊?”姜绾笑問。
賀衍回答:“嗯,養了幾只,家裏小妹喜歡,她領回來也是我在照顧,姜總家裏沒養什麽寵物麽?”
重新開展話題。
姜绾摸摸小貓的耳朵:“沒,以前養過花花草草,都養不活,更別提會動會跳的小動物了,如果有時間,做好了準備,可能會養條狗,不過金總這貓兒倒也可愛。”
“有些花花草草對溫度和環境要求很苛刻,養起來反而會更困難。”賀衍笑得很柔和:“貓的話,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和狗類似卻又不同。”
姜绾擡眸:“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貓和狗類似,我朋友家裏有兩只狗,大狗,金毛和德牧,在我印象裏,它倆的性格可和貓差的遠了。”
“從前的貓有野性,和狗的性格天差地別,可現在貓類經過許多代的篩選和培育,撒嬌粘人更占多數。”賀衍笑了聲:“雖沒有狗的表達形式那麽熱情,卻也很直白。”
“比如呢?”
“嗯……翻肚皮撒嬌,用腦袋标記某個人或東西?尾巴翹得高高,喵喵叫表示友好。”賀衍是個好的陪聊:“有科普說,Miao這樣的發音,是貓對人類獨有的交流語言,同類之間不會這樣做。”
姜绾笑笑:“那确實比較隐晦了,我更喜歡狗的表達,喜歡就搖尾巴撲過去,不喜歡就龇牙低吼,同樣也是撲過去,簡單直白。”
“狗的喜惡分明,卻時常傷人。”賀衍說:“有時候并非是好事。”
“那……小賀總在養貓的方面這麽有經驗,沒有被傷到過嗎?”姜绾意味不明地問,撫摸的動作随着手指下滑,停留在貓的脖子和下巴上。
賀衍自然而然地,将襯衫的袖口挽起,沒半點掩飾地向她展示自家寵物的“戰績”,坦然開口:“說實話,下手确實狠,給它們洗澡的戰果。”
姜绾沒太意外,随口一說:“只是提供情緒價值的玩意兒,還是別太自我更好,好玩兒、聽話、對外野性卻對內忠誠,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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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绾難得早睡,卻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着,意識十分清醒,已經晚上十點多,她幹脆開車回了家一趟。
不是文苑。
是她在來德馳之前,上高中時,和葉叔一起住的地方,離市區有些遠,一棟三層的小洋樓,院子周圍是黑色的洋鐵欄杆,透過老式的拼框窗戶,隐約能瞧見裏頭的人影。
“嬸嬸?”姜绾推門進去,不由得驚詫:“您什麽時候來的?”
走廊盡頭,一婦人正拿着小鏟子,彎腰給圓形門洞旁的一顆發財樹松土,她個頭很小,身形也因久病體虛而顯得格外脆弱,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卻還是把頭發挽得一絲不茍。
她撥動那土,咂嘴搖頭。
姜绾趕緊關上大門,把那夾着雪的寒風抵在外頭,沒來得及脫外套,過去攙扶她:“怎麽沒去北山住着?那兒新種了些月季,您還不知道吧。”
老婦人笑得和藹:“剛過來沒幾天,青山這兩天忙,我就想着在這兒照顧照顧,瞧他把這盆栽養的,可把我心疼壞咯。”
閑談幾句,姜绾得知葉叔是把嬸嬸接來,做下周三的新療程:“我之前給您安排的護工您不太滿意嗎?叫她過來給您做個飯什麽的,或者陪您聊天也是好的,總好過您一個人在家。”
“一個人呆慣了。”嬸嬸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客廳裏:“屋子裏總是多個人,總覺別扭,那北山的地兒好歸好,可終究少了些人味兒,你也不常去。”
姜绾把身上外套脫下,搭在沙發上:“也是我考慮不周。”
“绾绾啊。”嬸嬸看不清東西,便靠近許多,伸手去撫摸她的臉:“怎麽感覺你最近瘦了不少。”
姜绾笑說:“哪裏?”
“臉,小臉兒瘦了不少。”嬸嬸擔心說:“又有人給你委屈受了?”
“沒有的事。”姜绾寬慰道:“不過前幾個月都在忙一個大項目,天氣熱,又總是在外頭跑,确實挺累的,但也沒瘦,您摸摸看,我肚子上長了不少肉呢。”
嬸嬸當真去摸了摸,這才松口氣:“那就好,你可別為了工作誤了身子,吃的餐食怎麽樣?可不能随便應付幾口就完事兒,尤其是早飯。”
姜绾笑了下,這半年來,除了她應酬安排以外,只要在家裏,都是季修遠在負責做飯,早中晚一頓不落,最近一段時間,偶爾也會送到公司去,這事兒想必是葉青山跟嬸嬸說過,她也提起了。
再聊了半席的話,姜绾照例拿着木梳給嬸嬸梳頭好,她沉默着。
“嬸嬸。”姜绾喚了她一聲。
正眯着眼的老婦人癡癡笑着。
“我叫葉叔給我查了件事。”姜绾沒頭沒尾地說起這件事:
“他已經整理好了資料,統一發給了我,下午的時候我問他,以他對我的了解,如果我看了這份文件,會不會比現在更輕松。”
“他說不會。”
“我又問他,葉叔,那如果我知道了這文件裏的東西,還會不會繼續維持着某些脆弱卻美好的現狀。”
“他說,絕對不會。”
“嬸嬸,您說,我要不要看那文件?”
她的嗓音如水一般,外頭來了陣風,手裏的動作慢下來,呼吸微沉而均勻,愣是誰來,也無法探明,她主觀上想要怎樣的答案。
人并非鋼筋水泥,內心袒露出的那份柔軟也是真實,絕不輕易,卻總會叫人有所察覺。
嬸嬸只說,要學着接受人性之幽微。
姜绾牽扯嘴角:“我還挺能接受的。”
“不僅要接受自己的,也要給旁人留白。”嬸嬸閉着眼:“我們绾绾,打小眼裏就揉不得沙子,裙子壞了個扣子,哪怕是換了類似的,也能一眼瞧出來,那裙子便再也不願穿了,可人是活的,和衣服不一樣,你分明懂得,這世上沒有能始終都一派光明的人。”
姜绾依舊默默地替她梳着頭發,卻是一句話不說。
“嬸嬸雖然記性不好,但也知道這些年你受過苦,可你卻幾乎沒遭人背叛反咬過,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沒發生過,可我總是擔心。”姜绾實話實說:“我為了預防此類事發生,做了很多,好的壞的都有。”
“我聽青山說,你把公司換了血。”
“嗯。”
“你手底下的人,可還忠信?”
姜绾不知道,問這個做什麽。
嬸嬸轉過頭來,叫她放下梳子,耐心看着:“绾绾,青山跟我說,你知道你手下很多人,用各種名頭撈油水,可基本也是睜只眼閉只眼。”
姜绾低頭看她:“水至清則無魚,如果真的一點油水都撈不到,久而久之也不會有人好好幹了。”
嬸嬸笑道:“這就對了,若真的有人毫無怨怼、沒半分利求地對你,你會怎麽想?以嬸嬸對你的了解,你多半會覺得他另有所圖。”
默認。
“所以青山給你查的東西,若是想看,看一看打個底也不妨事,若是不想看,就當沒有過,只求忠貞就好,我們绾绾那麽聰明,想必早就有答案了。”
姜绾苦笑說:“這回還真沒有。”
可若是季修遠當真別無所求,她确實會覺得他會另有所圖,沒人會毫無條件地對自己好,哪怕只是感情目的,也希望有回饋。
“我是說,那裏頭寫的什麽,你其實早就有答案了。”嬸嬸說:“看看也好,要是自己能接受的,就拂了去,若是不能接受的,提早做打算。”
姜绾應下。
“給彼此一個機會。”嬸嬸嘆口氣:“多少人可都因為這個散咯,青山他年輕那會兒,在我之前有個——”
姜绾啞然,剛要再開口,嬸嬸卻突然扶着櫃子站起來:“绾绾,快,廚房裏還有炖的牛肉,快去瞧瞧,我都給忘記了。”
姜绾沒聞見什麽牛肉味兒,趕忙跑到廚房去,卻發現竈上清冷冷地端着一口鍋,裏面的牛肉還生,燃氣也沒開,她無奈道:“嬸嬸,您這麽晚了怎麽還炖牛肉啊?”
“青山回來太晚,我怕他餓着,最近天兒冷,把牛肉炖好,能吃好幾天,我要是睡了,他自己下點面就着吃,好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嬸嬸笑呵呵地跑過來看,掀開鍋蓋:
“嗯…我都聞着香味兒了。”
姜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