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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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15年,那年冬天的初雪來的尤其晚,在海城周邊的這個小縣城,像是要等人都走了,各自奔赴以後,才靜悄悄地降臨。
那個時候,姜绾住在賀俊雲家裏已經一周,閣樓上的暖氣很足,采光卻不好,斜面房頂上有個不大不小的玻璃窗,上面罩着一層薄紗,她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拿繩結把它改成了窗簾,天氣好的話,陽光正好能照到她的床頭。
她拿着賀俊雲給的零花錢,去買了一束水仙,好在屋子裏夠暖和,花苞隐約有了盛開的趨勢。
往花苞上噴了些水,再觀察一下它的狀态,姜绾就拿着書包出門去。
這裏的學校不比海城國際高中,每天也只有上四下四晚二的課程和自習,沒有交流和社團活動、更沒有興趣選擇,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着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皮膚問題,還有生物鐘紊亂的疲态。
姜绾适應了三天,發現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作息時間,她那段時間不愛動彈,除了一些同學天生性格好,主動和她搭話,她應付幾句,其他時間裏,姜绾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呆着,窩在書堆後面。
當時她的想法是,家裏既然已經無法依靠,舅舅又是那樣的德行,沒腦子一根筋,凡事都喜歡自己腦補一個所謂的真相,誰反駁都不頂用,賀書韞還在世的時候,姜绾就覺得自己這個舅舅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所以現在生活質量就算是下降了一大截,但還是吃穿不愁,卻也不代表姜绾能活得有多好,她得先把高中念完,多認些人情,還是要指望自己才行。
賀書韞去世,姜海鑫入獄,賀俊雲就指望着她哪天結婚嫁人,不僅能把賀書韞留下的、目前因為姜绾未成年,而讓賀俊雲作為監護人代為保管的那筆遺産,名正言順地私吞,還能額外賺一筆彩禮,運氣好的話,還有人情可拿。
姜绾不願意任人擺布,蹉跎一輩子。
姜海鑫和賀書韞教了她那麽多,縱然年紀再小,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以郭楚的家境,确實是個好的選擇,榮城也有發展的潛力。但僅僅是說過幾句話,姜绾就果斷放棄了。
郭楚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富二代,沒智商沒情商,品行差愛亂來,之前帶頭和職高的人打群架,沒輕沒重拿鐵棍把一個男生的臉打出了開放性傷口,最後也只是花了些錢而已。
相較之下,陸嘉禾還算可靠,至少陸嘉禾為了讓自己和妹妹在家裏生存下去,可以豁出一切,而郭楚不一樣,她家裏只有一個孩子,沒人和她競争,父母又溺愛,将來即使沒能力沒勇氣、即使是慫包一個,家裏的財産也夠她揮霍一輩子。
姜绾認清之後,便不再搭理她,反倒是和陸嘉禾還有陸思瑤走得更近些。
但郭楚後來似乎是聽家裏提起過姜海鑫的事,三番五次來找姜绾的茬兒,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成為她諷刺姜绾的理由,更是把姜海鑫偷稅漏稅、職務侵占挪用公款的事挂在嘴邊四處宣揚。
姜绾本不想理她,只是不曾想陸思瑤忒好心了些,嘴巴也不饒人,三言兩語就把郭楚徹底惹毛了,無奈陸思瑤有陸嘉禾這麽個哥哥在前頭擋着,她不敢惹,郭楚最後還是把氣撒在姜绾身上。
但陸思瑤似乎也是鐵了心要和姜绾同仇敵忾,每天半步不離就是要護着她。
直到冬日的清冷褪去,姜绾床頭那支精心照料卻一直沒能盛開的水仙被賀瑩瑩無意間打翻,還是如此。
“所以呢,你爸都吃牢飯了,那些贓款都花在你身上了是吧,瞧你這衣服也不便宜,雖然是舊款……你爸也太笨了,找個律師運作一下,也不至于一分錢都沒保住啊,怎麽想的?還有你媽,你媽是死了是吧?誰知道是不是你爸幹的?”
姜绾擡起頭來,臉上卻并沒有任何難過,反倒是譏諷道:“既然這麽好奇,你可以去監獄親口問問他。”
“我怎麽親口問?”
“我可以送你進去呀,舉手之勞而已。”
看到郭楚愣住,姜绾方才露出笑意,
她本想着讴郭楚幾句,卻突然覺得眼下的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有趣,因為她發現,郭楚似乎對坐牢和監獄兩個詞異常敏感,是因為之前打人真的差點坐牢的原因嗎?還是因為別的?
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绾後來用這一點成功地激怒了她,在放學之後,在無人的教室裏,姜绾身上攜了郭楚打的傷,帶來的那把小小的水果刀也發揮了它應有的用處。
“姜绾你他媽瘋了吧,你想拿刀捅我?”
“啊,你誤會了。”姜绾低頭,猶豫了一下:“這刀不是用來捅你的,這是我用來切蘋果的,最近有點缺維生素,不過之前陸思瑤的東西被偷,我去确認過,教室裏的監控确實是假的,連插電的功能都沒有,所以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我一再妥協,把我留在了教室裏,一怒之下失了控,用刀捅了我啊?”
見她不說話,姜绾上前幾步,笑說:
“你一直對我爸的事那麽好奇,我說過可以送你進去,讓你有親口詢問他的機會,我沒開玩笑。”
“就是不太了解,經濟犯罪和刑事案件的嫌犯,會送到同一所監獄嗎?”
“你瘋了……”
“我沒瘋,我很清醒。”
姜绾用力按住郭楚顫抖的手,與自己一并握緊刀柄,讓她掙紮不開:
“我怕疼,真的怕疼,可是你也是真的很礙眼,整天在我面前汪汪叫,還很礙事,所以下午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這個法子可以一試,好像還挺刺激的。”
“郭楚,我就是想看看,只用錢來解決事情,可以做到什麽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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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遠站在已經積了水的陽臺上,扶着欄杆低頭看,這地方怎麽說也太簡陋了,他昨天在外頭瞧見牆體開裂的縫隙時,就覺得不對。
樓體破敗的程度已經不能單單用危樓這個詞來形容,即使這地段是北城四環開外,在北城積極整頓老舊小區,走訪串戶的情況下,賀俊雲住在這裏也并不明智。
昨晚他簡單去了解了姜海鑫的案子,賀俊雲在裏面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所以他只在牢裏呆了兩年,房子充公,罰款以後也就沒再有後續,照理說就算是為了躲着姜绾,也沒必要選擇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而且昨天在屋子裏,姜绾似乎也發現了,那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間裏,完全沒有一個中年男人長期在此生活的痕跡,至少能看出,他現在并不是一個因為坐過牢又殘疾,四處逃竄且找不到謀生手段,而整日都呆在爛尾樓裏吃喝拉撒睡的無業游民。
季修遠在這裏待了半個小時,整棟樓都安安靜靜,沒半點聲響,賀俊雲屋子兩側的鄰門,門口都放着些廢紙箱,季修遠過去拿起看了看,上面的信息都被塗黑處理過,名字、電話、甚至是寄收快遞的地址,還有快遞的內容,一概被遮掩起來。
過于謹慎了。
約莫又過了十幾分鐘,方才等到人。
賀俊雲瞧見他時,依舊是一副耗子碰到貓的狀态,正想要跑,卻回想起昨兒個陸嘉禾的樣子,又不得不折了回來,問道:“你們又來做什麽?”
“沒有我們,只有我。”季修遠表明:“姜绾沒來,也不知道我在這裏。”
賀俊雲愣了下,四處看了一圈,确認他說的是真的,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程……程總……我認得您。”
季修遠挑了下眉,卻沒否認。
“我能幫您,真的,程總,我能幫您。”賀俊雲的狀态像極了病急亂投醫,他抓着季修遠的手,不斷地重複幾句話:
“當初姜绾做了那種不仁不義的事,現在大家都以為您已經生死不明了,那丫頭什麽事幹不出來,您現在留在她那裏,雖然受人鉗制忍辱負重,但也是個機會,這事兒只要能成,就能把姜绾從海城徹底除名,德馳就還是你的。”
“你看起來很有把握。”季修遠睨着眸子。
“我有把握,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陸嘉禾突然找到了我。”賀俊雲依舊是止不住地發抖:“所以我需要幫助,您能幫我,我也能幫您,我們是站在一條線上的啊程總……”
季修遠不太搭腔,賀俊雲更着急:“您今天來找我,應該也是想來仔細問問我,程總,您這麽聰明,一定能明白,要是從某人嘴裏說出來的一件事沒人能證明是假的,也沒有最直接的證據說明是真的,那案子定奪,比較關鍵的一環就是人證。”
季修遠似笑非笑的,只覺得可惜,以姜绾的能力,對付這樣蠢鈍如豬的人何必選擇動刀子,效果好,但把自己傷了,總歸是虧的。
但既然姜绾想這麽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賀俊雲卻笨得直接亮出底牌,大喊道:
“我有證據!我有陸嘉禾做假證的證據!”